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及茶道
(一)
“老不颠东”老师的“成都茶馆咏叹调”,勾起我许多早已尘封的记忆,又由此联想起许多与茶馆相关的故事。
解放前夕,灌县石羊场的茶馆很多。不大的乡场,竟有十多家茶馆。石羊场毕竟是小地方,文化底蕴比起成都来差多了。茶馆好多都没有文绉绉的招牌。店名大都以店主的名字命名。如“周家茶铺”(周家开的)、“祥书茶铺”(何祥书家开的)、“志安茶社”(刘志安家开的)等等。
当年茶馆里是不打麻将的,茶馆除了卖茶吃茶,还有很多社会和娱乐功能。记得,周家茶铺,还兼营旅社。前面大厅卖茶,后面是旅店。这些,老不颠东老师已有详细介绍,感兴趣的网友,还可以看看《在其香居茶馆里》,这两篇文章都有详细叙述,不再重复。
茶馆是个公共场所,是大人们的社交和娱乐的地方。当年没有儿童游乐场,没有电玩厅,孩子们放学后除了滚铁环、丢弹子、跳绳,就是去茶铺子玩。
茶馆的各种娱乐活动中,要数说评书的最多。
说评书的,用茶桌在茶馆中央,背靠墙壁,面向听众,搭个台子。用一张深色的布将桌腿围起。桌案右侧放一只惊堂木,左手拿一把折扇。说的内容,都是百姓喜闻乐见的三国水浒、隋唐演义、三侠五义、包公案、彭公案之类的章回连台本。一本书,天天晚上讲,要说上一个多月。说书人口才都极好,往往妙语连珠,绘声绘色。手上的折扇,时而叠上,时而“呼”的打开。纸扇一会成了刀枪,一会又当做马鞭。伴随故事情节开展,惊堂木或是一声骤响,如雷轰顶,山崩地裂;或是密集低沉,如千军万马,呐喊杀戮。惊心动魄的故事,丰富的表情,加上艺人的各种肢体动作,演绎出许多动人的历史故事。平常闹哄哄的茶馆,这时却安静了许多。我和小伙伴们齐集台下,聚精会神,比听老师讲课还要专心。正听得有劲,快到事件发展的大转折关口,或是主人公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候,说书人把惊堂木狠狠一拍,说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拿着盘子,下台来收钱。我们一群娃娃,呼啦一下,赶紧就往外跑,“逃票”了。躲到茶馆外面,看见说书人转了一圈,收好钱,又上台开讲,这才偷偷摸摸的回到台下。
解放初期,茶馆里发生的一件事情,至今记忆犹新。
石羊场中街有一家饭馆,老板炒菜,老板娘跑堂。老板炒的菜好吃,老板娘人缘好,生意十分红火。渐渐人手紧张,两口商量,找了一个临时工帮忙。小伙子叫宋吉祥,只有二十来岁。因为离家太远,吉祥白天干活,晚上就在餐桌上打铺睡觉。一天晚上,突然吉祥钻进老板夫妇的房间,在床上乱摸。老板惊醒,一把抓住吉祥,硬说他图谋不轨。天不亮就吵吵闹闹去找居委会主任。老一点的人,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当时石羊中街第一任居委会主任叫陈炳坤。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吃过早饭,就把中街的老人叫到茶馆开会,说是要当众审问奸夫淫妇。
我当时还小,钻到他们议事的茶桌下面看热闹。桌子后面坐着一群街坊上的老头老太,陈炳坤站在中间。吉祥低头站在桌子前面,老板娘坐在墙角,低头不断抽泣。陈炳坤拉着长脸讲话,声威并施,叫吉祥老实交代。僵持很久,看吉祥一句话不说,陈主任突然从背后掏出一卷麻绳,狠狠的摔在桌上,(把躲在桌子下的我,着实吓了一跳),高声吼道:“说不说?再不说,就给我捆起来,送公安局”。吉祥这才颤抖着,低声说:“我是去上茅房,走错了”。陈炳坤要的当然不是这个结果。于是暴跳如雷,继续审问。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此事不了了之,宋吉祥没有送公安局,只是被解雇回了乡下。
长大渐渐明白事理后,我想:一个二十来岁的临时工,一个四十出头的老板娘,他们夫妻又同在一张床上,怎么可能发生“奸情”呢?如果确有奸情,何不到外面去呢。吉祥还是一个小孩嘛,极有可能,如他本人所说,晚上去厕所,走错了地方。
解放初期,到五几年,一个街道居委会开会办事,甚至审讯“罪犯”,都在茶馆进行。可见,当时的茶馆还具有解放前议事、调解、断案等等功能。
到了1956年底,搞“公私合营”,十多家茶馆,合并成两个,原来的老板,一个个都成了“店员”。茶馆锐减,茶客也减少。紧随而来的是反右斗争、大跃进、三年困难时期、“四清”,反右倾和文化大革命,运动一个接一个。实际上到大跃进后期,石羊场的茶馆,基本上就销声匿迹了。
后来到成都上学,发现成都一直有很多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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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坝子的老茶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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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茶馆的真正复兴,还是文革结束,改革开放以后的事。
最先叫得响的,上了报纸的是北京的大碗茶。七十年代末,几个天安门广场附近的几个居民,为了方便路人,免费提供消暑解渴的茶水。用大锅煮茶,存于保温桶里,摆在街边,用大碗盛上,免费饮用。后来,象征性的收取几毛钱,瓶装水出现后,大碗茶也就消失了。听说,摆茶水摊的这几个人,后来成立了一家“大碗茶餐饮公司”。
随着改革开放席卷神州大地,茶馆的经营方式和功能逐渐演变,但南方北方有较大的差别。四川的茶馆,招牌上大书“某某茶馆”,下面一定有注释式的一行小字“机麻、棋牌”,或再加上“供应简餐”等字样。有的甚至干脆不叫茶馆,直接就叫“棋牌室”。茶馆大都以打麻将和棋牌为主,吃茶倒变成了次要的事情,只有少数专门卖茶的地方。茶馆泡茶,连杯带盖三件套的茶具,也换成了装啤酒的大玻璃杯子。给一个保温瓶,快喝半干了,自己倒水。已看不到旧时茶倌穿梭茶客之间,续水倒茶了的情形。以前一边品茶,一边听书,或听围鼓的情形,早已不再。而今,茶馆的娱乐功能有的分解给社区活动室(活动中心),调解、断案的功能分解给了居委会和法院。这也是社会的一种进步。其他如说评书等卖艺的活动已经消亡。究其原因,现在好些历史故事都拍成了连续剧,看电视自然比听书来得形象生动,受众躺着看,坐着看,都比以前舒坦。另外收入减少,艺人也就断档了。但茶馆里说书,作为一种传统艺术,消亡了也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北方的茶馆很少。北京虽然早就有茶馆,但改革开放之初,外地人到北京,想找家茶馆坐坐,是很不容易的。北方大城市的茶馆,改革开放以来,迅速扩张,增多。大多数都比照咖啡馆的理念来经营。或以西式或以中式风格装修,豪华讲究。取名也生僻“高雅”。一般叫“某某茶道馆”或“茶艺馆”,很少兼营麻将棋牌的。这些茶馆,一般隐匿在背街小巷,看起来,都很“高大上”,当然花费也是“高大上”的。
十多年前,我去北京大屯路上的一家公司办事。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钟头,无处可去。看见公司旁边三楼有一家茶馆,干脆去里面坐坐。茶馆里,空无一人,花木扶疏,小径弯弯,溪流淙淙,灯光暗淡,幽香袭人。伴着优雅的似有似无的琴声,一位四十岁左右,衣着靓丽的女士,款款上前,安排我在台阶上靠窗户的位置坐下,拿来一本“茶谱”,叫我点“茶”。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随手一指,就是它了。要了一杯碧螺春,一碟瓜子。打开电脑,找出资料,边饮茶,边准备会谈的文件。时候到了,结账时,要我120元。女老板见我面有难色。说:其实,你换个方式饮茶,要便宜得多。她解释说:你花300-400元钱,买我一小筒茶叶,喝完,存放在我这里,下次再来,我免收水费和服务费,你至少可以喝十次。每杯茶才花30-40元钱。我一听,心里说:姑奶奶,免了吧,吃亏上当,仅此一次,拜拜吧。
到南方旅游,每到一处,导游几乎都要带着到茶道馆“观光”。先由大堂经理介绍本地的茶叶如何如何好,接着是身着蓝印花布的漂亮妹子进行茶道表演,然后,接待员,端着小杯子一个个请茶。看了吃了,就推销茶叶。要是不买,几乎就难以出门。打着表演茶道、弘扬茶文化的旗号,实则是推销茶叶。几年旅游回来,家里的茶叶、各种纪念品几乎可以办个小型展览会了。
中国的茶文化,博大精深,确实应当传承下去。但不是旅游景点上那种搞法。
现如今,有的会所把茶道搞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茶道成了表演,有意增加很多繁文缛节。其实,以茶会友,以茶交流,以茶悟道,通过沏茶、品茶来传经授道,学习礼仪,才是茶道的正道。
坐落在终南山丛莽之中的《秀秀茶书院》,是一位名为“秀秀”的中年女士创办。以弘扬传统文化为宗旨,以研习茶道为主,兼办香道、古琴、书法、诗词研修班,既可养生,又可学艺。与中外茶艺馆都有联系、交流。西安文人雅士趋之如骛。一般人,交了学费,也可以前去学习。学费也令人咋舌,一般花3000-12000元,还只能学习其中一个项目。既是弘扬传统文化,看起来又十分高雅,何必收取那么高的费用呢?转念一想,在今天的商品社会中,那种视钱为“阿堵物”的假清高者,已经没有了。办班要花钱,当老师的,不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也要钱。收钱也在情理之中,但要收的合理。
现在的茶馆,茶道,与儿时看到的川西坝子的茶馆,除了都有茶吃外,完全是两回事。随着社会的进步,饮茶也呈现各种方式,这何尚不是好事。老百姓喝茶的同时,打打麻将,消遣生活,娱乐娱乐;甚至挑夫苦力,劳作间隙,树荫小憩,“咕咚咕咚”大口喝上几碗苦丁茶,解渴消暑,那叫一个痛快;文人雅士,愿意多花几个铜板,饮茶时,附庸风雅,搞点仪式,学点国粹等等,都无可非议。今日喝茶,不拘一格,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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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终南山中的《秀秀茶书院》(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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