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圣诞
今日圣诞,我却将两眼盯着电脑屏幕,耳畔传来急急徐徐的川戏锣鼓,是老妻及女儿坐在我旁边看电视,正是他们百看不厌的《傻儿师长》。一个暖手袋递到了我的手边,顿时心头涌上阵阵天伦之乐的快感。 “爸,捉三郎捉的是哪个哟?” “三郎?《玉堂春》里有个王金龙王三郎,《活捉王魁》里的王魁应该也叫三郎吧。”我忍不住卖弄起来,“是王魁。他上京赶考,流落街头,天寒地冻,奄奄待毙。妓女焦桂英救了他一命并资助他读书,两人就好上了。然后是到海神庙一番海誓山盟,定了百年之约。后来王魁金榜题名,攀上了当朝显宦,京城及第成佳偶,贫贱夫妻一笔休。气愤不过的焦桂英寻了短见,化作厉鬼,活捉负心郎。《打神告庙》《活捉王魁》一类剧目都写的是这个题材。” 女儿有些不解,“你平时又不看川戏,咋个知道得那么清楚哦?” “嘿嘿,不瞒你说,还在你爷爷肩头坐马马裆的时候就在看这些戏了,还有不清楚的!” 五十年代初的农民,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常常会早早吃罢晚饭,呼朋约伴走上五公里路去金华镇看川戏。两三个小时过去又结伴夜归,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热议的话题总离不开戏台子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影儿。我那时正是老爸的跟屁虫,看戏几乎上了瘾,耳濡目染,真的还知道了不少。 读高小时进了城,金华小学里有一班子小玩友,每遇重大节日,他们会去镇上的川剧团借来戏服,有模有样地登台表演几出。记得最清楚的就有《五台会兄》、《三难新郎》、《穆柯寨》等等。前不久到眉山,去一远房侄子也是我小学同学的家,我随便动问,“还记得亚萍吗?” 他乐哈哈地一笑,“……胯下骑的花花马,手头拿的铁疙瘩……。记得记得,好些台词现在都还能唱哩!那时她演穆桂英,我只能扮穆瓜了,呵呵。知道你们是高中同学,什么时候约她来家唱上几曲!” 后来我进了初中,出校门右拐右拐再左拐,不出两百米就是镇上的剧场天上宫了。好些时候,学校熄灯很久了,躺在床上平平仄仄翻翻覆覆不入睡,就是想听听那戏台子上似隐约又清晰的川戏锣鼓,心中默默哼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台词唱腔,逐渐进入迷糊。哎,久违了! 可能是为了劝学,学校还请来戏班子,为全校师生上演过几场川戏,其中那出《写文章》,想起来总是令人捧腹,“……身穿绫罗簇簇新,三年读本百家姓,聪明……”。哈哈! 初一下期即将放暑假的时候,我劳动时摘树叶,不慎从树上摔下来,伤得不轻。校医室的吴老师免费供吃住,让我在他家住了半个月养伤。一待头上新伤初愈,他那与我同龄的孙子便约着我调皮起来,把老师的花镜片取下来在地上滚着玩。老师好几次指着自己的眼睛问我“崽崽,你看我这里还有片片么?”为了让我俩稍安勿躁,吴老会给我们许愿,“不准再搞我的眼镜,哪天听话了,就请你们看戏。”这还真管用,我们从此不摘他的镜片,到了晚上,他会一人给我们五分钱,我俩手牵手就溜剧场去了。 进了县高中,学习明显紧张,对川戏的兴趣也减了不少。没想到高二的一天,学校发出通知,要组织全校教师在大操场中秋赏月,欢迎学生自由到场助兴。中秋夜,月华如水,如果掉了一颗针在地上,我毫不怀疑自己的眼力能把它拾起来。老师们团团围坐,有吟诗作赋的,也有当场展示书画功力的,还有表演体操武术的,当然更有吹拉弹唱一展歌喉的……。教导处的鲜主任口音有点别扭,众人点他唱歌,请我们的语文老师为他二胡伴奏。问他唱什么,他回答说,“就唱蝶恋花,瞿瞿弦的。”我很是不解,问老师“什么是瞿瞿弦哦?”语文老师重重地拍打着我的肩,大笑起来,“小家伙,什么瞿瞿弦呀,鲜主任要唱的是瞿希贤谱的曲子!”当晚的压轴戏是赵校长的节目,因他是川戏的资深玩友,在县城也是小有名气,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格外认真。他那段表演我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校长自拉自唱《长生殿》,还害得我第二天去图书馆找来白居易的《长恨歌》一头钻了进去。 前年在县城街头偶遇年已八十好几的赵校长,我特地向他敬了个鞠躬礼,“校长,学生看到你老身体还这么康健,好高兴哦!我现在都记得你当年在中秋晚会上唱的那折《长生殿》哩!”我的话引来了老校长一长串的哈哈。 今天是圣诞节,虽然受过一些西方文化的熏陶,但对这类洋节我却没什么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心里那些永远无法抹去的传统印记,比如川戏剧目,便是其中之一。然而大雅废弛,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了,奈何! 2008-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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