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29日团年,母亲送给我一双她亲手制作的鞋垫,看着那一针一线,好像已经缝进了母亲几十年来的所有心血。看着它,越是质朴,越是蕴含丰富。
母亲今年77岁了,1958年秋期起担任一名小学教师,据当时与母亲共过事的小学校长说:母亲责任心很强,教学效果很不错,是一位难得的好老师。母亲引以自豪的就是1963年-1966年连续几年被评为了全区的优秀教师。但是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母亲受到父亲的牵连,没了老师的工作,从此下乡随父亲插队务农。
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母亲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倒。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凭借自己的双手,让一家人过得充实富足。
打从我有记忆时起,就知道母亲每天早上天不亮就第一个起床,给全家人做早饭。她做的饭,很有滋味。哪怕是吃高粱耙,也要在里面放上到山上亲自采摘的新鲜美味的野菜,让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香甜可口。侍候全家吃过早饭,喂了猪和小家禽。母亲就开始下地劳动了。
母亲冒着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危险,喂了母猪下崽卖钱。喂了小家禽卖钱。母亲每天干完生产队里的农活,一有空就上山打猪草,回家后宰猪草准备猪食。还到收获过的庄稼地里捡落地的粮食,准备小家禽的食物。采摘野菜,调剂全家人的生活。
生产队里规定私人提供肥料给队里,可以多得公分,按工分从生产队里分得粮食。母亲为了多得公分多分得一点粮食,有时收工之后,还要上山捡狗屎。每次上工的时候,她都从家里挑一挑大粪到生产队的庄稼地里。虽然身材瘦弱,但是挑着100多斤重的大粪能够一口气从10多米长的山坡下挑到坡顶,中间没有做任何停留。我跟在后面还走不赢呢。
母亲每天晚上又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忙着做针线活,缝补我们的破旧衣服,或者赶做鞋垫或布鞋,逢场天,拿到集市上去卖,以便贴补家用。
每年春天竹笋脱壳,母亲就把大张的笋壳捡回家,用谷草檫掉笋壳上的毛,然后用布壳包起来放在磨盘底下压平。压了几天后,拿出平平整整的笋壳,用剪刀修剪成各种型号的鞋样。
到了夏天,母亲利用农闲时候,自己推磨磨麦粉。用细纹布制作筛子,再把磨好的面粉倒入筛子里抖出细面粉。再生火用面粉搞制成浆糊。把家里不用的边角布料拿出来,用浆糊糊贴成布壳。太阳底下一晒,一张张结实的布壳就成了。
制做鞋垫要将鞋样贴紧硬梆梆的布壳,用剪刀顺着鞋样剪成鞋垫,再将同样大小的布壳鞋垫叠加粘贴在一起,大概5、6毫米厚,再用棉线大致串一下固定好后,再铺上粘贴新布修剪,然后精心缝合好包边。在新布鞋垫上绘制图案,再用不同颜色的线,沿着图案缝制,经过一两天功夫,一双精美鞋垫就做成了。农闲时候,母亲一天可以做三四双鞋垫。
做布鞋要准备麻绳、鞋底和鞋帮。准备纳鞋底用的麻绳,需要用俗称家麻的植物的皮用手工搓成。家麻植物皮,经穿耐磨,抗腐蚀。每年秋后收割家麻,剥去中间的径剩下家麻皮,一只手用两片剥麻刀夹住家麻皮,另一只手捉住家麻皮根部一拉家麻皮本质就留下来了,把家麻皮放在太阳下晾晒干,预备着搓麻绳用。搓麻绳要先将干家麻皮发湿,再搓才比较容易。
做布鞋底,先要像做鞋垫一样做鞋样,不过布壳厚度仅需要1-2毫米就够了。再在鞋样上一层一层地铺比鞋样稍大的鞋样布壳,用浆糊把这些布壳粘连起来,根据需要一直铺到满意的鞋底厚度,用帆布在鞋底着地一面剪制成鞋底同样大小的鞋样,粘贴起来,再用麻绳在鞋底的前后两端连起来起固定作用,鞋底粗样就做成了。再用麻绳纳鞋底,需要用锯子在鞋底上打眼子,每纳一针都要打一个眼子。纳的时候,还要用顶针顶针头。这样纳起来才容易得多。有时不小心针头滑落,针头就扎在手上出血了。
做鞋帮也是用布壳依据用纸剪制的鞋帮剪成。把鞋帮布壳用浆糊粘连起来,做到自己想要的厚度,再选布料做鞋面。一般采用黑色灯草绒做鞋面,保证经脏耐穿。鞋帮也需要包边,用布料同样颜色的软布料精心缝合包边。
鞋帮、鞋底做好后,用足样模型固定鞋帮,放在鞋底上面,再用家麻绳把它们连起来,一双新鞋就做成了。
母亲利用一切可用的空闲时间,手工赶做鞋垫或者布鞋。为了赶做鞋垫和布鞋,有时鸡叫三更了还没睡。
那时候一周才轮到一次赶场,母亲根据鞋垫和布鞋的多少,决定赶集的时间。一到需要赶场的时候,母亲一大早就出发了,背着满满一背篓鞋垫和布鞋,到集市上去卖。到了下午一两点钟,母亲才急急忙忙地从集市上回来。我和妹妹常常跑到她回家的路上等着,以便得到母亲带回来的糖果。我们常常不敢就吃,一定让母亲吃一口,母亲不肯吃,在我们再三央求下,她才示意性地舔一下。那个时候虽然辛苦,但是我们心里是很甜的。
每到过年的时候,母亲都会给我们做新鞋和鞋垫。那个时候我们把这当做是最大的奖赏,倍加珍惜。母亲做的布鞋直到脚大了穿不起了,都还没有坏。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和鞋垫,我们常常不敢马上着地走了,先在床上高兴地蹦跳一番,才敢下地。那些日子一年到头,只要是晴天,不论干什么,都只有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和鞋垫。穿上它们,就好像母亲在无形的监督着自己,干什么都不敢懈怠,更加地认真了。
做布鞋实在太复杂,母亲好像一直保留着做鞋垫的习惯。前些年还做鞋垫拿到城市的大街小巷去卖,还很好卖的。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母亲给我做过两三次布鞋。或许是母亲不让我在单位里穿着布鞋难堪,或许是母亲年纪大了觉得困难,后来就再已没有给我做布鞋了,但是鞋垫几乎年年都在做的。
又到过年了,那天刚进门,母亲就从卧室里拿出那双鞋垫,我反复地看,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从中看穿什么,有好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只说:“你做的鞋垫太结实了,前两年的还一点都没有破的痕迹,跟新的差不多。暂时放着吧。”母亲坚持让我拿着。
母亲说她做的鞋垫是精选了新布料做的布壳,比商店里卖的鞋垫布料好得多,也厚实得多;线是精选的纯棉线,也比商店里买的鞋垫的线要结实点;连的时候拉得也要紧一点,连得密一些;包边做得更细致,当然经穿耐磨。
母亲做的鞋垫穿着透气、起汗、不臭脚、抗腐蚀。穿着母亲做的鞋垫,每当我读书偷懒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在紧盯着自己;每当我工作懈怠的时候,就好像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警醒着自己;每当我探索停步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拍打着自己。我只有以母亲为榜样,勤奋、勤奋、再勤奋,认真、认真、再认真,坚持、坚持、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