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着双拐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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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意外的医疗事故，让不满一岁的婴儿从此站立不起来。

      

    ●一个靠双拐行走的少年，在大山里与苦难抗争。

      

    ●一个孤独的残疾少年，架着双拐独自南下，踏上漫长的寻亲路。

      

    ●一个双腿残疾的青年，凭着真诚和善良获得了女大学生的芳心。

      

    ●一个蛰居在大都市的残疾人，没有向政府和社会伸手，而是一边读夜大，一边在努力寻求创业之路。他正乘着理想的翅膀——

      

      

架着双拐飞翔

      

——一个残疾青年的人生经历和创业纪实

      

      

文/巴 夫

      

      

      

引 言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即小寒节前一天，笔者在蓉城城南某茶楼约见了四川港宇国际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池有国。看见他架着双拐艰难地走进茶楼，笔者连忙起身为他挪开了笨重的沙发，以方便他落座。看着眼前的这个刚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心中并没有些许的怜悯和同情，倒是对他充满了敬意。很难相信，他作为一个双腿不能站立和行走的残疾人，目前是一家以经营化妆品、护肤品、地方特产及健康小家电和健康睡眠系统等为主的贸易公司的法人；更不敢相信的是，他曾经靠着一双拐杖几乎走遍了南方各地。当他讲述了他的故事，也就是他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之后，我彻底被感动了。

      

看着他眼眶里的泪花，我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我知道，他已经迈过了人生的许多坎，经历了别人从未经历过的苦难，却从未要求过别人对他的施舍。作为一个作家，在不伤害他的自尊的前提下，我能为他做的，就是把他的故事讲给读者，讲给那些像他一样却仍在迷茫中的残疾人朋友。

      

      

      

苦难，从婴儿时期开始

      

      

1984年的农历正月初四，四川省通江县芝苞乡五村，被称为“小阳坪”的地方，海拔六七百米并不算高，但旧年里一场罕见的大雪一直持续到新年，使积雪厚厚地覆盖着田地房舍，漫山遍野的一片白。一姓池的农户人家那对年轻的夫妇，还未从过年的喜庆里走出来，又在这天清晨迎来了一件更大的喜事，他们的儿子就在这个银妆素裹的洁净世界出生了！常言道，瑞雪兆年。而池家在新年里就添丁进口，这个胖乎乎而且乖巧可爱的男孩，就是他们在新年最大的丰收。

      

这里是大巴山深处最容易让人遗忘和忽略的一个角落，不仅山高路险，而且极度贫困。或许因为太阳在一天里照射时间较短才叫“小阳坪”这个地名，小阳坪处在陡峭的大山腰，其前后左右都是大山或大山的棱廓，山下一两公里是一条野性十足的小河。在全乡都还没有通路、通电的八十年代初，家中照明的煤油，都是凭票走四五公里山路到街上供销社去买；虽然已经包产到户了，但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和生产条件，人们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日子仍然过得紧巴巴的苦。

      

即便如此，但有了儿子，一切都有希望。但是，谁也不曾料到，一场变故，让这家人几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或许是来自一个古老的诅咒，或许是民间谶语的成真。池家过去祖上有位法术极高的端公（巫师），死后在堂屋设有灵位，于是，多年来这间堂屋便成了无关人员随意闯入的禁地。可是有一天，邻村一疯女人跑来无端地将堂屋一把火烧为了灰烬。如果说真有神灵存在，而有人因为冒犯了堂屋里的神灵要受到惩罚的话，那也应该由那个疯女人受惩罚，但事情并非如此，说明神灵也不公平。说来也怪，就在堂屋被火烧毁不久，一场灾难就降临到池家。先是那个未满周岁的孩子没来由地发高烧，直至重度昏迷十多天，四处求医也没能使孩子退烧、苏醒。因为孩子是一家人的希望，尤其农村把儿子看得很重要，一家人都想的是不管咋样都要把孩子的命保下来，所以，在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一家老少一边到远近有供奉神灵的庙宇、岩洞求神拜佛、烧香许愿，一边仍然配合医生积极治疗。

      

不知是医药起了作用还是得到神灵的护佑，总之，孩子的烧总算是退了，人也苏醒了。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一家人在精神上彻底崩溃了。原来就能够站立，还能扶着板凳或墙壁开始蹒跚学步的孩子，却在病后怎么也站立不起来了！

      

开始，一家人还以为是孩子发高烧久了所致，仍旧一个劲地八方寻药想治愈孩子的腿。本来经济上就不宽裕的家庭，为了给孩子治病，把家中能变卖成钱的物件都拿去变卖了，孩子的父亲，最后将一位亲戚送给自己的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抵押给了医院，也没能让孩子站立起来。于是他们开始怀疑是自家没有守护好祖宗的神位而受了那个古老的诅咒，从而只好认命了。直到多年后，他们从四川华西医院权威医生那里得知，孩子是小时候因为打针误伤了坐骨神经，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而落下了终身残疾。

      

从此，这个曾经给全家带来欣喜带来希望的孩子，因为双腿再也站不起来而使家里罩上了一层阴云。

      

从此，这个小名叫“桂林”的孩子，就这样成了一个要依靠双拐去走完自己生之路的残疾人！

      

      

山路，蹒跚着上学身影

      

     

      

    如果说，婴幼儿时期的小桂林还不知道自己与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什么是自卑、无助，只是看到与他同样大小的孩子是用双脚走路，而且想怎样蹦跳就怎样蹦跳，成天欢天喜地地玩耍时，他不明白自己为啥不能走，不能跑，成天要用双手在地上爬行。那么，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看到同龄的孩子都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了，这时候的他才越发感觉自己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于是，小小年纪的他，常常满心羡慕地看着那些上学的孩子从身边经过，一双明澈的眼睛，常常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而发呆。他不明白自己的腿咋就没有知觉，而且腿肚子是那么细，还不如自己的一双手臂粗。虽然他不止一次地问过爷爷奶奶，问过爸爸妈妈，但大人们除了一句安慰的话，一双双眼睛也是那样幽幽的。

      

他们都说：“你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后就这样了，没事，你以后会……会走路的！”每次，他看见大人们在说了同样的话以后，都是背过身在悄悄地抹眼泪。每每这时，他也只在嘴上“哦”了一声后，就不再去想什么。只是每次看到其他孩子从学校回来后，不是在咿啊哦地唱歌和朗读课文，就是在本子上写字，这个时候，上学读书的欲望在他心里就越来越强烈了。于是，他那天便哭着喊着向父母提出上学的要求。父母亲也觉得他应该读一点书学一点文化，兴许将来方便他自己谋生存。但是他不能走路又咋去上学呢？总不能每天爬行山路上学吧。没办法，小桂林的父母经过商量后决定，让住在他们家的小桂林的小姨专门负责每天接送他去村小上学。

      

在学校报名时，老师看见他虽然是个不能行走的孩子，但有专人负责接送，也就没有说不收他，只是问他大名叫什么，他响亮的回答说：“池有国！”

      

就这样，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每天早上都由四姨把池有国背在背上送到学校，下午再去把他背回来。

      

一年级读完后他就停学了，原因是四姨出嫁了没有专人接送他。又因为住在至诚乡何家山的外公也在这年去世了，外婆一个人生活着很孤独，所以他在停学后就被送到何家山陪伴外婆去了。虽然池有国一百个不愿自己停学，但眼下的处境却实属无奈。就在外婆家生活的那一年里，他开始慢慢学会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帮外婆生火、守家，在院坝里看守晒着的粮食，用一根竹响驱赶前来偷食粮食的鸡群，等等。就在这一年里，外婆家那些邻居和好心人都觉得这个孩子不能这样下去，应该还是去上读书，才会对将来的生活有所帮助。在大家的提醒和建议下，外婆也觉得她这个苦命的外孙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于是便托人捎话给小阳坪的女儿和女婿，要他们来人把桂林接回去，让他继续上学。

      

于是，1995年的秋季，池有国又回到了小阳坪，从二年级开始又在本村小学就读。因为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专门送他去上学了，他便开始慢慢地学着用两个胳肢窝夹着两根木制拐杖走路。那副拐杖是他学木工的父亲，用两根树杈为他制作的，虽然一开始利用这副拐杖走山路很别扭，也很艰难，好的是村小离家并不远，就一里地左右。但这较短的距离，他都要花费很长时间和很大的力气才能走完。

      

就在池有国开始上学读书的前后，他的父母又为他添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家中的负担就更重了。他作为家的长子，虽然身带残疾，但他很懂事，也很聪明，许多力所能及的家务都不需要父母吩咐，他就主动地去做。每天早上他要把一家人的饭煮好，再把猪食煮熟，才自个儿吃了饭去上学。

      

他就这样架着那副粗劣的双拐，从二年级到三年级，两个寒暑，在那条通往村小的山路上，嘚啵嘚啵地行走了两年。特别是烈日炎炎的盛夏，他流的汗要比别人多好多倍，而两个胳肢窝下，早已被磨出了厚厚的死茧。

      

这弯弯曲曲的山路，尽是坡坡坎坎，好难行啊……

      

      

      

      

山洪，带不走残疾少年

      

      

一个架着双拐，晃动着一双残腿的少年，挪动着自己幼小的身躯，在家到村小的这条山路上艰难地行走了三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区小学的生源就开始大减。为了师资配备合理，那个时候，通江几乎是全县各乡镇都采取了相同的措施，就是把村小四年级以上的小学生统一收到乡镇中心小学就读。所以，1997年，小池有国该到乡镇中心小学就读四年级了。但由于他报名迟到了一天，之前没有参加全年级的统一考试，虽说他是拄着双拐而来的，但领导和老师们也没太在意，就在学校安排他一个人到一老师寝室单独考试。可是，当他答完试题出来时，被几个学生不小心将他绊倒了。这一下便引起了学校领导的高度重视，害怕他以后会在学校出事要承担责任，便决定不予收取该生。不管家长怎么说，学校领导也不愿意收他，哪怕通过那次单独考试，他的成绩在全乡是第三名。直到在中小任教的一位亲戚说情和担保，学校才勉为其难地收了他。

      

于是，池有国就和其他学生一样在乡中心小学读寄宿，不再每天来回奔波。但他又跟其他学生不一样的是，其他学生每周末都要回家，而他只是长假才回家。

      

1997年，已经13岁旳池有国是芝苞乡中小小学五年级学生，暑假后就该读六年级了。学校放暑假的夏天，池有国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架着双拐，跟在一群同学的身后往家走。由于归家心切，刚出校没多久，他就被同学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于是，在这条坎坷不平的山路上，只有他独自一人“嘚——啵，嘚——啵”地行走着。从学校到家的这段路大多是上坡路，差不多四五公里远。这天的天气却异常闷热，在陡坡路上，他走走停停，每登上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浑身早已被汗水湿透了。突然，一个响雷在头顶响起，吓了他一大跳。这时候他才发现，刚才都还有太阳，不知啥时候阴暗了下来，低矮的天空翻腾着黑云。他已经意识到暴雨要来了，于是，憋着一股子劲，加紧往前赶路。

      

但他忽略了更大一个危险就在前方不远的途中等着他。

      

这时候起风了，四周的树木开始晃动。紧接着，唰唰的雨声由远及近迅速地向他扑了过来……

      

不知走了多久，当池有国浑身湿淋淋地抵近那条溪沟时，只见褐色的洪水溅起白色的水花一撞三叠地疾驰而下，像一条暴戾的水龙在腾跃，扭动的身躯拍打着山岩和巨石，发出轰隆隆的怪叫声。他傻眼了。平常只是涓涓细流的溪沟靠几块石头垫脚是较容易过去的，但现在洪水漫过，只能隐约看见那几块石头的棱角，而大山里的溪沟落差都很大，山洪来了之后，整条溪沟就像挂在山壁的一条瀑布。大雨仍在继续，丝毫没有减下来的迹象。他知道洪水在短时间内不仅不会退去，反而会越来越大。他想大声叫喊，希望家里人或者附近有人能够听见，但这里离家还有一两里远，况且水声很大，他们是听不见的，而且他心里也清楚，父亲从过了年后就到广东去打工去了，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在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和侍弄包产田，况且母亲不会想到他今天要回家。

      

他要试着趟过这条溪沟，虽然很危险，但以后会常遇到这种困难。他一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想到将来，所以他要想法办去适应去克服。于是他将支撑着自己身躯的拐杖先左右后地探向了水中。第一步成功了，第二步成功了，可是第三步是水中央被水淹没了的石头，就在他用右边的拐杖几次去探那块垫脚石的时候，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便落入了水中。他在水中哇哇地惊叫着，双脚使不上力，全靠一双手扑腾着，乱舞乱抓……眼看就要被洪水冲下几米高的坎下，一个人求生的本能支配着他，不管什么，只要伸手能够抓住什么他都要不顾一切地去抓住。因为水里的一根刺腾，他最终没有被冲下坎去。然而，紧紧抓住刺藤的双手，被刺扎得鲜血直流。此时他哪还顾及着疼啊，只管牢牢地抓住刺藤，拼命地向岸上挣扎。终于，他爬上了水岸，捡回了自己的一条命。

      

险过了，上岸了，但是双拐被水冲走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刚才落在水里他只是在惊叫，没有哭。现在坐在地上看着自己一双血淋林的手，看着一双毫无直觉的腿，再望着家的方向，他禁不住伤心无助地哭了起来。任凭泪水和雨水在脸上从横交织地流，双手的血被雨水冲掉又流出来。他哭了许久之后，便咬着牙，开始用双手撑着路，忍者双掌钻心的痛，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往家里挪……

      

一段一公里左右的山路，就是在雨天行走，常人也只需要一二十分钟，他却花了一两个小时。当他爬回家的时候，双膝磨破了，一双手掌几乎是血肉模糊，身后那一路的鲜血，虽然早已融入泥水中，但仍旧可辨斑斑血迹。

      

当在家里的母亲看见满身泥水和血迹的他是这样爬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把他搂进怀里失声痛哭，而是用一双幽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便一声不响地把他扶进家门，再一声不响地给他找来一身干净衣服让他换上。

      

那一刻，他委屈的泪水奔涌而出……

      

      

      

鹰啊，请借我一双翅膀

      

      

可能是因为池有国上学的路途很难走，家人和学校也顾及不着他的安全，这年秋季上学的时候，父母亲便将他转到至诚乡中心小学读六年级，依旧读寄宿，只是放了寒暑假才回家。因为小学毕业后就近到至诚职业中学读初中，这样很方便。

      

2000年，初中尚未毕业旳池有国，这个16岁的少年，就在学校还没有放暑假的时候，他就准备一个人到南方去寻找父母。因为，两年前母亲也带着弟弟妹妹跟着父亲到广东梅州打工去了，老家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那种对父母的思念和对亲情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所以，身无分文的他，那天在至诚街上恬着脸皮硬是上了一熟人的中巴车，一直坐到与通江相邻的万源市草坝乡。他要先到张家河坝小姨家玩两天，然后再到其他亲戚家走走，之后就打算到广东去找父母亲。

      

当中巴车到达草坝乡以后，已快到中午了。经打听，这里距离小姨家所在的张家河坝还有三十余里远，而这段路又没有通公路，全都是山路。没办法，他只好架着双拐、顶着烈日踏上了这条山路。

      

那可是三十多里的山路啊！用双拐拄着地面向前移动，与踩高跷一样，都是将身躯悬空托起。他就这样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涉过小河又淌小溪，累了就靠在路边石头上歇息一会，渴了就捧起溪沟里的水喝两口，肚子早饿了，但荒山野地里没有什么可以止饿，他只得忍着。每翻过一座山以后，又是一座山档在他的前面，而且山的背后还是大山，层层叠叠的山峦，延绵不断。在那条坡坡坎坎的山路上，他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每当自己摔倒以后，他就恨自己的那双腿，他就很委屈地流泪。看到时有鸟儿从身旁丛林里飞起，叽叽喳喳地叫着，看到有雄鹰在头顶高空掠过，飞向大山的背后，他就怨上天的残忍，在心里质问：苍天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让我有腿不能走，还不及那些飞禽走兽？望着凌空翱翔的雄鹰，他的眼神里又是那么渴望和羡慕，同时在心里默念着：鹰啊，请借我一双翅膀吧！假若给我一双翅膀，我就能飞越千山万水。

      

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架着双拐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天都黑好长时间了，当他实在看不清路面的时候，便循着微弱的亮光，敲响了路边一家人的门。这是一独户人家，家里就只有一位老大娘，老伴和儿子儿媳都出外打工去了。老大娘看着一个疲惫不堪、风尘仆仆的残腿少年有气无力的样子，待问明身份及来路后，甚是惊讶，便马上将他搀扶进屋，紧接着为他做饭。这顿饭，他足足吃了三大碗。他边吃饭便向老大娘打听住在这一带的另一个亲戚，即他姑婆家。老大娘告诉他，他姑婆家就住在背后不远的大院子。吃了饭以后，他执意要去他姑婆家，于是，老大娘看便点着火把为他照路，把他送到了姑婆家。

      

池有国在姑婆家住了一天，之后又赶了几里路才到了张家河坝小姨家。

      

      

南方，我用残腿征服你

      

      

在小姨家住了几天后，他又从草坝坐车回到了至诚何家山外婆家。在那段时间里，有车坐他就坐车，没有车坐他就拄着双拐走路，到几处亲戚家走了一圈，十天以后他才回到了芝苞小阳坪自己的家。

      

差不多一个礼拜以后，池有国便揣着小姨及那些亲戚赏给他的一把零花钱，踏上了去南方的寻亲之路。他带着一副拐杖，在长途大巴车上，其他乘客都很好奇地看着他，他却好奇地看着一路的风景。

      

经过几天几夜的辗转颠簸以后，池有国又换乘中巴车在梅州市郊区某一个小镇下了车。他知道父母他们就住在这个小镇，父亲在矿上挖煤，母亲长期一人在家照顾弟弟妹妹上学，以及负责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但是，他们到底住在哪个小区或哪个街道的几栋几单元，他却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小镇，自己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去找呢？聪明旳池有国，忽然想到了农贸市场，如果向那些卖菜的和卖肉得打听，兴许就能打听到。因为一个小镇的人口并不算多，母亲跟其他人一样都要经常到农贸市场去买菜，在买菜的人群里，买肉的人毕竟要少些，这样就缩小了范围。于是，他拄着双拐到了农贸市场，向卖猪肉的摊位一一打听。第一个摊主不知道，第二个摊主在听到池有国对母亲的身材和相貌的一番描述后，他问池有国：“你妈妈是不是姓何？”“对，就姓何！”池有国面露喜色地回答。摊主说他认识这个从四川农村来的妇女，因为他也姓何，这个妇女经常到他这里来买肉，彼此都很熟，并知道他们一家人住在哪里。于是，他详细地告诉池有国，从这儿出去往前的什么地方怎么拐以后，又该怎走就能找着他妈妈租房的地方。池有国按照摊主所说的线路，没有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

      

当池有国拄着一双拐杖出现在母亲租住的房屋前时，他看见母亲那熟悉的身影正弯着腰在门前扫地，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妈妈！”池有国忘情地叫了一声，声音在颤抖。

      

母亲伸起要来，她看见了拄着双拐的池有国，那是自己的儿子！她惊呆了，手里的扫帚落在了地上。好久她才从第二声“妈妈”的呼叫声中回过神来。“桂林！我的……儿啊……”她马上迎上去一把搂住儿子，早已是泣不成声。池有国也丢掉了双拐，抱着母亲，一种心酸和委屈袭上心头，“妈妈，我一个人在家里，好，好想你们呀！呜——”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竟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妈妈压根就不会想到残腿的儿子会从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个时候双方都还没有手机，家里也都没有座机电话，根本没办法事先取得联系。所以，在见到儿子的那一刻，作为母亲，她不敢想象儿子一个人是咋个来的，要知道，从四川老家到这里可是几千里路啊！

      

面对初中还没有毕业就跑出来的池有国，虽然家里几个弟弟妹妹都在上学，还有老家的农税、提留等，花费很大，但父亲在矿上挖煤的收入要比一般打工的工资高，所以，父母亲还是希望池有国能够继续上学读书。而他本人也没有就此停学的打算，之所以没等学校放暑假就来找他们，那是因为他一个人在老家太孤独了。最后经过一家人的商量，父亲把他直接送到了梅州市某中专学校就读市场营销专业。

      

自到了梅州后，池有国慢慢地学会了驾驶摩托车，他父亲也为他定做了一副特供残疾人使用的拐杖。

      

2002年，由学校安排他们几个学生在深圳某单位实习了一段时间，所以，第二年毕业后，池有国就留在了深圳，给一家企业打工。虽然老板并没有嫌弃他是一个残疾人，给他安排的工作也是他力所能及的较为轻松的活儿，但他总觉得受人怜悯与受施舍没有啥区别，心里不是个滋味。于是，没过多久，他就主动辞退了工作，到了父亲打工的矿山。那个时候，梅州矿山上许多小煤矿都被人承包了下来，池有国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小包工头。池有国到了那里之后，他父亲想让他帮助一起管理，但他不干，他要独自承包一个矿来管理。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结果，到2006年的几年时间理，他年年赚，而他父亲年年赔。他把自己赚的钱去帮父亲填窟窿，所剩的也就无几了。

      

这时候，已经22岁旳池有国，他的成熟早已超过一般的同龄青年了。他原本打算在南方兴业，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但在现实中他逐渐发现南方不属于他。虽然他在几年里赚的钱比他父亲赚的多，但毕竟这不是他的事业。如果长期这样来承包小煤矿也不是个办法，不仅工作环境恶劣，而且处处暗藏危险。

      

于是，2006年底，他带着创业的梦想回到了四川老家。

      

      

      

跌倒，爬起来继续前行

      

      

回到老家旳池有国，愿想在通江县城与几个过去的同学搭伙做生意，但东不成西不就，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于是，2007年农历正月十四，也就是刚过23周岁生日的第十天，他就到了成都。毕竟成都是西部发展最快的大都市，而且有许多过去的同学和老乡在这里创业和打工，人际关系和创业环境都很不错。

      

在成都他首先选择在温江开小型超市。为了建立和处理好更广泛的人际关系，没多久，自己的人缘倒是更广了，但超市开垮了。其原因，就是在一段时间为了请朋友吃饭、喝茶等，生意方面只在花销没有赚钱。咋办呢？天不灭凡人之路，他要想办法赚钱生存下来。他把眼光盯上了那些拉三轮的，既然人家能够拉三轮挣钱，自己又为何不能呢？而那些拉三轮的，白天怕交警和城管不敢做生意，大多只在晚间才出来找活。说干就干，他要去买一辆电动三轮车，自己身上钱不够，便打电话向父亲借了三千元。于是，他将一副拐杖放在驾驶座上，驾驶着新买来的红色电动三轮车，早出晚归地去马路口或公交站台，专门抽白天去拉客。因为他是残疾人，交警和城管一般都不管他。

      

就在他用三轮车载客的最初那段时间，看着一个个从写字楼下来钻进小轿车的老总，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白领、蓝领，看着那些装潢讲究的店铺门面，他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后来，他开始白天载客，晚上学上网。从大量的网络信息中，他非常仔细地浏览了成都广播电视大学的招生网页，第二天他便驾驶着三轮车到该校报名去了。之后，他便从出租房里搬了出来，在成都清江东路某小区与一个朋友合住在一起，水电费和房租费平摊。这样，他白天载客，晚上就去读夜大，继续攻读市场营销专业。

      

      

城市，我不会为你流浪

      

      

在芸芸众生的大都市，我们随处都可以见到一些残疾人向路人伸手乞讨，也时常见到一些衣冠不整的流浪者，不是在翻捡垃圾桶里废弃的食物，就是蜷缩着身子睡卧在某一个角落。或许这种现象自古有之，并不说明某一个历史时期的社会制度所造成，除了有些我们尚不知情的属于犯罪行为所造成的许多残疾少年乞讨的现象出现，那些手脚健全的成年人的乞讨，恐怕只能怪他们自己不健康的心态，想以此为职业而不劳而获。

      

其实，上帝没有抛弃任何一个生命。如果上帝为你关上了一道门，他就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这在池有国身上完全体现了出来。虽然池有国双腿残疾，但是他的头脑非常聪明，而且自尊心相当强。他从没有想过要别人的怜悯和同情，从而给予自己施舍。他只在享受国家给予残疾人的特殊关怀和优待政策下，自食其力，自主创业，从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所以，他在这个大都市里，一边自谋生路一边不断充电学习。他身边的朋友发现，池有国越来越健谈生意经，越来越有商业头脑，尤其擅长市场营销方面的商业策划。

      

自2011年起，他就没有再去做拉客的营生了，他觉得干这个与自己所学的专业相差太远，他要在工作实践中去运用他的专业和专长。在过去的两三年里，他先应聘在一家公司，从负责公司业务员招聘的一个工作人员到人力资源部经理，再到副总经理。作为一个残疾人能够做到这份，是别人都无法想象的。但是公司上下都知道，那是靠他的业务能力和管理水平一步一步上去的。后来，又同几个朋友一起开过装饰装潢公司，也搞得风生水起。不管是现场还是跑材料，哪里需要他，他就驾驶着电动三轮车跑到哪里。凡是与他合作的伙伴和施工的工人，似乎都没有把他当做残疾人，并且都很尊重他和敬佩他。

      

在这座城市，许多从乡下来的打工者，恐怕都没有他这个一下三轮车就拄着一双拐杖的残疾人活得充实而自信。

      

他曾经很自信地说过，他不会成为城市的乞讨者和流浪者。他要努力奋斗，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更主要的是为了妻子和女儿有个较好的生活环境。

      

      

爱人，我只能给你爱情

      

      

“为了妻子和女儿”听起来好像不应该是一个残疾人说的话，但是真的。池有国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2011年的冬天，即腊月二十六日，27岁的池有国和一个姑娘在老家小阳坪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远近的亲戚和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来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大家没有想到他池有国能够娶到媳妇，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娶的这个姑娘竟然是一个本科大学生，而且人也长得健康漂亮！

      

新娘小钟，是四川邻水县人，毕业于成信息工程学院，甜美，温柔，结婚前在通江县诺江镇政府上班，属于招考的公务员。从学校毕业后开始在成都某公司上班，后来通过考试公招才那里去的，她与池有国就是在成都相识和相爱的。她嫁给池有国，不仅是其他人感到意外的一件事，就连池有国的父母也没有想到，自己残疾的儿子能够娶到她这样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大学生。特别是池有国的父亲，这个堂堂的七尺男子，就是在作为长子旳池有国小时候患重病和到后来下肢瘫痪的情况下，这样的打击他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硬汉子，却在儿子的婚礼上哭得个泪流满面。或许他是因为他太激动喜极而泣，或许是觉得自己亏欠儿子太多，愧疚而流泪。是啊，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他这个做父亲的常年不在家，很少去关心儿子，特别是儿子小时候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他和妻子都很少去安慰过鼓励过。

      

在这里，笔者不想去赘述池有国和小钟是如何相识、相爱的具体经过，也不去探讨小钟作为一个本科大学生又为何愿意嫁给他这个双腿残疾的人。只说他俩的相爱，小钟是瞒着父母的，就连扯结婚证都是她骗父母说因为自己要考什么试需要户口本，因为她担心父母知道未来的女婿是一个残疾人后会极力反对。所以，在池有国老家举行了婚礼后，于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池有国找了一个朋友开车，亲自把她送回了在邻水县的娘家，让她与家人团圆。这是应小钟的要求，他自己也很理解，毕竟小钟的父母及家人都还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虽然现在才回家过年已经很晚了，但家人也只当是政府机关放假较晚。当他们赶到邻水县农村小钟娘家时，天都已经黑尽了。为了不引起小钟娘家人的怀疑，池有国把她送到家门口后，连车都没有下就和朋友开车悄悄地离开了。

      

纸总是保不住火的。2012年，小钟在通江县医院妇产科待产时，池有国和小钟商量后，才不得不通知小钟的父母及家人。当小钟的父母及家人得知她已结婚一年，现在医院里马上就要生孩子了，这个时候，他们一家子便火急火燎地赶到通江县城，在医院才见到拄着双拐的女婿池有国。当时，小钟的父母那个气呀就别提了，尤其是小钟的妈妈，恨不得杀了他池有国！生吞活剥了他池有国！因为他们想不通：女儿是个大学生，而且在政府部门工作，他池有国一个残疾人凭啥就把她给娶了？还有，女儿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咋就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还给他生孩子？这婚姻大事咋就这么草率，还居然背着他们当父母的这么长时间！

      

这也难怪，当父母的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尤其今天都讲的什么是高富帅，他池有国根本就不沾边。小钟的母亲原本是要池有国拿出10万元的彩礼来的，但一看到池有国的样子，了解到他的家庭现状，根本就不可能，尤其看到他与女儿小钟两个人的感情笃深，在医院里忙前忙后地照顾女儿和刚出生的可爱的外孙女儿，这时候，她和全家人也就没有再提出来，而且心里也就渐渐地平息下来了。

      

现在，小女儿甜甜已经两岁多了，长得乖巧可人，越发讨得外公外婆的疼爱；小钟仍在通江原单位工作，带着甜甜与池有国的父母亲生活在一起；池有国依旧在成都打拼。对于他和小钟的这桩婚姻，岳父岳母及其亲属不仅不得不认可，而且也越来越觉得女儿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们也在许多重大问题上需要倚重池有国，让他帮忙拿主意。

      

事后，池有国的许多朋友和同学，对他煞是羡慕，也觉得不可思议。都曾向他开玩笑，问他是如何把一个女大学生豁（音，成都话“哄”、“骗”的意思）到手的，他都是笑而不答。

      

在爱情越来越不叫爱情的时候，婚姻越来越商业化的时候，真心相爱便越来越显得弥足珍贵。

      

是啊，这或许是上天对池有国的眷顾，把这样一个不唯金钱只唯情感且美丽善良的姑娘送到了他身边。当他们在成都正式确定恋人关系之时，池有国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起初他怀疑是小钟对他的同情，但小钟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把他当作残疾人看待，而是池有国的真诚、善良和一个男人的担待打动了她。那一刻，池有国感动得流下了幸福的热泪，他觉得是上帝给他派来的天使。他拉起小钟的手，深情地说道：“我的爱人，你看我这个样子，拿什么给你幸福啊，除了我对你的真心和真爱！”

      

小钟也真诚地说：“这就足够了。两个人在一起，要的就是真心和真爱。”

      

      

健康，让你我一起飞翔

      

      

      

在经历开超市、拉三轮车、在公司搞管理、与朋友一起开公司等各种工作体验和尝试后，已经积累了一定经商经验旳池有国，于2013年在成都独自成立了以经营化妆品、护肤品、地方特产及健康小家电和健康睡眠系统等为主要产品的四川港宇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在这些产品或项目中，健康睡眠系统是他最推崇的一项，因为其配套产品是一种维持青春健康的生物科技产品“ST因子”，对治疗头痛、腰痛以及肠胃疾病都具有良好的效果，尤其对中老年人因工作压力大所产生的疲劳，以及亚健康人群都特别适用。通过保健药物，促进人体血液循环，调节大脑中枢神经，在保障足够睡眠时间的状况下，人体功能自动修复健康。为此，公司特别成立了“健康俱乐部”，顾客实行会员制消费形式加入体验，让大家在轻松愉悦中获得健康。

      

他之所以要经营这个项目，完全是出于一个残疾人对健康的深刻感悟和理解。他知道，只有健康的人才能生活得幸福，才能使身边的亲人获得幸福；他也深深体会到，只有身体健康的人才能为自己为他人为社会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才能体现人生的最大价值。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体现自身价值，他曾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磨砺，不管是在环境险恶的大山里，还是在现代化大都市，作为一个残疾人，他不仅没有沉沦下去，反而一直在奋斗，在拼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自己的美好追求。

      

在成都西二环路上，营门口附近的某大厦的五楼，池有国与公司员工一样，每天按时上班，但每天下班时，他都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虽然目前他的事业算是刚刚起步，但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接受这种健康理念加入到“健康俱乐部”，也希望有更多的仁人志士加盟，和他一起来推动健康事业的发展。

      

      

结 语

      

      

两个多小时的采访结束后，笔者发现，池有国是个很低调的人，刚才从头至尾他几乎没有一句豪言壮语，说的尽是大实话，我们的交流就像拉家常一样那么随便。但我却好一阵沉默不语，还深深地陷在他的故事中。我的脑子里一直交替闪现着两个画面：一个是大山深处，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一个架着双拐的少年在艰难地行走；一个是茫茫人海的大都市，在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上，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在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格外引人注目。

      

这两个画面在揭示和演绎着同一个主题，就是一个生命在奔走。从池有国的故事里，我所受到得启发是：一个人活着，不管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更美好的人生，都应该朝着一个目标一直走下去，永不放弃。

      

他的电话又响了。告别后，我看见他又驾驶着他那辆红色电动三轮车，融入了马路上的车流，像一团热烈的火焰在向前运动……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一只雄鹰，在辽阔的天空，向着远天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