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川合演
陈书舫原名陈书芳,是河北辛集人。她的母亲叫九云凤,父亲叫陈吉福,都是唱京剧的。陈书舫父母搭的京剧班,什么时候人川,叫什么班社,现在她也说不准了,因为那时她还很小,大概是1925年吧。九云凤唱武旦、花旦之类。陈吉福唱花脸、武生之类。这个京剧班从北京来到四川成都演出,据说,也是第一个入川的京剧班。
遗憾的是,那时京剧还不被大多数成都人所赏识,或因他们唱的是京腔,讲的是京白,成都人难懂;或因是他们演出的整体水平欠佳,虽有天鹅蛋这样的女性反串须生,楼外楼这样的小花脸,宋菊霄、白家林这些好演员,但他们在成都演出上座仍然不高,营业萧条。不久这个京剧班便垮了。有点钱财积累的人,便打点行装返回北京。大约有六七人没盘缠回家,便流落成都,生活窘迫。
留在四川的这个京剧班的几个艺人,四处寻找出路。泸州有个叫周玉川的川剧艺人,原来唱文行,老了,便课徒为乐。他有一副衣箱,也想重操演出之业,便召集一些川剧艺人组班。川剧艺人欢迎京剧艺人入班,实行“京川合演”。不同剧种如何演法?他们自有办法。从剧目安排上,一台戏——京剧一半,川剧一半,各演二分之一。人手不够,他们又想主意,唱川剧时,京剧演员穿角(当群众演员),不开口说话,唱京剧时,川剧演员穿角。这样,居然能坚持演出,观众也还接受。这个“京川合演”的“杂班剧团”便生存了下来。才二三岁的陈书舫,便受着这“京川合演”艺术的熏陶。
“你父亲姓张……”
陈书妨的母亲九云凤技艺很好。她不但能唱武旦,也反串花脸、小生。在《天霸拜屮》中,陈吉福唱窦尔墩,九云凤便唱黄天霸。她也唱《铁公鸡》、《连环套》、《杀四门》等戏。她是“小脚”,却能在台上打50多个“旋子”。她性情刚烈,又富于同情心。九云凤同情一个丫头,带她到江门去找一个亲戚,被江门“团总”诬认为她拐骗妇女。九云凤到茶馆“吃茶”(评理)中同“团总”争辩,“团总”给了九云凤一耳光。九云凤也不是好惹的,便回敬了“团总”两耳光。这样,事情便闹大了。附和“团总”的人便吼叫着:“女人打了团总,要挂红、放火炮……”在班子与“团总”手下人抓扯之中,一个人手拿步枪,用枪托向九云凤的腰部猛击几下。当时,九云凤便阵阵剧痛,顿时弯腰下去,只觉心中的血往喉口上涌。好强的九云凤便把污血一口一口又咽了下去。九云凤至此受了内伤,大病缠身……
不久,班子到了内江,九云凤病卧不起。这时陈书舫十二岁。有一天,陈书妨的爸爸出去了,九云凤拉着陈书妨的手悲切地说:“儿啊,看来你妈不行了。你娃娃要好好学戏。不好好学戏,你以后——”九云凤泪如雨下,哽噎难语。停了一下,便轻声地对她讲:“陈吉福不是你的亲爸爸,你的爸爸姓张,天津人……”讲到这里,泪流满面,眼巴巴地望着陈书舫,像有把什么重大秘密告诉亲人后的难过与轻松。不久,九云凤便病故了。剧团的人在悲哀之中,还在为怎么埋这个同班人发愁呢?因为陈吉福也穷到了极点,何况这又是大热天,九云凤是不能久停不发丧的。
观众,陈书舫心灵上的善人
九云凤死了三天,依然没有钱买棺材。十二岁的陈书舫,包着长长的孝帕,四处叩头,求人资助,一跪一泪涟。好容易讨到了一个“火匣子”(薄板板棺材),把母亲埋在内江一座“官山”(万人坟)上。陈书舫想到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她实在忘不了,以后还要经常来看妈。但“官山”这么多坟,以后又如何找?陈书舫爱母之心感动了一位爱看戏的石匠。这位石匠对她说:“小姑娘,你莫伤心。我为你母亲刻碑……”陈书舫向这位石匠长跪下去,泣不成声。石匠也只有手艺没有钱。石匠只好找了半截石头,双眼润红地为陈书舫的母亲刻下了墓碑。陈书舫的孝心和石匠的义举,感动了一位老观众。这位老人拉着陈书舫的手说:“女子,你放心走吧,你妈的坟,我来看管,你要好生唱戏啊……”每当陈书舫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便泪湿双眼,言语苦涩,不时饮泣。
“就叫七岁红吧”
陈书舫六岁多登台演出。第一个戏是她母亲九云凤教她的《桂花亭》。那时演员兴捆“围发”,连耳朵一起包住。陈书舫第一次登台也紧张得不得了。她眼睛也花了,看见万年台下的观众似乎都是脑壳在晃动。万年台有较高的栏杆,陈书舫那时人又不太高,观众只能看到陈书舫的胸以上的部分。她虽然像“背书”一样地把戏“唱”完,但由于长得乖巧,嗓子又好,不少观众还未见过这样小的娃娃唱戏,十分稀奇,非常喜爱。当陈书舫一进马门时,万年台下便一片掌声和叫好声。有观众大声地说:“这娃儿唱得好!叫啥名字?”有人说:“叫陈书芳!”有人在台下又问:“这娃儿几岁了?”“六岁多了。”一位老观众插嘴。有人在台下高声的叫着:“陈书芳这名字不好听。”“叫‘七岁红,就对嘛!”从此,陈书舫便以“七岁红”的美名走红泸州河、资阳河、川北河……
陈书芳变成了陈书舫
十三岁的陈书舫到了成都演出。“三庆会”的周企何听人说陈书舫这个姑娘样样对,唱得好,条件不错,周企何就去看陈书舫的演出,果然如此,便想邀陈书芳到“三庆会”。但又怕现在陈书舫搭班的老板不同意。周企何当时已很有名气,同画家、文人交往甚密。他便与一个名士商量这个问题。这位名士说,陈书芳这名字太普遍,不如改成陈书舫,把“芳”字变成船舟的“舟”,侧边再加一个“方”字,这就高雅。他对周企何说,如果陈书芳的戏班老板来问你,你就说,我们请的是陈书舫,没有请陈书芳。从此,陈书芳便变成了陈书舫。陈书舫到“三庆会”后,原来那个老板并未放松对陈书舫敲竹杠。他高矮说陈书舫借了他两百元,有她父亲的字据为凭。原来,陈吉福为了陈书舫能到“三庆会”,不识字的陈吉福稀里糊涂地在一张字据上按了手印。哪知这字据成了两百元的欠条。陈书舫父女也只好认了,在以后唱戏的工钱中陆续地宰还,一直扣了很久,才还完这笔冤枉债。
以小兵换大将
成都要接在重庆的筱桐凤即阳友鹤来唱戏,重庆便提出要用人来交换。当时阳友鹤在重庆很有名气,唱红了半边天,谁来挡“这股水”呢?阳友鹤有心提携陈书舫,便向重庆方面说:“我给你们介绍个人——陈书舫。”阳友鹤自然把陈书舫大大赞扬了一番。重庆方面也就同意了。这样,十六岁的陈书舫便调换了已功成名就的筱桐凤。
重庆方面为了宣传陈书舫,四处张贴宣传陈书舫的戏告。重庆观众十分好奇:什么人能换走大名鼎鼎的筱桐凤!?一次剧团的宣传队抬着陈书舫的巨幅照片,打洋鼓,吹洋号,浩浩荡荡,非常热闹地在山城宣传,制造舆论气氛。刚好陈书舫也坐着黄包车对面而过。群众从大照片的对比中,一下认出了陈书舫,便把她围了起来,都说:“陈书舫(巨幅照片)碰见了陈书舫(本人)!”“能够掉换筱桐凤,唱戏定是‘对红心’(好),园子里又热闹了!”“掉换筱桐凤的,才是个小姑娘!”
浑胆大走红重庆
陈书舫对重庆之行极为重视。她想来想去,自己能换筱桐凤,首先是筱桐凤老师的推荐和厚爱,二来是重庆对自己的器重,因此在重庆的“打炮戏”不可等闲视之。那时仅十六岁的陈书舫,见识见解毕竟有限。她想:在重庆的“亮台戏”不能是不压秤的“飞飞戏”,要选一个功夫戏。千思万想,她决定用《情探》一显身手。不知是陈书舫当时孤陋寡闻,或重庆方面对她另眼相看,谁也没有当面提醒她:重庆还有一位大名家周慕莲是演《情探》的高手。
在重庆开台那天,锣鼓一打响,用电灯泡嵌的斗大的“陈书舫”三字,顿时亮了起来,灯光闪闪,非常耀目,壮观异常。陈书舫凭着自己年纪轻,扮相好,有嗓子,再加上这出戏在成都“三庆会”曾多次与川剧名家肖楷臣(饰王魁)同台演出,自己演的焦桂英,戏后又多次得到肖老师的谆谆教诲,自然信心十足。饰演王魁的秦建仁也精神饱满,多次合戏,陈书舫真有点“自我感觉”良好。出场后的碎步、身段、绫子功夫,顿时博得观众热烈的掌声,这便为她演好这出戏吃了“定心汤元”。以后,陈书舫知道周慕莲有了不起的艺术,很是“后怕”自己当了“浑胆大”。但声、色、艺俱佳的陈书舫,不仅在重庆站住了脚,而且在重庆也开始走红。
(本文作者:唐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