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自贡天车,作为自贡人,总有无尽的伤感。
天车并不是车,而是一种独特的井架,是将若干杉木连结,以竹篾绳捆扎成的木头支架,竖于盐井的井口,天车的顶部装有滑轮,底部也有巨大的转轮,用于采卤、淘井、治井。四川自贡在近两千年的盐业生产过程中,遗存有一大批古井、天车,鼎盛时期,数以万计,最高的大德井高达118米。
我的童年就是在天车下度过的。记忆中,一座天车下就有一口盐井,一口盐井旁就有一座灶房,灶房里有若干口很大的平锅,卤水翻滚,在这里练成洁白的盐巴。灶房里蒸汽弥漫,卤气刺鼻,阴暗潮湿,盐工们一般都裸着上身,脚踏木屐,手持盐铲、挥汗如雨。小时候看天车,一座座威武雄壮,看盐工,一个个铮铮铁骨,很是敬仰。
后来,慢慢长大了,眼看着威武而熟悉的天车却一座座废弃、垮塌,敬仰而相识的盐工也一个个老了、病故,很是伤感。其实,这种伤感也很滑稽,就像伤感宝刀生锈,花朵凋谢一样——多余的矫情,无病的呻吟。
大约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吧,随着真空制盐技术逐步推广,传统的制盐工艺也就逐渐萎缩,尤其是自贡盐矿资源的枯竭,与自贡人相生相伴1000多年的生产工具——天车,不得不停转、破落、坍塌、消失……。现在看天车,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感觉,突然想起刘禹锡的诗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天车倒真像“沉舟”的“桅杆”了。作为自贡人,不得不黯然神伤、独自感叹:俱往矣,昔日的辉煌!
自贡确实有过昔日的辉煌:天车不仅是自贡盐工精湛技艺的展现,更是中国井盐钻井技术的高峰。大安区长堰塘附近一座18.3米的天车下,是人类钻井史上第一口超千米深井——燊海井,始凿于公元1835年,井深达1001.42米,它无言的举证,即使在西方资本主义文明勃兴的近代,中国钻井技术也遥遥领先世界水平。自贡天车不仅展现了自贡近代的辉煌,更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奇葩。自贡今年“因盐设市”90周年,昔日的千年盐都,天车林立,水汽蒸腾,风篾如织,蛛网密布,蔚为壮观。1938年,著名电影人孙明经拍摄的一幅盐场风貌《布满井架天车的小城》,曾入选“20世纪华人摄影经典作品”,真实的留下了当年自贡的繁荣景象。可是,时值2006年,被称为“东方埃菲尔铁塔”的自贡天车模型和燊海井模型才得以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上闪亮登场,引今人注目。
自贡人历来老实、低调,既羞于炫耀昔日的辉煌,也不善炒作今日的宝藏。也许自贡人身上有老盐工的“基因”,而老盐工的特性就像其制作出来的天车:历经沧桑、质朴实在。矗立天空的支架有点像盐工们瘦骨嶙峋的臂膀,斑驳陆离的杉树皮不正像盐工那饱经风霜的脸膛?至于秉性更是一模一样:天车提取、承载了上千年的卤水,直到盐井枯竭,方才散架和破碎;盐工劳累、付出了一生的心血,直到弯腰驼背,哪有宣扬和勋章?。
天车和盐工们的这种老实、质朴,已近乎于“愚笨”。所以,自贡人又叫“盐傻儿”。就说对天车的保护和利用吧,多好的“遗产”啊,就是保护、利用不起来。目前全市仅存18座天车,分布于自流井区5座,贡井区7座,大安区6座。除有3座已列入文物保护单位外,多数已停用或废弃。距燊海井不远处的吉成井,位于大安区一个居民小区荒芜的坡地间,天车上已爬满了青藤,摇摇欲坠,来自美国洛杉矶的专家罗泰考察后却认为:“如果对吉成井遗址进行保护维修,将是世界级工业现场遗址博物馆。”据说,自贡市政府已计划保护整修,但翘首盼望许久,似乎没看到多少实际的成效。
自贡天车,不论是它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真的是让人感概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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