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的语文书里有一个成语故事,叫做《叶公好龙》。说向来十分喜好龙的叶公见到真龙后异常害怕、顿失魂魄、弃而远走。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叶公并不是真正喜好龙的,他只是装装萌,做做表面文章罢了。后来,人们以“叶公好龙”比喻自称喜好某一事物,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喜好,实则是对此万分惧怕,万分惊恐。
由于《叶公好龙》是小学语文的课文,这就使得这个故事异常地深入人心,还由于这又是一个成语,它就有了被更多人广泛引用和传播的可能。这样一来,在我们的人生观里就对叶公存有许多偏见。一是认为他很虚伪,爱做表面文章,爱摆花架子;二是认为他说一套,做一套,表里不一;三是认为他不是个正人君子,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四是认为他只会唱高调,名不副实,无非是个徒有虚名的招摇过市之徒。
《叶公好龙》这个故事,被西汉著名学者刘向编撰入书,在华夏大地流传了两千多年,也使叶公这个人声名狼藉了两千多年。刘向作为西汉时期的大学者,一生著述颇丰,而且向来以治学严谨著称。那么,这样一个治学严谨的大学者,怎么就道听途说似地撰写了《叶公好龙》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来了呢?我们都知道,龙只是一个神话动物,现实中是根本不存在龙的。因此,《叶公好龙》中的龙,就成了刘向编撰这个故事的最大硬伤。既然没用真龙存在,那么,叶公好龙的故事就完全不能成立,纯属虚构。
对于一个大学者而言,把一个根本不成立的故事也要编撰入书,这实在是让人费解,同时也让人对他治学的严谨性和学术精神深表怀疑。叶公是春秋时期的人,刘向是西汉时代的人,两人相距四百多年,他们间当然不会存在什么个人恩怨,那么,刘向为什么要用一个硬伤十足的故事来羞辱叶公?叶公崇道教,刘向推儒术,难道是教别之争才让刘向编撰了这个讥讽性的故事?但是,在刘向的许多治国方略中,我们不难看出,也有不少神学观点,他甚至利用阴阳五行的学说作为自己政治斗争的有力工具,因此,崇教的不同,显然不是他挖苦叶公的根本理由。刘向作为后人也作为大学者,他对于叶公的生平事迹应该是了如指掌的,那么,他为什么不写叶公问政?为什么不写叶公治水?为什么不写叶公救楚?又为什么不写叶公让贤等等这样一些非常美好的关于叶公的大事件而却写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叶公好龙》的故事呢?再一个就是,叶公与刘向虽然前后相距四百多年,但他们都同为楚国人,都是楚国的重臣,既然这样,刘向又为什么要嘲讽他的前辈、戏谑他的国人、抹黑他的同胞?
刘向编撰《叶公好龙》的动因存有太多疑问,归结起来,我以为,这是刘向成心要抹黑叶公,让他声名扫地。那么,刘向抹黑叶公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个已经无从考证。尽管《叶公好龙》早已被编进课本,尽管《叶公好龙》早已成为一个成语,但是,时间是最好的过滤器,它能去伪存真,也能分辨黑白,在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历史过滤后,叶公好龙与否,一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叶公的生平事迹不会因为一个成语故事而被淹没在口水的海洋之中,更不会因为刘向的刻意杜撰而减少叶公的丝毫光芒。
那么,叶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现在就穿越到春秋时代,看看那个被刘向竭尽能事而挖苦和抹黑了两千多年的叶公——沈诸梁。
二
沈诸梁,春秋时期的楚国人。他的父亲沈尹戌官至楚国的左司马,他的祖上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楚庄王之父是楚穆王,楚穆王之父是楚成王,楚成王之父是楚文王,楚文王之父是楚武王,楚武王之父是楚霄敖,楚霄敖之父是楚若敖,楚若敖之父是楚熊咢……照这样往上推,还能推出十六代之多,而且,代代都是楚国的君王,代代都是楚国的贵族。在其家族,真可谓人人是达官,代代为君王。由此不难看出,沈诸梁是实实在在地源自贵族,是实实在在地出自名门,是实实在在的皇家之后。像沈诸梁这样的世代旺族,在中国,没有几个;像沈诸梁这样绵延的贵族血脉,在中国也没有几个。
尽管如此,沈诸梁并不是纨绔子弟,也并非百无一用的书生,在二十四岁这一年,他受封于叶县。叶县隶属河南,位于平顶山、郑州、许昌、周口、驻马店、南阳等地的咽喉部位,是当时楚国的北疆重镇。如果沈诸梁是个不器之才,怎么可能被封于这样的咽喉重镇?一个二十四岁的翩翩才俊,就这样在父辈的殷殷目光中踏上了楚国北疆重镇的土地,成为叶县第一任行政长官。至此,沈诸梁的一生便与叶县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理想在这里的山川大地间磨砺出了迷人的光芒,他的人生在这里的风霜雨雪里成长为一代政治家和军事家。他也因是叶县的第一任行政长官,而被人尊称为叶公。
之所以说沈诸梁在叶县磨砺出了生命和光芒和成长为一代政治家和军事家,这是有实实在在的事例作支撑的,绝不会刘向那样凭空杜撰出一个《叶公好龙》的故事来。
事例一是:叶公治水。受封于叶地后,他发现这里每逢雨季就洪水肆虐、田舍被淹,一到旱季就沟渠干涸、颗粒无收,这样的状况让他下决心要彻底根治水患和干旱。于是,在他的亲自规划和指挥下,经过叶县人奋力劳作,终于在东陂拦洪筑堤修建了水库,用于蓄水抗旱;在西陂修筑堤坝,用于泄洪和分洪。这两个水利工程建好后,使得数十万亩土地免去了旱涝之灾,让人们终于有了长年安于农桑的好光景。按照时间推算,沈诸梁的这两个治水工程,比李冰治理的都江堰水利工程还早两百多年。据《叶县志·水利》载:“东西二陂,方城山有泉湧东流,蓄之以为陂,为二里,即西陂也。陂水散流,经叶县东南而北注澧水,澧水又东注叶陂,即东陂也。东陂最大,东西十里,南北七里,引水以灌民田。二陂并叶公诸梁所作。”而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里也这样记述道:“二陂,并诸梁所筑也。”治水,历来被誉为第一美德,而叶公沈诸梁这样的美德,刘向不去赞扬,却无端地地杜撰出《叶公好龙》。看来,刘向真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事例二是:叶公问政。叶公沈诸梁与孔子是同时代人。孔子听闻叶公的事迹后,欲意投奔叶公并希望得到他的举荐。二人相见后,叶公就向孔子问政,希望得到更好的理政方略。于是问道:要怎么才能把叶县治理得更好呢?孔子答道:你要使本地的人都安居乐业、都满意欢喜,你要让外地的人乐意来投奔你,希望在这里过上好日子。叶公认为孔子说得很好,就照着去做了,他真是把叶县治理得非常好,受到远远近近的人的一致称赞和向往。这时,在叶公沈诸梁治下的叶县,可谓是人人有饭吃、有衣穿,真正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上慈下孝,全县上下非常和谐,非常安乐。然而,对于叶公这样的事迹,刘向只字不提、避而不谈,却编造出《叶公好龙》这样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来挠乱视听两千多年。那么,他用心何在?
事例三是:叶公救楚。公元前479年,也就是楚惠王十年,楚国皇室遇到一些麻烦,这时候,一个王族出生的名叫白公胜的臣子,与石纥等人一道,在朝堂上突发政变,将毫无准备的宰相子西和司马子期当堂斩杀,随即他们又劫持了楚惠王。紧接着,白公胜和石纥等叛军血洗朝野,大有篡权夺位、改弦更张之势。一时间,楚国上下风雨飘摇,一片白色恐怖,人人自危,提心吊胆,为楚国的命运悲号不已。消息传到叶县,叶公沈诸梁当然怒不可揭,振臂一呼,万民响应、千军齐动,浩浩荡荡而又大气凛然地迎向叛军,决意要剿灭白公胜和石纥等叛贼。经过一番十分残酷的恶战,叶公沈诸梁率领的军队终于把白公胜和石纥的叛军打得落花流水。不敌叶公进攻的白公胜最后绝望地上吊而死,石纥被活捉,遭到了被烹煮的酷刑。叛军被剿灭后,楚国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与安宁。刘向作为楚国的后人,不可能不知道叶公救楚这个事件,然而他还是只字不提,还是缄口不言,却执意编造了《叶公好龙》这个荒唐的故事。那么,刘向他到底居心何在?
事例四是:叶公让贤。由于叶公沈诸梁平定了白公胜和石纥的叛军,楚惠王封他为令尹兼司马。在当时,令尹等同于宰相,是掌管政治事务、发号施令的最高官,执掌着一国的国柄。司马是执掌军政和军赋的军中最高官。也就是说,此时的叶公沈诸梁掌握着楚国的军政大权,是楚国实权最大的人物。叶公沈诸梁不仅平定了叛乱,还降服了周边一些不怎么友好的国家,使得楚国国威大振、外交友好、生产恢复、街市重开、民心安定。就在叶公沈诸梁的威望蒸蒸日上的时候,他却向楚惠王提出让贤,要告老还乡。叶公对楚惠王说自己老了,要让那些年轻有为的后生来担当国家的栋梁。于是,他力荐被叛贼白公胜杀害的子西和子期的儿子来出任令尹和司马。楚惠王当然是再三挽留,最终还是拗不过叶公的执意还乡之心。送别的时候,楚惠王赐予叶公很多金银财宝,但是,叶公他一样也没要,只身回到了叶县,回到了这个磨砺过他生命之光的地方。然而,对于叶公让贤这样一种高风亮节的品格,刘向依然只字未提,百般沉默,却不顾事实和违背著书立说的精神原则,躲在一隅,埋头编撰了《叶公好龙》。那么,刘向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目的?
事例五是:叶氏始祖。我们知道,叶公他不是姓叶,他姓沈,是从芈姓延伸而来的。只因他是叶县历史上的第一任行政长官,只因他为叶县民众和楚国做了大量可歌可泣的丰功伟绩,人们是发自心窝地尊称他为叶公。这样在尊称实在让人动容!这是民众的加冕,是百姓的赞颂,是子民的感恩。一个地方官员能受到治下的民众如此的称颂和厚爱,还有什么样褒奖能与之媲美呢?叶县成就了叶公,叶公也成就了叶县,同时,叶公还成就了中国一个新的姓氏,那就是——叶氏。自叶公始,中国始有叶姓这个姓氏,叶公被叶氏后裔尊为始祖。一个本来不姓叶的人,却被无数代叶姓人尊为始祖,这不得不再一次让人动容!如今叶氏族人已经壮大到近千万人,遍布大江南北和海内外。无论叶氏人走到哪里,他们都把不是叶氏人的沈诸梁当做自己的始祖。这是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始祖,这样的始祖,中国唯一。在叶氏人看来,真正的血缘来自心贴心的体恤,来自超越手足亲情的关爱,来自官与民同呼吸、共命运的纽结。正是因为这样,并不姓叶的沈诸梁被一代又一代叶氏族人当做了自己唯一的始祖。但是,对于这样一件让人长久动容的事情,刘向却假装不知道,刻意用手中那支饱蘸墨汁的毛笔要抹黑至高至大的叶公。不错,刘向他的确是不顾事实而又执意妄为,那么,他这样做的心态到底是什么?
三
千百年来,在中国,像叶公沈诸梁这样被抹黑的人,实在是太多。比如,在《封神演义》中,把平定过东夷和扩大了中原文化疆域的商纣王抹黑成邪恶的暴君;赤壁大战中的第一功臣周瑜,一再地被抹黑成器量狭小之人;开创了千年科举的杨广,被抹黑成荒淫无度的昏君;被尊为一代大法师的法海和尚,在《白蛇传》中被抹黑成冷血的僧侣;协助过宋真宗开创了大宋繁盛江山的刘皇后,被一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抹黑成歹毒的后宫;刚正不阿、廉政爱民的庞太师庞籍,居然在《包青天》里被抹黑成一个大奸臣;屡建奇功的宋朝将领潘仁美,在《杨家将》里被抹黑成一个公报私仇的奸贼小人;严于律己又不慕荣利的全真道士,在《神雕侠侣》中被抹黑成一个奸污小龙女的猥琐男;中国洋务运动的第一功臣李鸿章,被抹黑成大卖国贼;中国历史上的诸子百家,有谁逃脱过被抹黑的命运?他们不仅被抹黑,还被打到,还要踏上一只脚,还要使他们遗臭万年。
抹黑别人的人,虽然不全是小人,但至少也有片刻的小人心态。刘向在《叶公好龙》里抹黑叶公沈诸梁,也不需要太多时间,片刻就能写完这个短文,但刘向的片刻写作却给历史留下两千余年的误读与误解。因此,片刻的小人心态也有可能演化成对被抹黑者的人格形成长久的误判。余秋雨先生说小人都见不得美好,其实,小人也见不得别人伟大。因为,美好可以对比出小人的丑恶,伟大则能对照出小人的渺小。不能干净彻底地抹去别人,就只能做做抹黑别人的勾当,那些抹黑别人的人,是在无奈中选择了下下策,这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可怜。
其实我们拉长了历史来看,被抹黑,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即便是诸如叶公被抹黑两千余年,但在亿万万年的地球史中,那也只是一瞬间。因此,我们有足够的信心来坚信:黑夜再多,也抹黑不了太阳;乌云再大,也抹黑不了蓝天。一块金子被重重叠叠地抹黑了,但历史的长河一定会冲洗出她的本色,阳光下,她依然金光灿烂,依然光彩可鉴。
可以暂时抹黑一个人,也可以暂时蒙蔽一群人,但历史老人会说:你最终无法抹去历史的真相、人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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