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反,就像谈恋爱
文/西窗
“压根儿没见最好,也省得情思萦绕。 原来不熟也好,就不会这般神魂颠倒。”这是流传最广但据说版权不归仓央嘉措的情诗的通俗译法。
这首情诗倒有点像在说高反。
恋爱和高反还真有些暗通曲款之意,比如双脚悬浮,灵魂出窍,神经被哪个啥搭牢,思绪像海草一般飘荡,无精打采的心脏微微跳动,呼吸慢慢降为胡乱的低语,涅槃般沉沉的麻木,往更深处,滑行,滑向一片空白,滑向全然而永恒的迷幻状态,
我自己没高反的经历,但我见证过高反的人,轻度的,重症的。
第一次上高原,是九寨沟的黄龙,四千不到。当时被导游吓唬着了,背了个炸弹似的氧气罐上去,爬到最高处,发现除了正常气喘外,也没别的化学物理反应,就把罐子送给了一个日本老妇。
后来第二、三次,甚至到了平均海拔4500的阿里,除了干成一把霉干菜,还是没别的花头,真真是天生贱人有贱命,活活一头牦牛,在荒凉的地方一边抬头看蓝天白云一边埋头啃草皮。
在阿里的日子,天天目睹着高反,比自己高反还难受。
当初招兵买马时,只简单书面考察了队员的高原经验(报名人不多,没法海选),一个说到过3600米的中甸碧塔海(叫她为A),一个说最高只上过1千米(称她为B)。想想自己初试高原也没事,就给她们打气,宣传一套伪科学理论:高反就像谈一场恋爱,来得快去得也快。重在心理战术。
听说很多人火车上就高反过去了。我的队员显然没这么不济,就轻敌了,由着她们在拉萨得瑟,去大昭寺去布宫,结果高反应声而至。可是要出发了,来不及休整,只得硬着头皮将队伍开拨。
B姑娘到日喀则就找医院,吸氧打点滴,相信庸医用了特效药(其实根本没有特效药,高反的唯一办法就是往低海拔移)。特效药的效果确实特效,还没拔针人就活过来了,嚷着想吃东西。但是第二天早上又歇火了。就这样,每到一处,就找诊所,一路吸氧吊针过去。壮丽美景当前,我们尖叫:快看啊,好漂亮的湖!快看啊,雪山!快看啊,羊群!她除了哼哼就是哼哼,脑袋垂在肚脐眼。半夜时不时起来探探她的鼻息,怕她壮烈捐躯了。
A姑娘呢,时好时坏,在古格忍不住洗了个澡,半夜就感了冒,到霍尔乡一查竟然肺水肿,听到这三个字,大家吓得脸都绿了。虽说我们这个小团伙定了基调——我们是个互联网形态组织,没有领头的,或者说每个人都是领头的,但我是召集者也是忽悠者,罪责跑到天涯也逃不脱。万幸的是轻度的,更万幸的是霍尔乡的军医经验丰富,及时控制了。
阿里回来后十来天,在报上看见上海一头资深女驴在普兰肺水肿身亡。这条新闻直让我后背出一身冷汗,要知道,普兰比霍尔的海拔还低呢。
在札达的扎布让村客栈时,有个女牛人,一路从北京搭车来的,听她谈笑风生说见闻,把我们佩服得一愣一愣。然而,待我们外面转一圈回来,客栈就弥漫了一股危险紧张的气氛,说是有个女人因为高反,眼睛突然看不见东西了。当时光线已暗,我看见沙发上卷着一个颓然的病人。细一看,不正是上午还在谈笑风生的搭车牛人吗?对,正是她。
高反还有这等并发症,头一回知道,大家心里不免紧了紧。睁大眼睛看看四周,确认一下有没有突然失明。
我们队伍中的二位男同志,也都反了,但男人嘛,不好意思哼哼唧唧。其中一位身体看上去比牦牛还壮实,可转山时,他的指甲因为缺氧死尸似的灰黑。
高反这件事,确实有点玄乎。对有些人很喜欢死缠烂打,对我这种AB型的人不敢招惹。我怀疑我身体里装着个系统,可以“咔哒”一下转换到高原状态,让已经有高原记忆的身体马上进入最佳状态。
据B姑娘哭述,当时的感觉就像怀孕时害喜那样,头晕,恶心……
这就对了,谈恋爱谈猛了,刹不住车,就会怀孕。
但一般来说,高反止于恋爱,拉个手接个吻,不会真怀上的,无非就是甜蜜中痛苦,流泪中喜悦,有时呓语有时癫狂,焦灼不安心乱如麻神不守舍意乱情迷……像AB姑娘这般,在高反界堪称典范。早知她们一路反来反去没完没了,当时在拉萨就哪里都不该去,就像西施那样捂着胸口林妹妹那样扶着墙走路,找个墙根坐下晒太阳捉虱子。
我不高反,害低反。每次高原下来,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病着,懒懒的,嗜睡,经常忘事,目光涣散,神情痴呆,习惯性动作是抬头看天,数云朵,可再也找不到那些叫“朵朵”的云。于是就想哭,哭着想回去。
这是失恋的典型症状。
低反像失恋——那么——高反像恋爱——反定理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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