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当我把准备结婚的消息告诉甫，再告诉亦农的时候，听到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反应比我更强烈。
甫的话听起来，结婚有些解脱的意味。我想起当初的“纱巾事件”，曾经也一度使我黯然自惭。后来去爬峨嵋山，甫背着剪剪，把我甩得老远老远。爱情的力量，令我十分感叹。坐在洪春坪的台阶上，我们三个，说着遥远的而立之年。剪剪说，三十岁之前，结婚，生个大胖小子。我和甫本来是想说说理想主义之类的，结果被笑得前仰后翻。
事实上，欧阳和剪剪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我是在甫口中得到证实的。要我转述起来，可能比我想象的更复杂。我非常想简单地把事情说清楚，但看来的确很难。没办法，我还是得讲。
一天。甫被告知有个“披头士”找他，请原谅，我用了当时现场的语言。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甫算认识了有名气的欧阳。落座后，欧阳第一句话就切中了甫的要害。
“我是为剪剪的事情来的。”
甫当时脑袋“嗡”的一下，空白一片。等回过神来，其实也就几秒，立刻意识到有人找自己算帐来啦。同居，堕胎，没有比这更恶劣的勾当了。
俩人谁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空气在凝固。
甫怔怔地看着欧阳，心里却想着组织上要是知道，后果该是怎样。最终，还是欧阳打破了僵持。他和剪剪，已经保持了两年的关系。现在，家庭也正在协商离婚的问题。在一次赌气的时候，他从剪剪口中知道了一些甫的信息。只是，欧阳并不认为剪剪和甫是真的恋爱。
“她是故意在要挟我，快点离婚。”欧阳肯定地说。
对这句话，甫并不是很认同。想说，又象还没喘过气似的。半张着嘴，没有发出声来。但紧跟着，欧阳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了他。
“知道吗？上次她借你朋友的房子，是因为有了我们的孩子。”
有些事情，隔着一层纸，什么都看不清。纸一旦捅破，连话都不想说。我想，甫算领教了人际关系的深不可测。因为他在给我讲的时候，还激动得，哦，不是，是紧张得断断续续。我是发现，那天聚会，我谦恭地叫了声欧阳老师，甫只是很老练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在我看来还是算可以的。俩男人为一个女人或二女争夫的故事，历来是层出不穷的。糟糕的是，欧阳后来补充了一句话，令甫非常反感，我也觉得讨厌。他说，甫如果不跟剪剪私下来往，作为顾问，他会将文学社推向高潮。
我明白，甫不会受制于他的话。
见到亦农，我没有跟他讲这件事。因为，他们俩口儿，正谈着离婚。挺幽默的是，我是去送结婚请贴的。亦农拿着请贴看了又看，忽然抬头对着妻子说：“可不可以一起去嘛？”那个笑眯眯小家碧玉没有笑，很气愤地把头转了转。许久，她向着我说，你认识云吧？
我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
“小家碧玉”在兜里摸索着，然后选出一张纸片，递给我。说：“你看嘛，还为她写情书哦。”
我都有些不敢相信。展开一看，是首诗：
我，
一会看云，
一会看你。
我觉得，
我看云时很近，
我看你时很远。
似乎觉得这是朦胧诗人顾城写的，人称上好象变了，谁说得清楚呢。我说，“这是著名诗人顾城的诗，非常有名。”
“别骗我了。”亦农的妻并不领情，“我问你，到底有没有云这个人？”
如果我回答没有，是在撒谎。如果我回答有，可能只会火上加油。干脆什么也不说，我不说总可以嘛。要不是去送结婚请贴，我得马上告辞。站在他们中间，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周身的不适。说话吧就如没事找事，不说吧，象个哑子。索性走到屋尽头的窗户前，呵，一丝风都没有，只有楼下草丛中的蟋蟀在叫。可是，谁都无法破译蟋蟀的语言，它们又在吵什么呢？
这天，亦农送了我很远。他扶着我的自行车座凳，边走，边表现出难兄难弟的样子。昏暗的街灯投下根根电杆，一路横在我们面前。我仰天望去，夜幕繁星点点，象无数只相互欣赏的萤火虫，在浩瀚的天空随心所欲。
躺在我小屋的床上，才算塌实些许。我可以把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地梳理一遍。如一个顶尖的侦探，反复掂量可能出现的蛛丝马迹。小黄怀孕了，是我的无知，你未经沧海，容易被水淹啊。老头的举动怪怪的，不定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甫算一个倒霉蛋，还是一个得利的渔翁。亦农那颗驿动的心，是迟早的事，那首诗被抖出来，他还将计就计呢。
但姜诗人就难说了。
前一阵子，小黄将自己的表妹介绍给他，我当时就反对。她说基本还算个男才女貌，会俩相喜欢。怪要怪甫这个东西，乱教，结果没搞成。
那天，姜诗人拿着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稿费请客。甫嘴一抹，便大放阙词，不看在学兄的份上，我都想跟他毛起。他讲，五十年代是“说人户”，六十年代是“谈恋爱”，七十年代是“耍朋友”，八十年代是“搞对象”。还叫姜诗人注意动词的变化，五十年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靠人家说成的。后来是靠自己去谈，嘴谈抱负，笔谈思念。再后来是靠耍，公园假山，夜市河边都是好去处。现在呢，必须得搞，不然的话就会鸡飞蛋打。
小黄的表妹也算我的表妹啊，先人板板。
姜诗人就象揣着令箭一样，约会去了。见了表妹第一面之后，次日小黄就开始数落我。“啥子诗人哦，素质太低了。”我很不在乎地说，咋的嘛？这句话象又捅了马蜂窝。“第一次见面就要强吻，就给街娃一样。”我忍住笑，但是，忍得不地道，被发现，跟着又是一阵数落，“是不是你教的嘛？想生米煮成熟饭。”我便再没敢开腔，她更来劲了，“还想我的悲剧在表妹身上重演，都象我这么瓜嗦。”妈呀，我才遭惨了，甫啊甫，你真不是个东西。
“叫你不要近亲繁殖，你不信得嘛。”过了许久，我说。
这下，小黄才很不情愿的笑了。算完。
我想去孟潜老师那儿，我有些想他。我喜欢看老师穿着警服的样子，你会感觉天下太平。但是，老师今天没有穿。一看，呵，几个女娃娃正在轮换着穿，照相留念。大大咧咧的衣服，加上嘻嘻哈哈，我立刻就被感染。
剪剪也在这群里面，非要拉我跟她单独照一张。我有点害怕，腻腻歪歪，表情难看。她说，“我和甫已经断交了，你还顾虑什么啊？”
我将眼光投向孟潜老师，老师说：“心正则笔正，笔正则一身周正，照吧。”
咔嚓。
真是字如其人啊。剪剪的字，写得龙飞凤舞。就如她的性情，不拘一格。当知道我要结婚时，你猜她怎样说，“我们一起嘛，集体结婚，赶个时髦。”我说：“是集体婚礼，报上才更正了。”顿了顿，我又很虚伪地问道：“我和小黄，你又和谁呢？”剪剪不假思索地就说，我的老师。
“呵，你们都要进城啦？”孟潜老师打断了我们的话。
我没有懂起老师这句话的意思。
可能剪剪也没有懂起。
今天，我在后山上写完这段文字的时候，早已明白老师说的“城”的意思。但我依然不明白的是，孟潜老师那句话的潜台词。是进“城”好呢，抑或不怎么妙。因为在他的身上，后来也发生了不靠谱的故事。真的，我在山上日复一日的边写，边想，并不是去制造耸人听闻的传奇。更多的，我想是尽可能真实，让辛巳年这个春天，过得冲和平淡。
不过，清明之后的天气，乍冷，乍热。刘家的几兄弟，都忙着点玉米。老二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的媳妇倒是一把好手，不落人后。黄昏十分，他们不再过来跟我闲吹，反而令我很不习惯。一到这个时候，我依然停下笔，望着外面。看着太阳移过一座山，又被另一座山掩盖，直到再也看不见。
每次，我都以为太阳会在下一座山边出现。可不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不来，我住的地方一天都不会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很远的几声犬鸣，让我知道周遭还有些动静。这样的境地，我写得更慢一些。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物极必反的原因。
接下来，就感到疲倦。
睡觉。
当我醒来，一天又重新开始。看到院子里果树郁郁葱葱，心情变得异常高兴。叶子们如水洗过似的，鲜活而且透明。原来花朵盛开的地方，密密匝匝结满了年幼的李子。我想，过一段时间，也许我会更加快乐。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只要我还健康的活着，这就足够了。能体会到春花秋月中一点点堆积自己的年龄，慢慢地老之将至。这是否就是老二问我的问题，这是否就是生活的真谛？在山上，在一棵树与另一棵树之间，生命会被自然巨大的张力所覆盖和掩埋。痛快。
每天生火做饭，不是关心我的朋友们想象地那样难。老实说，它成为我山居日子很乐意做的一件事。当柴火在炉灶中燃烧，我便挽起袖子，忘乎所以地唱起一支古老的曲子：那铁匠是一个棒小伙子/手粗壮心善良好比金子/你看他挥舞着有力双臂/打铁砧响铛铛啊快如飞。
楼主: 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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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27 17:39
发表于 2005-4-28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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