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诗》:以声音的混响洞穿人世的冷漠 冯晓澜 优秀的小说是有腔调的。当然,不是混同于毫无个性的陈词滥调,而是透露出作者独特的声音和姿态。郑小驴的小说叙事长于结构故事,往往将故事演绎得一波三折,但,他并不止步于故事,而是着力于对笔下人物精神困境的钻探,试图为身处隔膜的人们架构起一座沟通的桥梁,从而,呼唤着人们从人性的角度做出平等的理解。夏天是他喜欢书写的季节。夏天的燠热与人物精神焦虑的病态,往往成为郑小驴观察、切入、结构小说的重要元素。《赞美诗》(载《人民文学》2014、9)标题是高亢明亮悠长深远的,其叙述的基调却是阴郁神秘诗意反衬下的残酷生活之写照。 小说在出租屋这个封闭的空间中,讲述他与她二人合租的故事。场景和人物的极其简单,好似螺蛳壳里做道场。这是极考作者功力的,弄不好,就会写得沉闷,令人读来索然无味。不过,我们还是有着隐隐的期待,本以为会发生孤身男女浪漫相爱的桥段。然而,他与她并没发生多少交集。他正暗地里找工作,她却有班可上。他出门必戴墨镜,曾因“巨眼”之丑而被开销,从此,再难找到工作。不只生活对他残酷,同样,爱情对他也是残酷的。家人的希望,生活的压力,眼残带来的自卑感,让他的心灵愈加病态与扭曲。合租,这个时代打工潮流行的特征,好似上苍之手,将她安排到他的身边,让他灰暗困窘的生活有了一线亮光。她是他心中的女神,那么耀眼,那么美丽,那么活泼,他不敢直视,连交集不多的对话交流,他都是被动而拘谨的。他只能暗暗窥探;他只能暗暗按摸她用过的杯子;他只能暗暗用药物迷晕她,进入她室内行使对她如神一般的暗中保护和膜拜。一次次重复在月夜里,但他对她秋毫无犯,不过是他对承受生活之痛的缓解剂,他只不过想借此找到抵抗残酷生活的出口。那美丽的胴体,通过眼睛,让他如瘾上身,找到了片刻宁静。他为她收拾凌乱的屋子,再在离开时还原如初。这看似无用功的重复,让他感到了卑微生命的充实。他的所作所为,尽管病态,但无非是为了慰藉自己内心因生活或者说生命不平带来的创痛。月夜下,他另类病态般的举动,让我们窥见作者将故事设置在夏天的妙处。只有夏的燠热和月夜下的胴体之美,才能将他被尘世遗忘而至冰冷的心温热。故,他乐此不疲,欲罢不能。直到,她的手机响起,才改变了故事的走向。原来,她暗中拍摄过他的丑容,并散布在微信圈中。她还和恋人调情时笑话嘲弄过他。她不过是他的一面镜子,完整地将他暴露无遗。他成了他女神心中的玻璃人,同时,女神的形象也在他心中坍塌。这让他伤心,也让他愤怒,人性善恶的天秤,由善向恶发生倾斜并暴发。他虽小心冀冀,却又是义无反顾地毁掉了他心中的女神。他在行动,同时,世间窗里窗外的各种声音:墙上挂钟的指针,偶尔路过汽车的呼啸,环卫工人清扫马路的落叶,她的呼吸,一同卷入并参与了他内心风暴的和谋与合奏。“行事的关键时刻,他听见了愈来愈响的火车声。”“那声音和床上发出的尖叫声混合一团,构成黎明前的双重奏”。天亮,他准备逃离时,窗外响起了他一直没能找到“赞美诗”来源的地方,原来就在他相邻不远的别墅区由远而近飘来。“那声音那么慈祥圣洁,仿佛不沾人间烟火气”。贫富的悬殊和老死不相往来,由此凸显。这富有层次感、世间声音的混响,烘托着城市的喧嚣、洞穿了人世的冷漠。同时,也成为小说震撼人心的绝响:锥心刺骨,余音不绝,诘问着信仰的变质,也唤起我们深深的同情:作者发现了被尘世遗忘的他,可是谁又能拯救他——沈齐?! 郑小驴以富有层次感之声音的捕捉、探询与合奏,成为本篇最为耀眼夺目之亮点。它不仅照亮全篇,营造出独特的空间,深刻而犀利地揭示出人物心理之“罪”的来龙去脉与深层挣扎,还强化并丰富了小说钻探人物精神困境的表现手法。他的小说腔调不是单声道,而是情感立体的交响。我们不仅听到作者悲悯同情的声音,而且还听到时代之声的丰富驳杂,以及物欲社会人心的麻木与冷漠。正因为人心的冷漠,我们才渴盼人性之善、生命平等的回归。郑小驴的小说篇篇都给人以惊喜。他在小说之路的永不满足、不断探求之精进,令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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