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崃经纬》 大北街:一座城市的记忆 詹义君 2007年秋天的一个黄昏,我第一次站上临邛古城北门城楼,极目远眺。微凉的秋风中,红砂石垒砌的雄伟城楼隐隐透出幽幽古意,城楼重檐挑出的一面书有“邛州”两个大字的杏黄色旗帜随风招展。斯时斯景,不由地让我神游八荒,我脑海里幻化而出这样一幕:公元前135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临邛城北门外的官道上响起一阵阵清脆的马铃声,一队载着蜀锦和其他生活用品的马帮在高大巍峨的城门前停了下来。这是一支来自成都的商队,临邛是他们此行的第一个重要站点。大北街上的客栈老板早已朗声迎出城门,大家相携着穿过城门洞,进入客栈。稍事安顿,马帮一行散作三个一伙五人一群,沿着青石板铺砌的大北街闲逛,最终落脚在大北街中段挂着红灯笼的临邛酒家……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马帮的老少爷们就早早地起身,一番洗漱之后,却不急着赶路,他们还要在大北街上采购这里出产的茶叶和盐巴,自然还会顺带采买几根筇竹杖,此去一路山高水远,它正可作漫漫险途的好扶手…… 后来,这幅场景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想象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一次次试图还原两千多年前一对对马帮进入临邛古城,穿过大北街,并由此踏上远达千里之外的身毒、大夏的南方丝绸之路的图景。走进古朴沧桑的大北街,我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被时光唤醒的人,心甘情愿沉入对旧日的追忆,乐此不彼地浮想联翩,妄图凭借残缺不全的零星史料和玄想打捞历史的影像。 如同文君井一样,大北街是烙印在临邛这座古城心坎上挥之不去的情结,它见证了历史变迁的风风雨雨,延续着岁月斑驳的痕迹,唤起了人们遥远的记忆。是大北街与文君井一道,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形式,让临邛古城不只是停留于众口传说和典籍考证,而得以固态呈现。 今天的大北街,保留的都是明清时期的建筑。街道两边清一色穿斗结构的两层木屋,上面住人,下层为铺面。在这条长达510米的长街上,依次分布着古城楼、张白祠堂、老茶馆、五显庙、萧马店、古戏台、大夫第、临邛戏院等文化遗址和特色民居院落,个个皆有故事。“大夫第”始建于清同治年间,红墙碧瓦,飞檐翘角,古朴典雅,最盛时有厢房60余间,大小天井多处。据史料记载,这座位于大北街38号的府第,系曾在云南做官,后被同治皇帝封“谏议大夫”的寇家祖辈所建,既有衣锦还乡的光耀,更多叶落归根的寄托。如果说“大夫第”彰显的是大户人家气派,那么萧马店则是“临邛自古称繁庶”的有力佐证。大北街曾经是商贾云集之地,想当年,往来于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各路客商以及马帮在此洽谈买卖、拴马歇脚,促成了客栈生意的兴旺。据说萧马店便是当时大北街上的“老字号”客栈,因有专为客商代为养马的大马圈而得名。至于寻常百姓,老茶馆、临邛戏院自然是打发时日的绝佳场所。一盏盖碗茶,一杆叶子烟,帝王将相、恩怨江湖、野史乡闻在众声喧哗中从口里出、耳边进、眼前过,生活便于油盐酱醋茶的日课外多了份熨帖。如今,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还经常说起临邛戏院里曾经粉墨登场的热闹与辉煌…… 从2007年秋天第一次走进大北街开始,我就对这条街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喜欢上了这条街。私下里,我早已把大北街视着自己拿得出手的一张名片,每逢有外地朋友来邛崃,我总会乐颠颠地充当义务导游,导引他们游览文君井和漫步大北街。在城门洞旁边的一家古玩店,我和来自云南丽江的纳西族人文地理作家白郎喝酒,谈到丽江的陷落,庆幸大北街的完好保存。去年,青白江诗人李龙炳给我打电话,指名要我作导游,引他参观临邛古城。我们从文君井前门进后门出,穿过幸福巷,最后来到大北街。记得那天走在大北街上,我们想起了以前曾经走过这条街道的司马相如、陆游、文同,尤其是那个身背葫芦,骑青牛,一路优哉游哉念叨“寂寞前程去,闲吟欲共谁”,向着临邛而来寻诗访友的唐求。纵然时光早已变换,但我们不经意间似乎竟也踩着了点汉唐的节拍,只是不知道我们散漫的足印有没有一个与他们当年留下的足迹重合。幸亏邛崃有文君井和大北街作实证,让临邛古城避免了一场尴尬。面对一心寻访古城的人,我总不能丢给他一本《史记》或者其他满是虫眼的线装书,指着其中某一段文字说:临邛古城在这里。 邛崃本土文化人陈瑞生说,文君井是邛崃的客厅,大北街是邛崃的走廊。我觉得这条走廊起着临邛古城的脊椎骨的作用。试想,如果抽去这根负载厚重文化底蕴和民俗遗存的脊椎骨,当然,城市还是城市,但邛崃肯定会陷入空洞和苍白,那些铭刻在临邛这座千年古城身上的无数沧桑记忆和文化标识将荡然无存!那就真成了陈瑞生先生所说“连回头望望的念想也连根拔除”。就这个意义来说,大北街不仅仅是一条街,它是一座城市的历史记忆和文化传承符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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