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夹门二日游----兰华荣

大石

《邛崃经纬》文章

陆游夹门二日游

兰华荣

南宋诗人陆游于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年）五月，自山阴（今绍兴）启程入川，淳熙五年（1178年）春奉召还朝东归临安。陆游在川陕地区生活9年。其中，淳熙四年（1177年）八月，陆游曾作“临邛十日留”。虽然时间短暂，但是他游览了邛州临邛的主要人文景观，将爱国的情怀倾注在临邛大地上，将临邛山水的诗情画意凝聚于雄壮奔放的诗篇中，在临邛的历史文化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陆游在“临邛十日留”期间，不仅畅游了文君井、白鹤山、天台山等地的美丽风光，也曾作夹门镇二日游，留下一段人间佳话。

松风亭畔溢诗情

关于松风亭地址有两种说法。清《四川通志》曰：“松风亭，在（白鹤山）西崖，今废。”邛崃夹关镇《水寨茶乡夹门关》报说：“南宋著名诗人陆游，在天台山至临邛途中，经夹门关香严寺时天下着雨，陆游便在松风亭避雨。”哪一个记载准确呢？我认为，可能两处都曾经建有松风亭，关键在于陆游经过的是哪一个松风亭。据记载，陆游经过的应是夹门镇松风亭。其一，据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剑南诗稿校注》（八册本），诗稿按陆游写作时间和游历顺序排列，陆游写的《雨中山行至松风亭忽澄霁》排列在游天台山诗的后面，没有排列在此前一组游白鹤山诗中；其二，从游览路线图看，从天台山下山经过夹门镇，在白沫江坐船回临邛城是当时游天台山的快捷通道；其三，从天气情况看，时逢八月雨水多，陆游冒雨上天台山，下山至松风亭时仍有小雨，符合当时气候情况和写作背景。因此，陆游从天台山下山后经历的地方是夹门镇的松风亭符合历史事实。

松风亭位于夹门镇（今夹关镇）香严寺下面一个小山包，山包上有一座四角两重的亭子，周围多松树，观音崖的出山风在香崖遇阻后，在这里回旋，发出狮吼般的风声，故人称此亭为松风亭。松风亭三面环水，有三条青石板路，一条经双土地到观音崖，过48道水到天台山、芦山；一条经分断水到太和、五家口；一条经七岔路到天台山。松风亭有两条路通往天台山。

淳熙三年（1176年）夏，“位卑未敢忘忧国”的陆游被免官。六月，得领祠禄，主管崇道观。淳熙四年（1177年）八月，秋雨绵绵，陆游按照日程安排仍然“竹舆冲雨到天台”作道观的日常管理工作。天台山崇道观道长宋道人陪同陆游巡视道观之后，又冒着小雨送他下山至夹门镇。在下山路上，陆游收到邛州守宇文绍奕的书信，询问他是否在山上遇见仙人张远霄？陆游阅完书信后为友人的好奇心所打动，在松风亭避雨时，铺纸挥笔写下了一篇戏作：“张仙挟弹知何往，清啸穿林但可闻。拾得铁丸无处用，为君打散四山云。”陆游风趣地回答，你问张仙人在哪里？这里大风穿越树林的清脆声音，好像就是张仙人击弹飞矢的声音；如果在山上拾到铁丸，用它打散满天的云和雨多好啊。并在诗后补记一段传闻：“张四郎常挟弹，视人家有灾疾者，辄以铁丸击散之。”

不久雨后天晴。陆游在松风亭兴致勃勃地观赏被雨水洗涤后的青山，一座座远近高低环绕的青山犹如一群美女高高梳盘在头顶上的发髻，在飘渺的云雾里或隐或显，婀娜多姿，令人浮想联翩。忽然间，他灵感一闪：我眼前的这幅山水画，不就是曾经稳居营丘的唐代画家李成画的山水寒林画吗？唐代画家李思训曾经任武卫大将军，擅长画著色山水，唐末诗人韩偓曾经有“暗山寒雨李将军”诗句比拟李将军的山水画，于是陆游脱口赞叹：原来这里的山水就是李将军著了色彩的真山水啊！灵感穿越山水，落笔即成激情洋溢的诗篇：“烟雨千峰拥髻鬟，忽看青嶂白云间。卷藏破墨营丘笔，却展将军著色山。”宋道人吟诗后赞叹：“山美水美诗更美！”

夹门瓦棺留墨宝

陆游一行抵达夹门镇已近黄昏时分，下榻于北岸街的巡检司。晚饭后，陆游询问巡检：“夹门镇有何可观之风土人情？”巡检介绍：“此地有一山险处，连日暴雨冲垮山坡，暴露一具瓦棺，每日前往观赏的人颇多。”第二天，陆游欣然前往观赏，对瓦棺作了一番考察研究，并在《老学庵笔记》中作了记载：“临邛夹门镇，山险处，得瓦棺，长七尺，厚几二寸，与今木棺略同，但盖底相反。骨犹不坏。棺外列置瓦器，皆极淳古。时靖康丙午岁也，李知几及见之。”靖康丙年（1126年）为宋钦宗靖康元年。李知几，名石，字知几，是一位通过礼部省试的文人。靖康丙午元年，李知几曾经讲述见过一具瓦棺之事。51年后，陆游有幸在夹门镇亲眼观赏罕见的瓦棺，不禁额手称奇。长七尺、厚二寸的大型瓦棺，得有大龙窑才能烧制，淳古的瓦器当有精湛的技艺才能生产。古人崇尚瓦棺，认为瓦棺可让尸骨长存不坏。《礼记·檀弓上》记载：“有虞氏瓦棺，夏后氏堲周，殷人棺椁，周人墙置翣。周人以殷人之棺椁葬长殇，以夏后氏之堲周葬中殇、下殇，以有虞氏之瓦棺葬无服之殇。”说的是殷周时期的丧葬习俗：有虞氏用瓦棺葬死者，夏后氏用砖围棺葬死者，殷人葬死者时在棺外又加一层椁，周人则在棺柩外围上屏障再加棺饰。周朝人用殷人的棺椁葬长殇的人，用夏后氏的方法葬中殇、下殇的人，用有虞氏的瓦棺葬无服之殇（指可以不为之服丧的未成年死者）的人。

陆游仔细观察，发现瓦棺与木棺基本相同，但是瓦棺的盖与底同木棺的盖与底是相反的，也就是说，瓦棺的盖与四方棺板连成一个整体，瓦棺的底是一个稍宽于棺有凸起的棺台，将瓦棺与底座重合，就可将死者密封于棺内入土。陆游感叹：“夹门镇民风淳朴，陶瓷业兴盛，方有瓦棺之葬。不虚此行也。”

陆游行走在夹门镇，观察了当地的市井风情。在一家茶铺品用了当地名茶“嫩绿黄茶”；发现铁匠铺冶铁用的是竹炭，询问工匠，获悉“烧巨竹为之，易燃无烟耐久”，连称竹炭为“奇物”。随处可见夷獠与汉民和睦相处，礼节周全，买卖公平，颇有感触，这与大宋北方民族纷争频起、战乱不休的景象形成何等鲜明的对比啊。后来，他在《幽居》一诗中描述：“翳翳桑麻巷，幽幽水竹居。纫缝一獠婢，樵汲两蛮奴。”反映夹门镇夷獠和汉民和谐相处，夷獠男女在辛勤地缝衣、砍柴、提水，为生活忙碌着，一片升平景象。

陆游从白沫江泛舟回临邛城。一路上美景扑面而来，不禁在《自山中泛舟归郡城》中吟哦：“我呼小艇浮南津，落日乱山衔半轮。背船双鹭低掠水，下滩峭风冷逼人”，“烟中白塔高嶙峋”。但是，他仍然不时“中流回望始太息”，夹门镇风光实在引人入胜难忘啊！

诗人情怀宋道人

陆游在天台山崇道观与宋道人相识，深感其道德高尚，剑术、轻功高超。宋道人送陆游下山至夹门镇。临别时，陆游赋《赠宋道人》诗相赠。诗曰：“我不如昔人骑鹤上九天，玉简奏事虚皇前。平生啬养气粗全，两脚驰走轻如烟。鸟道悬崖忽飞骞，戏掷短剑声铿然。转盼跳下千仞渊，已复取剑升层巅。腾猿俊鹘争后先，饥食松花掬飞泉。金骨绿髓渐凝坚，口哦七字黄庭篇。西来欲访挟弹仙，丹经剑诀更精研。嗟哉一失五百年，作诗付子勿妄传。”热情地赞美宋道人功夫深厚，比传说中的仙人张远霄“丹经剑诀更精研”。

淳熙七年（1180年）四月，陆游在抚州任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时，感念“宋（道人）与余在临邛鸭翎铺同遇异人，宋遂弃官学道”一事，又写一首《寄邛州宋道人》诗寄赠宋道人：“鸭翎铺前遇秋雨，独与宋生栖逆旅。坐间惝怳见老仙，剧谈气欲凌天宇。袖中出剑秋水流，血点斑斑新报仇。我醉高歌宋生舞，洗尽人间千古愁。老仙约我游太华，是夕当醉莲峰下。语终冉冉已云霄，万里秋风吹鹤驾。我今伶俜践衰境，不如宋生弃家猛。西望临邛一慨然，青松偃尽丹炉冷。”这首诗回顾了淳熙四年（1177年）八月“临邛十日留”期间，冒雨上天台山，在崇道观听宋道人讲述弃官学道的往事。宋道人送陆游从天台山至夹门镇，途中曾在鸭翎铺驿站避雨饮酒，陆游吟诗，宋道人舞剑，一扫万千愁绪。席终语尽时，陆游感到了孤独，感到人生之路正在走向衰弱的境地。从小立下“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大志，一生以恢复中原为己任，却难以实现自己的抱负，不如宋道人弃官学道的潇洒。如今身在抚州，西望临邛，感觉自己这棵青松快要倒下了，赤诚的丹心也快要变冷了。宋道人收到陆游的诗作，自然也是一番感慨，却难以帮助好友实现恢复中原的愿望。

同月，陆游写了《寄邛州宋道人》一诗后，感到言犹未尽，又提笔写了一首《感旧绝句》：“鸭翎堠前山簇马，鸡踪桥下水连天。金丹炼成不肯服，且戏人间五百年。”这首诗回忆在天台山崇道观时，宋道人赠送金丹给他，他却笑言：“不必服用宝贵的金丹，我不愿意去作神仙，期望留在人间，再游戏红尘五百年，做完我想要做的事情。”

“堠”，即土堆，是中国古代道路的里程标志。古人按一定里数用土堆的方法来作为固定的里程标志，土堆被称为“堠”。凡按“堠”记数的里程称为“堠程”，管理“堠”的官吏称为“堠吏”。我国使用“堠”作为道路里程标志始于东汉。《后汉书·和帝记》载：“旧南海献龙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堠。”意指从广东到洛阳献龙眼、荔枝的路上，每10里设一驿，5里做一标记。秦汉时期的馆驿制度，在主要交通干线上每10里设亭，30里设驿。各个朝代对驿站的称呼、驿站的功能不尽相同。宋元时期，称传递公文书信的邮驿为急递铺。分为步递、马递和急脚递。宋代沿袭汉唐驿制。鸭翎铺，即宋代邛州设置在夹门镇至天台山方向30华里处的急递铺，小地名叫鸭翎的地方，故称鸭翎铺。此地距离夹门镇6堠程，因此又称鸭翎堠。

透过陆游的诗文，我们可以了解宋代夹门镇的历史文化，也由此强烈感受到陆游热爱临邛、赞美夹门镇的真挚情怀。虽然陆游的“临邛十日留”时间短暂，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一段永恒的美。他的诗文亮丽了临邛的青山绿水，他的情怀润泽着我们生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