[原创]父亲------山的脊梁

包谷面 · 发表于 2008-12-5 14:12

父亲------山的脊梁

　　母亲生日的头天下午，我匆匆地赶回了老家，刚走近父亲临时搭建的防震棚前，就看见我那过早地霜白了头发的父亲，带着满脸疲惫，蹒跚着向我走来。我问父亲：“爸，你怎么了？”旁边的小妹心疼地告诉我：“爸爸是累的，他一天又不休息，从早到晚地里总有干不完的活儿，还帮着在地震中受灾的乡亲盖房子，还要清理自己家垮塌的房子，要为自己家盖房子弄砖、沙石和木料。”唉！想起我这个离家已经快二十年，这么多年，几乎从没帮着父亲干点活儿，就连地震发生后都没回去的儿子，不由地我心里也感觉酸酸的。

　　解放前，父亲出生在富裕的书香门第，是封建大家庭中的少爷，生活条件非常优越。但好日子没过几年，建国后的土改运动开始了，奶奶和父亲被打成地主分子，家里的田地、山林、房屋和当时所谓的五大家产全部被没收，他们被人赶到了乡下。三寸金莲的奶奶带着父亲，住在别人用来临时避雨的茅草屋里。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奶奶那柔弱的身体不但要干粗活、重活，参加队上的生产劳动，还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更要接受各种运动的整治，遭受人们的歧视。父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天天长大，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养成了正直、倔犟，勤劳和不服输的性格。

　　后来，各种运动的风向稍微有了些变化，父亲就带着奶奶回到了老家，自己动手修建了两间土坏房屋，在阶级斗争复杂和人们世俗的眼光中与政治上清白的母亲成了家，养育了姐姐、我和小妹。父亲能干、坚强，生产队的劳动他从未落后过，经常在晚上还要接受没完没了的各种政治批判，多少次都是深夜了才回到家，在那种说话都有可能犯错误的年代里，父亲总保持着乐观的态度，经常给我们讲历史故事，讲该如何对待各种运动，教我们如何做人，如何正确对待人生。

　　改革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摘掉了地主帽子的父亲，在承包到户的田间播种着收获的希望，三个儿女在父亲的呵护下健康成长。正在上中学的我却不那么安分了，因为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解放军战士，但我是家中的独子，从来都不敢告诉父亲，我也不知道父亲对我希望着什么，那年我还是从学校偷偷的跑去报了名，想参军。不料事情还没怎么着，父亲就赶到了区武装部，把我拖回家，父亲有所顾虑地告诉说：“我也希望你能参军，能替我们家争口气，但我们家曾经有太高的成分，人家那些根正苗红的子弟都因名额限制去不了，你想你能去吗？人家会同意吗？”结果那年我的希望落空了。毕业后，我去了自己曾读过书的小学当了一名代课老师，但我仍不安分，心里还想着要去参军。在这一年里，父亲多次向懂政策、有水平的人打听入伍的事，了解当时政治上还有没有成份的束缚，做那些思想保守的乡村干部的工作。九一年征兵的时候，父亲忙前跑后，四处托人，通过不懈的努力，我光荣的接到了入伍通知书。在快离开家的那几天，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笑容和自豪，我从父亲的脸上感觉到了他走出了压在心里多年的政治阴影，从心里站了起来。出发前，父亲对我讲的话不多，只希望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自重、自强，为家乡亲人争气，早日传回立功的喜讯。就这样我开始了十八年的军旅生涯。

　　入伍两年后，我第一次探亲回家，当我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才知道父亲和母亲在地里劳动。我踏着熟悉的田间小路去迎父亲，走到半道上，迎面走来了我日夜思念的父母身影。可是我没有想到，才两年没见，父亲的头上已经出现了大量白发、额头皱纹深重、满脸沧桑的小老头，旁边是我那可亲的母亲。辛酸、思念一起涌上心头，眼泪不由得充满了我的眼眶。父亲慈祥的看着我，抚摸着我身上的军装，只说了一句：“儿子，回家”。慢慢的我了解到，在我参军走后不久，因为家庭生活所迫，姐姐辍学去了南方打工，妹妹也在半年前到了深圳。为了不让我分心，安心在部队，每次父亲来信都只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好。结果父母都因为早年落下的病根，长期吃药打针，还要春忙秋种，家里没个人手帮忙，只得靠他们二老辛勤耕作。望着已经失去往日充满生机的院子，看着父母已经没有精力收拾的凌乱房间，我的心沉甸甸的。但父亲依然告诉我，别分心，安心工作，当好兵，当个有用的兵，家里不用操心，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些小毛病，别老想着家里，想着回家，能在部队干出成绩才是对父母的最好报答。

　　当我第二次踏上返家的路程时，我已经是肩扛少尉的排长了，回到家的当天夜里，我吃上了母亲特意为我做的家乡饭，整个晚上我和父亲围坐在火炉旁，给父亲讲部队的事，讲我在部队的经历。父亲那双老茧重生的手不时摸摸我肩上的银色小星，抚摸着他身边军帽上的八一军徽，我怕父亲累着，多次劝他去睡觉，可是父亲总是说不困。火炉添了一次又一次，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父亲总是那么那么认真的听着，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在家的那些日子，我尽量陪着父亲，帮他们干些活儿，父亲每天总是笑呵呵的，每天总是忙出忙进，跟乡亲有说不完的话，有讲不完的事，我不明白父亲在忙什么，问他，他也不说，等到有一天他告诉我，让我去相亲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又在忙着张罗我的个人问题。就在我和父亲憧憬着新的生活的时候，一封加急电报让我带着对父母的牵挂，对恋人的不舍赶回了部队。

　　那一年，姐姐婚姻突变，她那未满周岁的儿子留给父母后远走他乡，妹妹又被诊断患了重症，那位曾是父亲挚友的女儿，发誓要和我相亲相爱的恋人，也在不明不白中终止了与我的感情，母亲因伤心过度住进了医院。这一连串的打击，太多的不幸，终于让大山一般的父亲再也承受不起，短短几天，他的头发全都白了，气质型白癜风侵蚀着他那曾英俊的脸庞，关节炎、腰腿痛、血管硬化等顽症摧残着父亲的身体。然而这一切，父亲都没有告诉我，也不让家里人告诉我，他还象以前一样自己承担着家庭的重任，承受着精神和心里上的无比压力，他不希望因为家庭变故影响到我的进步。当我在部队取得一个又一个的成绩，职务不断得到晋升，成了家有了活泼可爱的女儿时，家庭情况才有所好转，父亲也才再次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他又挺起了他那不屈的身躯，那个让我温暖而又温馨的家又充满了欢笑。

　　这些年，父亲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家里的重活儿得靠他，家里用钱得靠他，田间地头得靠他，姐姐留下的孩子还得靠他。但父亲从来都不让我操心，不说也不让我知道，只有等当我再次探亲的时候才知道父亲过得多么不容易。俗话说，养儿才知父母恩，我成家前对父亲的付出还只看到些表面现象。如今，我的女儿已经九岁了，九年来，我和老婆为了孩子也付出了自己的心血。孩子一天天长大，而我也越来越懂得了父母的恩情，懂得了父母为了儿女所付出的艰辛，懂得了做父亲的责任。记得小的时候我很调皮，经常和村里的小伙伴打架，在那个以成份论的环境里，父亲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管我的对错，都得先向别人道歉，向人家陪笑脸，对我的惩罚就是把我绑在院里的那棵桃树上，怀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揍我一顿，然后再给我讲道理，讲该如何在以阶段斗争为纲的环境里做人，讲不该惹那些我们惹不起的红苗。上中学时还是由于我调皮，有一次跳进了不该跳的废坑里，造成右脚被坑里的碎玻璃划伤，父亲就天天背着我上学，背着我回家，而那时我的个头已经快赶上父亲了。上学时由于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差，但在入学的那天，父亲总是能够东拼西凑用借来的钱为我们交学费。在粮食不够吃的那几年，就算是红薯稀饭，父亲都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让我们先吃。当我们都长大成人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父亲手指受伤的那次，帮着行动不便的父亲洗过一次脚。而父亲在我给他洗脚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泪花。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家里的经济条件得到改善，家里生活基本稳定，生活环境不断好转的时候，“5.12”汶川大地震发生了，父母的房屋顷刻间变为废虚，父母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建起的家园说没就没了。而我在地震发生后就与部队一起紧急出动，到了地震重灾区参加救援。直到半个月后我才与父亲取得联系，父亲只告诉我房子受了点损，人员都安全，让我安心帮助那些受灾更严重的人们，不要牵挂家里。当各地程度不同的受灾消息不断传来时，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在部队轮换休整的时候，我请了假赶回了老家，走到村口，我的心越来越沉重，我的父母在哪里？我家的房子还在吗？到家门口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大门倒塌，房顶被掀，遍地瓦砾的景象。那扇留下我太多调皮印记的家门还摇摇欲坠地立在堆满尘土的残垣断壁旁。一个衣服破烂、头灰圬面、浑身脏兮兮的熟悉身影蹲在地上不断地在掏着什么。我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变成这样，而此时他竟然还在这个让他丢弃不舍的老屋里寻找着能用的家什。我叫了声爸爸，眼泪就不由得流了下来，父亲看见我，轻轻地说：“那么多大灾大难我都挺过来了，房子垮了算啥，我看还能不能掏出点能用的东西，俗话说破家值万贯，丢了怪可惜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坚持在部队，工作环境舒适，生活条件方便，小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但是作为儿子，我却从没为父母做过什么，没有让父母过一天安稳的生活，现在父母一间遮风避雨的防震棚我都没给搭一下，房子垮了我连家都没回，被压在废墟下的生活物品是父亲一点点掏出来，一件一件搬出去。六十多岁的的老人，从精神上，身体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打击。但是我从父亲那倔犟的表情和坚毅的眼神里读懂了没有什么能压倒他，没有什么能让这位经历了太多风雨的老人屈服。

　　从曾经优越的家庭变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从闹市被赶到偏远的穷乡僻壤；从无忧无虑的弱冠之年，变成生活漂泊的苦难者。幼小年岁被赶出家门，父亲过早地承担起了家庭重任；修房建屋父亲一生已经经历了五六次；寒冬腊月为了完成地主分子上交给公社的义务工，父亲顶风冒雪去砍柴；深更半夜为了不误生产队交给的背粮任务，父亲穿行在深山老林里；政治运动父亲不但自己要挨整，还要陪着奶奶在持枪民兵的押送下接受批判；承包到户父亲又在自家的责任地里辛苦劳作；养育儿女父亲情愿自己省了又省，也要把三个孩子照顾好。看着父亲那饱经风霜的面容，看着父亲那已经佝偻的身体，还有那风华不在的白发，我这个作儿子的也有了无比的酸楚，父亲太多的经历让我更加懂得了父亲。父亲把我养大，培养我成长进步，我拿什么来回报父恩。我总是那么喜欢我经常听起的父亲之歌。“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不知不觉你鬓角露出了白发，不声不响你眼角上添了皱纹┅┅┅听听你的叮嘱，我接过了自信，凝望你的目光，我看到了爱心，有老有小你手里捧着孝顺，再苦再累你脸上挂着温馨，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