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山下张家营,一门三场案。场案,又称黉案,即府试第一名。 张绪,字廷华。碑文记载:十岁入私塾,便知奋力勤学。他的主考老师为江南进士,是文坛哲匠。发卷考试见张绪答题“落笔细心密缕,无懈可击”。于是很好奇,接连命题,并让付考官亲送至案前审阅,对张绪格外栽培,最后“考学宪赵取第一”。风华正茂的他准备省考时,不料生母仙逝,为铭记报答母亲的生养艰辛之苦,承祖训在家守孝三年。后游学四方,宣讲国家政教法令,“振铎以警众”。 张载阳,字一斋。碑文记载:自小遵守家规庭训,用功博学,同龄者无不咸服钦佩。后从师儒学大家顾老夫子出入经史,证据古今。顾老夫子发感慨说,他的学生虽多,但以后要有成就者,唯张生载阳“可掇巍科”。过了几年,府试后,果不出老师所言,张载阳“夺锦归来”。 张廷玙,字光鲁。他的故事颇具戏剧性与警示性。 张光鲁在自己的父亲张载阳开办的私塾里读书,与堂兄张光祀同座。张光祀读书刻苦用功,心无旁骛,晚伴星月早起鸡鸣。而张光鲁读书完全另一个样子,抓耳挠腮,吊儿郎当,小动作不断;白天想的弹弓木马,晚上贪的春梦暖被窝,把讲的经论全都当成了耳边风。他更多的是相信聪明有种,富贵有根——自己的爷爷、父亲都是鼎鼎大名的场案,他怎么的也会祖荫庇护有神助。 转眼间,保宁府府试开科取考,张光鲁与张光祀备好盘缠,带上书童前去考试。路上兄弟俩偶尔还吟唱两句诗词,但张光祀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闷闷不乐。张光鲁则是弹歌舞唱,高谈阔论,大有功名早是囊中物的自信。考试结果张榜公布,张光祀考中秀才,张光鲁连个名字角角都没有。回张家营的路上再也没有去时的高兴劲儿,像霜打的焉茄子,不跟张光祀同路,远远地落在后面,一心只盼天黑。他终于知道锅儿是铁捣的了。张光祀此时却是三步并作两步跑,恨不得一步踏进家门。刚上大松树的岩口,就被迎来的亲戚朋友如众星捧月般的围在中间问长问短。家人更是把报喜的大锣敲得山响,炮仗轰天如雷鸣。然后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席,生怕全世界无一人不知道。张光鲁硬是挨到天黑才从后门溜进家。落榜的痛苦与羞辱已洗去这位年轻人所有的优越、狂妄,还有纨绔。仅仅只是几天的变化,他完全判若两人。在家里他没有跟父母妻子打招呼,很反常地爬上从来都不使用的阁楼。阁楼很昏暗,没有亮光,他将泥糊的墙壁掏了个洞。这个洞不大,只能容一只猫进出。在这束还不算太亮的光线下,他用了三天时间不吃不喝反省着失败,总结着教训。他明白了祖父与父亲闻鸡起舞,卧薪尝胆的刻苦,懂得了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道理。痛定思痛,知耻而后勇。他吩咐家人对外宣称:张光鲁考试没回来。并且发誓他要在阁楼苦读三年,不获取功名,终生不下阁楼。家人自是同情支持,不与争论。三年时间,1000多个日日夜夜;不足10平方的面积,不见阳光,不听风雪,潜心苦读,深沉思索,一切都为涅槃新生,破茧成蝶。一年中秋,妻子油炸了一盘面馍,盛了一碟蜂蜜放在他书案。待收拾碗筷时发现,砚台里的墨汁精光,碟子里的蜂蜜一丝未动,再看张光鲁满嘴墨渍,像是烧柴火熏过的灶门。原来他误把墨汁当蜂蜜在食用,居然无丝毫察觉,可见其专心之程度,达到了物我已两忘,一心只在圣贤书。 时间如飞梭,三年转瞬即逝,他从阁楼下来准备再次应考。黎明出发时,忽闻母鸡打鸣,不曾见过的怪异让他立即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感觉眼睛发黑,身体摇晃不稳。母亲杨氏见多识广,知道儿子的担忧,不无机智的笑着解释道:鸡公不鸣鸡母鸣,我儿此次一定有前程。果不出杨氏预料,张光鲁终于取得府试第一名。鹿鸣山乡野坊间无不交口称赞,说张氏一门“三代文章登首选,一家芹藻发奇香”。 张光鲁是活跃在乡土的文化巨人,对农村农民的生活以及精神上的追求有着深刻的见解与更高层次的要求。“清操苦志,尽可祥治世之书”,这句富有哲理、超越文学现实意义的语言一直滋养着鹿鸣山人们世代奋发向上,同时也是鹿鸣山人们进取精神的原动力。他有儒家的沉稳,道家的飘逸;还有“砥行砺侍赴瑶池”的洒脱与厚重、更有“王言赫赫,原须身体力行”的感悟与“念我身之何来先”的叩问。他用佛家的怜悯以蒙太奇的手法为我们留下了三百年前鹿鸣山先辈们弥足珍贵的生活景象。他留下来的文字不多,全都在沉重的墓碑上,有些字迹或以斑驳,但却是最珍贵的,最核心的。 我讲的这个故事只是乡野间的口头之说。考张光鲁之妻谢氏碑文有这样的记载:·······且兄奋士芸窗,姊亦鸡鸣交警,无如屡列前茅未第;发備卷一水榜,一仍未第;兄之诵读益奋,姊悲遇之不合,时为流涕,及兄由府首入泮,而姊之心始慰······ 张光鲁遗留文字 祖业晨桑,人安饱暖。孝友祖其家声,子弟游诸学校,既非逸居以贻优,犹乐贤行之。不少烈女业之樵牧,亦乐香奇;男代死父之征,孺妇洵为悲悼。清操苦志,儘可祥治世之书;砥行砺侍赴瑶池之诏,二百载恶习无闻。五大支前徽克绍,虽当献忠靖蜀而后,元气半凋于达峰,抑后业以还,九世同登夫古道。人谓深山僻壤,耳闻纶口之音,我云市远民稀,人不受嚣尘。
家似此瓜绵有庆,何劳告诫谆谆。然非玉削而谈安,识阴灵皓皓予畎亩。村夫烟霞,遗老学长,沮文人口想倦勤;于髦日乐参几卷禅经,忆魂殂于当年,下来一封丹诏,俗业几除,俗緣尽了。朝美而三岛敢谓,行为罔忒半生,标则效之程,非伦纪当修,数语立言行之表,尔后生年少,原于燕寝鸡鸣,早怀问安,笃弟道于令原,雁序惟敦式好,同方立其约,考德业则籍观先戈雁,得其人调琴瑟。而深静好思,教养之多方,王言赫赫,原须身体力行,念我身之何来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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