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川剧小说《伶大王》15
“中国作协重点书,民国戏王,贱如娼妓,奇过袍哥
(四川日报)作者:戴善奎
《伶大王》主要书写3位“伶大王”,其原型分别是川剧著名班社“三庆会”首任会长康子林、人称“曹大王”的著名川剧武生曹俊臣,以及创立“天派”的川剧名角天籁。“小说以3人为原型,通过人物和川剧的发展与波折,描写了川剧史上真实的三起三落。书中有爱情、友情也有悲剧,内容丰富,拍电视剧都没问题。”戴善奎透露,目前正在洽谈小说影视改编权。 这部小说原是因朋友提议而作,在长期收集素材的过程中,他从一个不了解川剧的人变成了川剧迷。“为了写书,我看了好多台川剧,真心觉得比不少影视剧都好看。写书前,我登门拜访了"三庆会"最后一位见证人易征祥,还常去文史馆、市川剧研究院图书馆查资料,被川剧深深吸引,爱上了川剧。”
24.昆班唱得人啄瞌睡
之后,几位老师开始分行当、刨堆堆教戏。花脸归到秦空雷那里,先教《沙陀搬兵》《打虎收孝》。生角、旦角归到王斯年处,教唱《惊梦》《夜叹》《白像山》《别洞观景》。夏征辔名下是丑角、文武生,丑角先教《做文章》《骂相》《告贫》,文武生学唱《思亲》《三难新郎》《林冲夜奔》《伍申路会》。这些戏,人物少,易学易记。三位老师都是每种行当、声腔都过得到坳的“五匹齐先生”,所以夏征辔明明是唱丑角的,却照样能教文武生。
教法,自然都是口传心授,老师教一句,学生跟一句。
夏征辔在左侧廊檐下先教唱《做文章》:“这是一出讽刺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的戏,戏情戏理现在不讲,大家只是死记、死学。开头四句的牌子叫做《字字双》,你们只要记住这个就行了。现在我教了。”夏征辔饮一口茶,唱道:“头戴一顶花花巾——崭新。”
“头戴一顶花花巾——崭新。”娃娃们鹦鹉学舌。
“身穿绫罗色色新——光生”夏征辔接着走第二句。
科生们也接鸡下巴:“身穿绫罗色色新——光生。”
夏征辔又接第三句:“三年读完一本《百家姓》——聪明。”
科生中有人差点笑出声,只“嗯”了半声,就忍住了,跟着学:“三年读完一本《百家姓》——聪明。”
“方知家父叫令尊——官称哪官称。”夏征辔的腔调拿得非常好,不油滑,却有一种真傻的味道。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读私塾的时候,老师教一个错别字,他就错念了好多年。这教戏,除了不念错,还得一开始就字正腔圆。你要是方音土声的“苕腔”,学生就会跟着“苕”,形成错误定型。
“方知家父叫令尊——官称哪官称。”童声嗓子一窝蜂。
夏征辔叫了声“停”,指着更娃:“你把最后一句再唱一遍。”更娃热炒热卖地唱了。夏征辔说:“他刚才把‘知’字唱成了卷舌音,这是南路口音,就属于‘苕腔’,川戏都要以省城官话为正宗,来吐词发音。‘知’是不卷舌的。不然今后跑滩唱戏的时候,就凭这‘苕腔’就要闹笑话。”
本来这小儿科的初步教唱,让夏征辔来教,无异于牛刀杀鸡。完全可让别人代劳。但夏征辔想一开始就摸一摸,理一理,把每个科生是啥料子,摸准。正二八经教出一批过得到坳的学生。他和王斯年私下交谈过,把希声科社教成川内一流的科社,是矮子过河,淹(安)了心的。
对朱儿、黑儿、素儿等人,就另外“小炒”了。很多基本唱词他们都早已能唱,需要的是雕琢。比如水发功是文武小生很重要的功夫,夏征辔看过朱儿甩水发,就不精道,虽已可登台,但内盘一看就是毛啄啄的。
别的科生在温习新教的唱词时,夏征辔把朱儿叫过来:“甩水发一要脆,你甩出来,有点‘腻打腻打’,不干脆;二要索,甩出来利利索索,滑刷得很;三要漂亮。转得滴溜溜的,赏心悦目。”朱儿问咋样才能做到脆、索、漂?夏征辔说,你之前打湿过水发吧?朱儿说,用水或清油润过。夏征辔说:“我关心的是打湿到啥程度?”“这倒没有特别留意。”“恰恰这一点至关重要。湿过头了,就重,甩起来就不滑刷;湿少了,就轻漂轻漂,容易散。以半干湿为好。打得湿,拧得干。湿起来,摸着像一条水蛇;使劲扭,又扭不出几点水。”
朱儿说,我都知道了。
“我还没说完,你就都知道了?还有,你劲道咋用的?”夏征辔问。
朱儿说,上身和颈项一齐转。
“劲道主要在颈项上。甩发的时候,还讲个‘三要’:要精神集中;要浑身上下一股劲;要节奏明快。”
朱儿点头,我记住了。
“还有七个字:梗、扬、带、闪、盘、旋、冲。梗,不单是个硬颈项,要腰杆坐住劲,水发从后往前甩,后颈梗住,抛势如蜻蜓点水,用力不见力,用功不见功。千万不可低头猛一甩,这就不脆,不索,还容易伤筋。‘扬’呢?用的是上颈部的扬劲,下巴略用抖动,眼随发梢转。同样不可发力过猛而伤筋。”夏征辔一径讲下去,好像不把这口气抖伸,就会断了话脉。“最后是一个‘冲’,水发直立冲起,用的是冲劲,颈部起泛,劲头略猛,稳住腰,腿肚绷紧,胸部提劲,猛提气往上甩,水发就冲起了。”
朱儿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系统的归纳,觉得受益非浅。以前跑滩,跟逗逗班走,肯讲的师傅,最多说上三五几句。这夏师傅真是一套一套的。像个得道千年的老蛛,肚皮里的丝简直多,但是刚才讲的,已经够消化一阵了,不敢再多问,多了,哪里嚼得烂?
“夏师傅果然不凡!称得上是我们希声班的‘箱钉子’!”陆远舟转过一根廊柱,出现在夏征辔面前。“讲出道道来,连我这个外行都听得津津有味。”
夏征辔忙慌慌亲自搬椅子看座。陆远舟说:“本来想,让你们关起门来,训练它个半年,再说登台献艺的事,现在看来不行了。省上督抚大人下周就要莅临我们镇上,点名要看你演的《做文章》,你们准备一下。”
夏征辔说,应无问题。我们三位师傅,都称得上是“五匹齐先生”,再加上原有春云班的人,角色是顶得起的。科生虽不成熟,但可以穿吼班演下四角,人手是够的,只差行头了。陆远舟说,我已叫人到成都鸿兴隆商行买了几大箱行头,四莽四靠、四担箱,在三倒拐街靴店买了戏靴,明天就可运到。夏征辔说,这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今后科生的教学,也可以和演戏结合,他们在舞台上跑龙套,看也看多了,就更容易上路。
陆远舟说:“督抚大人是江苏人,还喜欢昆曲,所以我还专门在西坝请了一个昆曲班子雅音班来临江,和你们同台演出。”
“同台演出好呀!雅音班唱昆曲是不错的。昆曲产生于江苏昆山,是戏中雅曲,康熙年间,就有8人的昆班入川,一直在蜀中献艺,当时很受欢迎,以后相继有来云班、义泰班、舒颐班和这个雅音班组班,都是唱昆曲的。我自己也非常喜欢。”夏征辔说,能和昆班一起演出,真是求之不得。
演出地点选在一处湖广会馆的戏台,会馆高墙森严,天王老子来了,都只见着一堵墙横亘于街面。青砖一横一纵交叠着砌上天去,中间嵌了一块大浮雕墙,描绘湖广填四川的两大来路,一路挑担跋涉,自行迁徙。一路官兵押解,自东向西。人们只能从墙侧边门进入巷道,才能进到大院,兵勇很容易把门。戏台与各地戏台大同小异,但因为面对着高廊大柱的会馆正厅,廊檐宽阔,楹联夺目,使得整体场合庄严肃穆。
粉牌挂出,头牌即是雅音班的昆曲戏《思凡》。手持云帚的小尼姑色空(陈妙常)出场就是一连串美妙身段,下面看戏的川督,是一个超级昆曲迷,连身段程式都极为熟悉,当小尼姑云帚左拂,举至头顶,左手内划至胸前作佛手,左撇步,眼视右前上方时,他在面前的八仙桌上轻轻一叩指头,对陆远舟解说:“佛手回望帚。”当那昆旦右帚搭肩,快步“龙摆尾”等一串动作后,帚尾在头上向外平转一圈,顺势从身后搭于左臂时,川督对陆远舟说:“搭肩握尾帚”。至于“云手反握帚”、“蒯脚蓬头帚”、“翻身搭臂帚”、“浅笑招手帚”等几十式,没有不知道的。陆远舟对于江苏人这种对昆曲的喜爱真是服了。
至于乐曲,更是婉约极了,只听那小尼姑唱出一段曲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着眼儿瞧着咱,咱把着眼儿瞧着他。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川督一叩指头:“精彩!真是一唱三叹,清柔曲折!”
陆远舟伸长耳朵听,竟是云里雾里,那吴侬软语,江苏方言,不晓得唱的啥,说的啥,断断续续,有些字句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身旁的爱女陆会芸,已是眼睛东张西望,好像那翩飞的蝴蝶、侧楼上的燕子喂雏,比戏台上美貌小尼姑更好看。再看看台下诸人,没一个的表情,能跟着表演走的。更没人拍巴巴掌,因为根本就没搞懂,找不到鼓掌的坎儿。场下感觉一盘散沙。有人甚至打起瞌睡,其中一个鼾声刚响,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掌,眼睛殷红地睁开,看了一阵,又睡意袭来。再次被推醒,那睡虫低声说:“一个字都没听球懂!”有了一个睡觉的,就不会是孤例,又有一些也进入梦乡。
也有一些雅士,极力要弄懂这雅曲,但不仅是江苏话难懂,就是这个字听来像是什么了,却又依依呀呀,绕很长的圈子,换了几道气息,也没落到字根上,要完完整整听明白一句,就很考耳朵了。结果这些临江雅士,也只能一声叹息:“还是没懂起。当真是曲高和寡,曲高和寡!”
既然听不懂,台下就有开小会的、走动的、买零食的,咳嗽吐痰的也多了。陆远舟看川督皱眉,大块头个子立起来,朝后场横眉瞪眼,做了一个封掌手势,人们又规矩了,但看那表情,不是在享受,而是陪太子攻书。有无忌儿童干脆问大人:“她好久才唱得完?”大人悄声说:“快了快了!”童子嘴一扁:“紧球倒不下去!”
眼见这《思凡》把场面弄得死气沉沉,本来排在第三个出场的川戏《做文章》,就提到了第二位。川戏的登亮子锣鼓一响,场上精神为之一振。那些睡觉的睁开了眼睛,曲曲拱拱的人,也竖起耳朵。夏征辔扮的不学无术的宦门公子徐子元出场了。穿红褶子,戴方角巾,持折扇。做出可笑的娃娃丑的身段、指爪。他上场百无聊赖,就想起勾引过的丫头,哼起小曲:“愁闷难消解,好叫人头难抬。莫不是玉英到,亲身与我送茶来?”这唱段和刚才的《思凡》的曲儿十分相似,也是曲曲拐拐的昆腔,但观众都听得懂,因为是道地的川话。
书僮前来禀报:老夫人留下题目,要公爷做文章。徐子元身架一垮,脑袋一耷,哭声哭气说:“把题目搁在书桌上。”书僮面向观众说:“我看哪里是叫他做文啰,明明是逼牯牛下儿。”徐子元也埋怨母亲:“我好不聪明的老夫人!”场面上立即用小锣配合,打出“猜猜猜”。徐子元再说:“我好不晓事的老太太!”场面又是三声“猜猜猜”。“你儿有什么才学?做得来什么文章?哎哟,只怕今天要逼死人啰!”场面打起小锣、铰子“猜乃乃乃,猜乃乃乃”,配合得丝丝入扣。当抓笔做文章时,夏征辔用了几个娃娃丑动作:先是一把抓起笔,高举过头,要向题单戳,“我把你戳烂算了,做啥文章”之意,转念一想,戳烂了咋向老夫人交代?收回手后,将笔一横,用口来咬,算是发笔。蘸墨后,以五个手指抹笔尖,弄得一手墨,在胸襟上擦手。桌上的墨水,用衣袖去擦。字没写一个,已弄得一身稀脏。“恼火哟!”徐子元双手蒙头,神起了。之后,他去扑麻拐拐(麻雀),还走起占占步。写不出文章,却想起邻家女孩,遂学起女人身段,左手叉腰走小旦步,踹过场,在中场口走蛇形步,钻三步,再走快占占步,无聊至极。最后,他对新买来的、有文采的仆人单非英说:“你把公爷倒吊起,吊在那黄桷树尖尖上,三天三夜,也吊不出一滴墨水。”只能让单非英帮写,徐子元为之磨墨。最后,不仅做文章要单非英代笔,去对文招亲,也要单非英去代替,不答应就又央求、又耍赖、又恐吓。单非英只好代他去招亲。夏征辔简直把无知而具优越感、愚昧而自以为是的、“南瓜大的字,认得几箩筐”的宦门公子的丑态、傻劲,演到家了。
川督十分赞赏地对陆远舟说:“夏征辔师傅戏演得精彩、耐看,是把人物吃准了的,演得不‘油’,不‘流’,恰到好处。”场下的观众亦是看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
25.四大声腔昆为首
雅音班只演了一场,就走了。
希声科社也回到自家小院。夏征辔把大家召集起来,问对昆曲感觉如何。基本上都是摆脑壳:“不咋样!”
朱儿说:“我早就听说了,昆曲班子现在日子难过,票卖不脱。饭都吃不起了。现在这个雅音班之所以没垮,是督抚大人撑起的,时不时给他们一点资助,官员们为了讨好督抚,也请雅音班唱一唱堂会。但出了府衙,就很少买主。民间不买账。”
马永宁师傅也说:“我看这雅音班也唱不了几天,迟早要垮台。川内各地,唱板凳戏、打围鼓的,多如牛毛,我就没听到一个玩票的,唱啥子昆曲。没有人气基础嘛,怎么维持?”
夏征辔看一眼素儿,素儿说:“我本来是很关心他们咋唱《思凡》的,但一吐词,就像听洋文一样。我还是会唱《思凡》的,我都不懂,观众更不懂了。”
“四大声腔昆为首,昆曲是好东西,”夏征辔说。“要识这个货!唱川戏的,都应该懂点昆曲,才过得到坳。”
文师傅说:“曲调是美,但总要人听得懂,才吞得下喉咙。把‘酒’唱成‘举’,‘重’唱成‘绒’,连成一句,更不晓得唱的啥。人唱睡着了,再美的调子,都成了耳边风。”
夏征辔说:“昆曲班跑码头不受欢迎,卖不得票,这我清楚。那是唱戏的和听戏的,没对起‘马口’。”
王斯年支持夏师傅的说法:“牛听不懂琴,琴也不管牛。弹琴的没找准地方,把川内当成淮扬了。但这并不等于琴就是孬东西。”
“我主张希声科社的人,要会唱昆曲。”夏征辔说。
此言一出,下面许多人都互相盯一眼:有没有搞错啊?这一篙竿撑出去,船还不知跑好远!
夏征辔说:“洗澡水要倒,但盆盆里的娃娃要捞。昆曲要拿到川戏里来,一唱三叹,舒缓悠扬,就多了那份优雅,添了几多婉约。这对目前俗多雅少的高腔、弹戏等一些唱法,是一种优化。”说着,对素儿讲:“你用川戏的唱法,唱几句《思凡》给大家听听。”
素儿开口唱道:“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拉,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唉呀!由他。”
夏征辔待素儿唱过这几句后说:“这一段《山坡羊》曲牌,和昆班子唱的,是不是差不多呀?中间只有‘啊呀’变成了‘唉呀’。实际上从康熙年昆班入川后,川戏艺人已经不知不觉借用了昆曲。比如名旦何金枝,就有‘三下锅’唱法。昆曲拿过来,已经不是问题。现在是科社教学中,有意识‘融昆入川’的问题。咋个‘融’?如果整抬过来,不行!那样川戏只是昆曲的一个翻版,会把观众唱跑。这事情我泡了好多次茶馆,熬了许多夜,推敲出来一个板眼,可以搞‘昆头子’。”
啥是“昆头子”?众人眼鼓鼓地盯住夏征辔。
“比如,在高腔的调式前面,放上那么一小段昆曲开头,先把优雅味儿唱出来,给那么一点甜头,就不再恋栈,马上转回高腔。‘甜头’弄多了,腻人!”
“这样好!”王斯年马上附和。不愧是当过秀才的人,一点就通。秦花脸等一干内盘,也觉得夏征辔这个想法,很具操作性,不愧是班内的“箱钉子”,能于广袤之中,一把拎到头绪。
希声科社经过数月的闭门训练后,开始边演出,边授徒。临江镇的戏迷们一下就嗅出:“气气变了!”不光是行头漂亮、齐整,方方面面都过得到坳。以前春云班演出时,皇帝只配一个太监;娘娘只带一个宫娥,寒酸得很。现在十分排场,皇帝老倌出场,都是四宫人、四朝臣。演出基本上场场都有大家名角,夏征辔、王斯年、秦空雷都是要上的。
唱腔的味道,也优美得像上了几个梯梯。明明是高腔,前面有一段弯横倒拐的悠悠儿调,像是那天昆曲班来临江镇唱得人打瞌睡的调式,现在却既能懂,又入耳。
26.武官缠不过两姨太
驻简州清营的千总秦墩子兴致勃勃地回到府邸,一趟就往后院八姨太小棠的房内走。
月门内,恍惚听到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在和小棠说话。秦墩子立刻踮起脚步,轻手轻脚,蹑步而行,听得更清楚了,里面,那男声在叫小棠“娘子”,小棠叫他“郎君”。秦墩子用口水蘸湿窗户纸,捅开看,只见到雕镂精致的大床上放下的蚊帐里,隐约有一对鸳鸯在床上乱拷,绞成一团。
秦墩子火冒三丈,一脚踢开房门,拔出佩刀,将蚊帐一撩,只见两个光董董的人在床上乱按。秦墩子炸雷般吼道:“贱婆娘!和你的野男人见阎王去!”那两个胡闹的人齐刷刷掉过头来,却是大棠、小棠。大棠戴着秦墩子的一顶瓜皮帽,扮成男角,正把小棠按在下面,两人也不知怎么个闹法,竟然将床上弄出了湿迹。
秦墩子一腔怒气,飘散得无影无踪。看着两团白肉,顿生怜爱:“乖乖,原来是你两个,也太会闹了,差点让老夫劈了!”
二棠娇滴滴地说,你平时久不回家,一回来,就凶神恶煞地要杀人。秦墩子刀插入鞘,又连刀带鞘一齐解了,甩在地板上,靴子都未脱,就虎狼般将上面的大棠推了个侧翻,大碡石般压住两个玉体,舌头像抹布一样,这边一下,那边一下,触到哪里就擦拭到哪里。
二棠刚才已经玩得情愫大动,现在更加按捺不住,一齐翻起,帮秦墩子脱的脱鞋,宽的宽衣,秦墩子身上很快就露出了那鸦片烟抽成的排骨,瘦骨嶙嶙的身躯。大棠见他刚才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临阵却萎而不举,没法拿话来说,气得一转身,就把背朝向男人。
秦墩子就遍抚她全身,像个澡堂子的按摩匠。大棠又才理他,怨嗔地说,你把我们丢在家里,就不管了,到底成天和那些兵过日子,还是和老婆过日子?秦墩子说,现在革命党闹得越来越凶,督抚大人命令严阵以待,我心里牵挂着乖乖,却不敢离队。大棠说,那你今天怎么又想通了要回家?秦墩子说,今天简州大戏楼落成,请了临江的希声戏班来踩台。上面让我带兵维持,以免革命党捣乱。踩台一完,我让副将带人回去,这不就急匆匆回来看你两个乖乖了。
小棠问:“踩台?咋样踩法?不会像你这样,还没有上去,就趴下了吧?”
秦墩子负疚于自己的不中用,就尽量抚弄着小棠:“哪里是我去踩?是戏班子的人扮的灵官去踩台。嚯!那灵官神威风得不得了!今天是啥日子?‘六月六,晒衣服’的大暑天,那灵官神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坐行台,被十六个人抬着,一大堆仪仗拥着,游了简州的四门,居然脸上不流一滴汗。我还以为是灵官殿抬出来的神像,结果是希声戏班一个秦花脸扮的。一滴汗不流,全靠内功收敛,真是了不得!”
二棠一听来了戏班子,顿时来劲。平时,两人闷居内帏,就捡些戏来唱,打发日子。因此都对看戏感兴趣:“这戏班子来踩了台,不会就走吧?起码要唱几天戏噻?”
“新戏楼落成,当然要唱,而且还不止三五天,唱它半月一月都有可能。”秦墩子说。
“我们想看戏!”大棠说,“到时候你可别把我们圈在家里不准看戏。”
“这——”秦墩子沉吟,“你们是内眷,不好抛头露面吧?”
“女眷看戏,官宦人家多的是。不算稀奇!”小棠说,看秦墩子还在迟疑,一把抓住他的花白胡子:“实在不行,你就带着我们去看嘛。我们两个都戴上你的瓜皮帽,穿上长袍马褂,就像你的亲随一样。”
大棠则抓着他的头发摇晃:“平时乖乖,乖乖地喊,多痛人的样子。一向你提点小小的要求,就这么难吗?”
秦墩子被缠不过,就点了头。反正开始唱戏,阖府官员都要到场,也都有随从,就让他两个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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