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回忆之一：焚书 我 家祖辈上，不是书香门第，但也算是爱书之家。我小时候，家里两个英美式写字台，下面的柜子里，塞满了书，少说也有二三百本吧，里面的书，有平装书，也有线装书，有的还是绘图的。白话文，文言文皆有。从小学开始，我就开始翻那些书，有些字认不到，不懂含义，我就从上下文的行文内容去猜它的意思，至于读音，就采取”四川人生得尖，认字认半边“的办法。后来发现，居然很多字被我蒙对了。初中时，老师教《柳永氏之鼠》，问“假五六猫”一句中的“假”做何讲。很多同学说是做了五六只假猫，我认为应该作“借”讲，是借了五六只猫。老师当场狠狠地表扬我一番，整得我有些云里雾里了。这种连猜带估的做法，可能训练和培养我的分析综合能力。但却有养成了不求甚解，做学问粗糙的恶习。 我不断看那些书，经常坐在马桶上看，半天不起来，引来母亲一顿臭骂。但看的那些书的内容都忘了，甚至书名都记不得了。只记得看了《饮冰室文集》中的一册，了解梁启超对中国改革的看法，巴金的书也有些印象。我当时对含有邛崃文字的书，很感兴趣。有一本书的前言说，作者在邛崃南河边的茶铺子里喝茶写完了这本书，他描述了南河坎的市井百态和风光，我当时觉得很新鲜。但他正文中的内容，还有书名，现在已经渺无音信了。 我差不多要看完那些书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了。居委会召集居民开会，要各家各户把那些封资修的书交出来，统一上交，下来还要到每家每户去清查，如果不交，后果自己负责。那时，每天都有消息传到这个小城市，大城市都已经开始行动了。当时还没有成立红卫兵，大学里那些学生，到那些反动学术权威家里，把那些封资修的书搬出来烧了，把那些反动的专家和教授拉出来戴高帽子，挂吊牌斗了。 风声很紧，家里也在商量咋办，在一家人吃饭时。伯父说，我们家书多，周围团转都是知道的，交出去，很多人知道，整不好，我们的社会关系又复杂，可能还成为典型，不如我们自己悄悄处理算了。他们要祖母在煮饭时，把那些书当柴火烧掉。我那时小，大人并不征求我的意见。 我知道家里人要烧书了。我偷偷把一本《二次世界大战照片集锦》的摄影图集，藏在床的垫子下面。这本图集是民国末期出版的，大开本，绸面精装，大概花了几个大洋，里面有版权所有，翻印必究字样，其中，收集了二次大战中的战地记者们的几十幅经典照片。有德国u2飞弹空中飞行，影子投放在地面的照片，有东条英机自杀时痛苦的照片，有蒋介石在峨眉山的照片，台儿庄大捷的照片，有日本自杀飞机冲向美军军舰一刹了的照片。。。。后来，我看到很多纪念二次世界大战的文章，引用了里面的照片。 家人决定烧书的后几天，祖母每次煮饭，总要抱一摞书到灶门前，把书撕开，塞进灶堂里。书在高温的灸烤下，开始弯曲，焦黄，然后燃烧，最后成为灰烬，我用火钳捅了一下，那些纸灰会飞出火膛，在我家狭杂，昏暗的呛人的厨房里飞舞。 祖母告诉我说，她当姑娘时，大人告诫她，书是不能烧的，就连写字的废纸，也是不能烧的，要送到字库里去。不然是对圣人的不恭，要有报应。 没有几天，居民委员会主任带了几个学生到我们杨家院子来了。他们家家问了一下，没有进屋清查。他们问了祖母。说，你们家，书比较多，该交出来了，祖母说，现在没有了，好多年前就当废纸卖了。他们就离开了。 他们一走，我赶脚跑进房间，掀开床上的垫子，寻找那本《二次世界大战照片集锦》，但它已经没有了。家人已经找到了它，而且把它烧了。 吃饭时，大家没有提烧书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只是默默的吃饭。我也没有提及《二次世界大战照片集锦》一书的事情，但心里总有些怨恨。 很多年后，文化大革命深入发生的很多事情，我才理解家人的正确，如果不烧掉，那本《二次世界大战照片集锦》中的蒋介石在峨眉山上，笑盈盈的，拄着拐杖的照片，一旦被人发现，那将是对我家的灭顶之灾。 谢天谢地，幸好烧掉了。 焚书以后，家里的书，就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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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6 13:38
发表于 2015-4-26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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