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川剧小说《伶大王》19
“中国作协重点书,民国戏王,贱如娼妓,奇过袍哥
(四川日报)作者:戴善奎
《伶大王》主要书写3位“伶大王”,其原型分别是川剧著名班社“三庆会”首任会长康子林、人称“曹大王”的著名川剧武生曹俊臣,以及创立“天派”的川剧名角天籁。“小说以3人为原型,通过人物和川剧的发展与波折,描写了川剧史上真实的三起三落。书中有爱情、友情也有悲剧,内容丰富,拍电视剧都没问题。”戴善奎透露,目前正在洽谈小说影视改编权。 这部小说原是因朋友提议而作,在长期收集素材的过程中,他从一个不了解川剧的人变成了川剧迷。“为了写书,我看了好多台川剧,真心觉得比不少影视剧都好看。写书前,我登门拜访了"三庆会"最后一位见证人易征祥,还常去文史馆、市川剧研究院图书馆查资料,被川剧深深吸引,爱上了川剧。”
36.设赌局,计赚陆团总 何金枝唱戏的香汗衣用朽了,去商业场买白布另做。
在一个卖花色布料的大铺子,很意外地碰见陆远舟、陆四。陆远舟是来成都为女儿置办嫁妆的,男方是阳县大豪绅的公子,已向陆家下聘。
何金枝十分感谢当年陆远舟在阳县出手相助,才没被强迫喝下哑药,当即热情万分地要在成都最派场的登峰楼,为陆团总设宴洗尘。
登峰楼坐落在繁华的东大街,其头等包间更是雕栏玉砌、奢华至极。但何金枝、陆远舟去时,最后一个包间,刚刚被一位仪表堂堂、戴苏缎瓜皮帽、穿宁绸马褂的绅士订了。柜上已经登记,那客人正准备交订金,何金枝和柜上的人是认识的,一再请他想办法,匀出个包间来。柜上十分为难,指指那位绅士说:“何师傅,你要是先来半步,都可以订到他这间。”
那体面绅士看看新来的几人,突然对陆远舟一拱手说:“陆团总,稀客稀客!啥时到的成都?”
陆远舟想不起此人是谁,但也还礼道:“陆某是今天才到的。”
那人说:“陆团总可能一下想不起我了。我是阳县商帮的骆云明,当年我们的驮队经过老山沟时,全仗你的团练保护,把白毛毛的杆子打了个落花流水,商队完好无损。后来,为感谢你的大恩,阳县商帮还为陆团总修缮房屋,以表薄意。”
事情倒是确实的,但陆远舟想不起当时商帮的人里,有这么一位,见人家如此热情,也就权当认出了骆云明:“久违久违!骆先生怎么也到了成都?”
骆云明说:“自周道台主持劝业道,成立了颐喜公司,我就被聘到公司来当襄理了。”说着,不由分说,就要作东:“刚好我订下这包间,款待几位贵宾。陆团总来了,就不许走了,一定赏光,屈就薄宴。何师傅也请一并出席。”
当即,就将几人请到这个包间里,早有藕荷色旗袍的漂亮小姐执壶倒茶,茶是上等龙井,佐茶的干鲜果品,有西洋松子、广东桂园、胖子瓜子、吐鲁番葡萄干等。骆云明谈吐热情大方,见多识广,商业场哪家布料特别好,哪家鞋帽顶呱呱,了如指掌,并大包大揽,要陪陆远舟去置办嫁妆。陆远舟来自遥远的临江镇,对成都两眼一抹黑,有这一位商场老手相助,自然喜不自胜,和骆云明相谈甚洽,只恨当年未能秉烛长谈。
不一会,骆云明请的客人也到了。有少城成都将军玉昆的副将都平,川督府总管费自清,清营管带郭志辉,都是军政要人,均带着弁兵随从。倒弄得来自边地的小小团总陆远舟有些虚火,何金枝更有些自惭形秽。陆四和弁兵随从们,在包间外另坐了一席。
骆云明很会调节气氛,把当时阳县商帮如何深入虎穴,眼看就要被土匪白毛毛包饺子、劫驮队,突然山脊上陆团总的伏兵,如神兵天降,将棒老二彻底丢翻,打死白毛毛。最后,团丁们人人被戴上红花,陆团总骑上高头大马凯旋而归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如此神奇用兵,还不止一次。临江镇和附近深受土匪之害的百姓,还送了‘一方干城’‘泽被临江’的大匾,从陆府的大门直挂到二门、三门。又在老山沟击毙匪首的地方,为陆团总立了德政碑。”
几位要人顿时对陆远舟刮目相看,作为满人的都平副将说:“土匪祸川,官军都很棘手。陆团总能以团练之力,一举荡平白毛毛股匪,堪称英才。回去末将要告之玉昆将军,奏请朝廷嘉奖。”
督府总管费自清说:“世之英雄,起于边陲。通都大邑,宦场之中,倒多尸位素餐之人。”
管带郭志辉说:“陆团总智勇双全,是我军、团两界的精英干员。就是到省垣任职,都堪当重任。”
轮番的赞誉,听起来都不是瞎吹,倒是几分真诚,陆远舟连称“惶愧”,心里受用,觉得几位高官要人,都不傲岸,很有几分礼贤下士之风,叙起话来,亲近多了。
席间,上了一些菜,都是闻所未闻的。其中一道“烤乳狼”,是刚刚诞生、尚未长毛的九节狼幼崽,又称小熊猫。真是皮酥肉嫩,食之甚奇。几位要人均起身到陆远舟面前敬酒,陆远舟自然来者不误。骆云明说,看陆团总喝成这样,像个谁呀,几位军要、政要,一齐拍手说:“关圣帝君!”陆远舟那高大身躯,竟然有些飘荡。
餐后,骆云明让藕荷色旗袍小姐在包间内摆上一副麻将,陆远舟是痛快之人,见要人赏光,气氛投机,自己麻技也不错,就乐得玩上一把。
何金枝推说不胜酒力,先行告退。经过下面大堂时,发现柜台总管正和石老鹰附耳说悄悄话。何金枝心中犯疑,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几圈麻将下来,陆远舟就发觉除了费自清总管打得还行外,都平、郭志辉两位军门,均形同“棒棒手”,不要的牌,摸到就丢,也不看清堂子上丢不丢得,结果屡屡当“炮手”。有时候连扯叫都没有扯清,明明五个叫,看成三个叫。当然他们也割牌,那是全靠手气。
晚上清场时,陆远舟竟赢了一百多个银元。输赢都是一张脸,输的时候,一脸静气,不骂牌不喊黄;赢了,也不欢声作浪。几位要人都喜欢陆远舟的牌德,说他技术、牌品都没得说的。
临了,都平副将说:“今天真是相见恨晚,痛快得很。明晚,我来作东,在座诸君都要给都某面子啊,总不能骆襄理把你们请得动,我把你们请不动噻!”
陆远舟向骆云明提起他来办嫁妆的事。骆云明说,没事,明天白天,我陪你去商业场,一趟就把要买的东西,买个差不多。
陆远舟有骆云明当向导,半天时间,就把陆会芸的四季新衣、铺笼帐被、金银玉器等置办齐整,其中一套银器,还是骆云明出的钱,说权作他的贺礼。陆远舟却之不恭,更觉开心。
晚上,登峰楼包间里又扯起了场子。那两位军门仍是输起钱来,眼睛都不眨的样子,从他们和了牌就满面春风的样子看,还真是打得憨扎劲。就连费总管,今晚手也背透了。陆远舟干脆将麻将伏倒,打了一圈“趴牌”,出什么,就凭记忆,在趴牌里抽。最后一声“和了”,将牌掀起来,乱翻翻的看不懂,陆远舟将牌几理几砌,就整整齐齐一副割牌。那三位直说陆团总是高手。
一清账,陆远舟又赢了二百多银元。直说不好意思,那几位手一挥,仍说玩得痛快。骆云明低声对陆远舟说,这些人有的是钱,有人到扬州台基去玩下江来的名妓,打一炮就肯给二百元。输给你这点算啥?不过就是每人几十元。你不要不好意思,能割牌就一个劲的割。
第三晚,费总管要请客。照样是在座诸君,一个都不能少。上半局,三位手都硬,形成“三铲一”,陆远舟将前两晚赢的,全部吐了出去。骆云明见他输得凶,就过来帮打了一把换手,理由是陆远舟要上茅厕解溲,自然能收“改手”之效。果然,陆远舟重新上桌,风云突变,不仅输出的全部收回,又多赢了四百元。
陆远舟兴致勃勃回到客舍,何金枝已经等在这里了。听了陆远舟的战况,何金枝说:“既然赢了,就此收手算了。”
陆远舟说:“收不了,明天又是郭志辉管带请客。不能不去。”
何金枝说:“你可以不打牌嘛。”
“我现在是赢家,总共赢了四百多个银元,给女儿办嫁妆的钱都有了一半。你晓得的,麻将桌上,‘输家不开口,赢家不许走’。”陆远舟说,再打,我看他们还要给我送钱。
何金枝不无担心地说:“我打听过了,这登峰楼是石老鹰开的。当年在阳县城隍会时,他想害我,也和你结下了梁子。我只怕这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
陆远舟回想起昨天他们上半场赢回筹码时喜形于色的样子,觉得不像演戏。而今天不去,就不止是当年得罪石老鹰,现在又和郭管带结了梁子。“你不要把事情想复杂了。再打的时候,小心就是了。”
何金枝说:“这个话你一定要听我的,如果你把赢的都输出去了,一定要马上结束。”
晚上,还在席间,都平副将就发话了:“前几天打得太小了,都打一个银元,像娃娃办姑姑筵。没劲!今天来莽一点,打它个十元。”
费总管、郭管带马上支持:“陆团总来一趟不容易,要玩就玩它个尽兴!”
陆远舟头一把就和了个满和,进账一百二十个银元。那三位开玩笑说,陆家小姐一定有旺父命,陆团总来省城给她办嫁妆,哪是什么办嫁妆?明明就是‘赢嫁妆’嘛!”陆远舟直说不好意思。
从第二把起,来了一个大逆转,变成三铲一,陆远舟刚赢的又全部吐出。之后,陆远舟就没怎么和个牌,霉得起冬瓜灰。那些丁丁当当的银元,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包包里抖出来。不到一个时辰,陆远舟前几天赢的钱,全部物归原主,还把自己带来的上千银元,也输得差不多了。陆远舟脸上仍很沉得住气。都平副将大为赞赏:“陆团总的风度,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输赢一张脸,都某算是服了!”骆云明看陆远舟节节败退,到他背后来看牌,手风是差,要什么牌,没什么牌,能下叫的,多是苦叫。于是又玩起上次的入厕解溲(改手气)的招数,茅厕在楼下,经过柜台时,陆远舟看见供着赵公元帅,还特地跑到那里揖了几揖。骆云明也和他一起上茅厕,安慰道:“牌场风云变幻,不足为奇!几个满和一做,就打回来了。明天,我还要陪你去商业场付了订金的地方,取货付款哩!”
陆远舟想起何金枝的话,一旦把所赢的钱输掉,就不打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带来买嫁妆的钱输出去大半,东西都买不成了。下细一想,那两位军门的牌技,也并不高明多少,有几次宽叫都打成窄叫,全凭运气好,歪打正着,才割着了。陆远舟想着手里还有几百银元,争取打它个翻身仗!
重上牌桌,陆远舟就和了个小番,当真有转运之势。接下来,陆远舟又可以和个小番,但他想做大牌,就不割牌。哪晓得,这一放,就把手放霉了,那三位轮番做满牌,陆远舟仿佛成了他们的提款机,又好像坐上了滑车,从山顶一路急坠,陆远舟再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现在也不得不变色了,一脸橘青,心头乱跳,牌越打越胆小,可以做牌的,也不做了,见小番就割。那几位倒是很放松,非大牌不和,结果,尽是满牌的满牌。陆远舟好像喝了迷魂汤,完全刹不住车。现洋全部输光,开始欠着,几位赢家都很大度,欠着就欠着,由骆云明拿纸记录输赢情况。
忽然,陆四匆匆进来,一脸惊慌地说:“团总,夫人突发急病,情况危急,请你马上回临江。”
陆远舟这才如从太虚幻境中清醒过来,将牌一推说:“贱内有恙,陆某少陪了。”牌局就此结束,骆云明一算账,陆远舟竟输了一万多银元。陆远舟说,此次来成都办嫁妆,所带现银,都已输给诸位,只有写欠条,容后清偿了。三人应允。
回到客舍,何金枝已经等在陆远舟的房内了。
他在晚上时分,因为心里放心不下,又到登峰楼看情况,一眼看见石老鹰正和骆云明耳语,那天,他还码不实在这石总舵把子在密谋什么,今天可以确信,一定事关陆远舟。他也不让石老鹰、骆云明发现自己,直接找坐在外面的陆四问情况,听说陆远舟输得一泻千里时,何金枝便让陆四假报夫人病情,将牌局搅散。
陆远舟回想起这几天来的“奇遇”,顿时如梦方醒,明明是人家设的一个局,自己精明一时,强干一方,却乖眯眯装进人家的罐罐里。设套子的,定是石老鹰无疑。那几个政要、军要,是否是真的?真是天晓得!幸好,何金枝及时设法岔断赌局,不然,他在临江镇的房屋田产都要输个精光,全家恐怕要落得流落街头了。
回到临江,陆远舟卖掉了一半田产,方才还了赌债。又翻箱倒柜,凑了些银两,派陆四去成都取回预定的嫁妆。至此,陆家已是元气大伤,不得不过起紧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