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老槐树

莫笑清云 · 发表于 2008-12-15 12:21

二楞和寇芬
收完最后一块地的高梁时，那天的黄昏已经差不多也快完了。寇芬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时，二楞正好把最后一车斗子煤从窑子里拖出来。他习惯性停下歇气往老槐树那里看。那个穿宝蓝色棉袄的女人正忙着在高粱地里收着红红的高梁穗。
没有人知道二楞是从哪里来的？
他来到这个小煤窑的时候，寇芬的男人已经死了两三年了。二楞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只知道这里除了煤窑和永远也掏不完的煤屑子，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后来有一天他才无意间在歇气的时候，看见上面快到山顶的山腰上居然还有那样一棵很大的老槐树，茂密的树桠下有座破屋子，后来他意外地看见那老槐树下他奶奶的居然还有一个穿宝蓝色棉袄的辫子黑长长的女人经常坐在那里朝自己这里看。
二楞不知道那女人是谁？只觉得那娘们真他奶奶的好看。宝蓝色的棉袄，长长的黑辫子，大片的高梁地，白云一样的小羊群，屋顶上青飘飘的炊烟。看得二楞经常要莫名其妙地发着傻呆，可惜隔得远了点，二楞怎么也看不清楚那女人的模样，只是一个女人的人影儿经常在那里晃来晃去的。
后来那人影儿就模模糊糊地钻进了二楞的心里去了，老在里面住着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二楞不知道那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每天要在天黑的时候坐在那棵老槐树下面朝煤窑这里看什么。
那天当他正这样习惯性看那棵老槐树的时候，后来就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身子软软地像个宝蓝色的口袋一样倒了下去。他不知道那时怎么会事情，自己的心突然猛抖了一下。他想等那个女人再站起来，可看了半天，除了那些红红的高梁在地里摇晃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二楞和寇芬
寇芬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软软的，没有什么力气。她想去想白天在高梁地里的事情，可迷迷糊糊怎么也想不清楚了。她开始闻到有一股熟透了的洋芋炖香的味道，好像还有一股好久都没有闻到过了的羊肉熟透的浓浓香味。这时候她才终于看见自己窄窄的屋子里多了个男人的影子，在土灶那里忙碌着。灶膛里的火苗红红地窜着，映着那个男人的脸，不好看也不难看，象块棕铜一样在火光里闪着亮。
二楞看见女人终于醒来了，忙把煮好的洋芋羊肉汤端过去。在女人还昏睡的时候，他就已经尝过了，都炖耙了，香得都让他忍不住要流出口水来。他有两次都想在女人还在睡的时候，先自己吃一碗下去的。可他自己心里作不了主，还是想等女人醒来后她吃了之后自己才去好好吃两碗。
二楞后来看见那女人倒在高梁地里没有站起来，就第一次好奇地爬了上去。他虽然爬那么快，但还是用了差不多两袋烟的功夫才爬上去。在那块还没有来不及收完的高梁地里，他看见那女人歪歪地躺在地上，已经睡着了。二楞什么也没有多想，抱了女人软软的身子就往老槐树她的屋子里跑。门是他一脚踹开的，他甚至连老槐树和树蔸下那个傻傻的三儿都没有看
到。把女人小心放在床上，他掐了掐她的人中和太阳穴，就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在屋里到处找东西。屋里除了一大堆洋芋，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他听到屋后那些羊叫就又去逮了头回来，几下就杀了，剥了皮，刮了肉，给女人炖羊肉和洋芋。二楞想这个女人也许是饿成这样的了。
炖羊肉的时候，二楞把灶膛的火烧得旺旺的，这时候他才想起还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女人的模样。于是趁女人还没有醒来，二楞悄悄走过去，看见床上的女人脸略略象圆盘子一样盛着她的细弯眉毛，和白净的脸蛋以及小桃一样的嘴巴。他觉得那时自己象以前自己做贼一样心跳跳的，有一刻他看见女人挺起微微起伏的胸口，忍不住都想上去摸一下的，可他怕这时候女人会突然醒来。于是他还是暗暗骂了自己好几次，又回到灶前，认真地把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他心里想着把这锅羊肉汤一定炖得溜耙，这样她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好好多吃两碗。

寇芬终于觉得自己有点力气了，男人炖的羊肉真鲜。她不认识，但也不害怕。二楞也象三儿一样傻傻地端了大碗的羊肉土豆，坐在床边，一筷子一筷子地把炖耙的羊肉喂到寇芬张开的嘴里去。寇芬第一次觉得洋芋和羊肉炖在一起竟然是这样的好吃。她一边吃的时候，一边顺着筷子去看男人的手，又粗又黑，象个土匪一样，但她竟然没有一点害怕。二楞呆呆地守在那里，等女人把嘴里的东西刚吃下去的时候，就又忙在碗里夹一块羊肉，颤抖抖地递到女人还在蠕动的嘴边，等她张开来，然后小心地喂进去。看见女人一口一口地细嚼，他觉得心里想也吃了糖一样甜，就傻子一样看着她的脸上慢慢多了一些好看的颜色出来。

老槐树和二楞
那天后，从窑子里钻出来，二楞就要急急地爬上那架大坡，给女人煮些东西吃。
寇芬这样过了三天，终于可以下床，象以前那样慢慢走路做事情了。
他们还没有好好说过什么话。二楞除了挖煤，其实没有什么话说。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更是觉得胆小心虚，一句话也不敢说了。那天他爬到老槐树边，正想好好喘口气的时候，看见女人已经下床了，正好从屋里钻出来，一身宝蓝色棉袄，黑黝黝的长辫子甩在胀鼓鼓的胸门口，脸上红白如玉，一双眼睛象珠宝一样圆亮。寇芬正好也看见了这个男人。于是两个人都愣在那几秒里，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还是寇芬最先说话；“你又来了。”
二楞半天只知道个“恩”字。
三儿傻傻地什么也听不见，正傻傻地看着坡上那群吃草的羊群，倒是老槐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地响着，让两个人听着，一时不觉得怎么尴尬了。
“这些天多亏你了。”
二楞这时候第一次看见女人的笑，笑起来竟然是这么好看，象那地里的高梁红一样。
寇芬也看清楚了面前这个男人，象座山一样站在老槐树下，有些傻模傻样地躲闪着眼睛捏着自己的手指头。
“你也是煤黑子？”
“恩."
“我男人以前也在那里，后来埋在里面了。”
“哦。”
“你叫啥？我寇芬。”
“二楞。”
老槐树沙沙地响着，它清清楚楚地把两个人第一天说的话全部记在了心里，从此在这里就注定有人会把老槐树深深守望和惦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