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亲诘问
（高腔）
姜尚峰 传授 夏庭光 整理
剧情简介：《思亲诘问》乃川剧“高腔四大本”之一《琵琶记》的选场。
毎逢佳节倍思亲。中秋之夜，独居书房的蔡伯喈思双亲，念五娘，想到陈留的灾荒，忧虑感叹；适牛小姐至书房邀请伯喈赏月，见相公连连叹息，又闻“五娘、姑嫜、陈留灾荒” 之语，经询问，知其缘由，愿到父台前，惋言禀述，伯喈转忧为喜。
◎“诘”， 此处作追问、盘问解。
◎“高腔四大本”，还有《金印记》（又名《黄金印》）、《红梅记》（又名《红梅阁》）、《投笔记》（又名《班超》）。
◎“陈留”， 旧县名。秦置县，治所在今河南开封东南陈留城。
人 物：蔡伯喈（文生）
牛小姐（花旦
【书房。舞台左侧横摆一桌，桌上置“文房四宝”（ 纸笔墨砚） 和一盏红色纱罩灯；中场正置一桌，桌右角同放一纱罩灯，桌中搁茶具，桌前并排二椅。摆场用绣花浅蓝色。
【蔡伯喈满怀思乡思亲之情，缓步由下马门上。
◎蔡伯喈戴苹果绿状元头，身穿苹果绿褶子，外套浅蓝帔，红裤青靴。
蔡伯喈 （唱【忆秦娥】）
望家乡，
中秋思念二爹娘。
【牛小姐兴致冲冲地由上马门上――已入书房。
◎牛小姐梳花头，玉色裙袄，外套同色帔，足穿淡色彩鞋。
牛小姐 （唱）中秋夜……
蔡伯喈 （叹气）唉……
牛小姐 （止步唱）
相公他何故愁肠？
———————
◎在“相公他何故愁肠” 帮腔中：蔡伯喈上书案就位；牛小姐轻退至“并排椅”后。
蔡伯喈 （念）今宵月明正团圆，
几处凄凉几处喧。
牛小姐 （念）但愿人生得长久，
岁岁千里共婵娟。
◎“婵娟”，月亮别称之一。
蔡伯喈 唉！
（唱【香罗带】）
当初别亲离故乡，
牛小姐 （唱）自言自语费猜详。
见相公……
蔡伯喈 （唱）……二爹娘……
牛小姐 （唱）隔窗……
蔡伯喈 （唱）倚门频频望……
◎蔡伯喈在【香罗带】起腔离坐，慢步至上场台囗凭窗眺望；牛小姐在【香罗带】第二句帮腔中缓移步至并排椅的左椅角；“二爹娘” 的“二” 字紧接“见相公”的“公” 字腔，“隔窗”、“ 倚门”， 两个演员同唱——唱腔起收一致。
蔡伯喈 （唱）望断云山雁落行。
【蔡伯喈凝视远方，牛小姐近书桌细瞧……
牛小姐 （唱）近未闻相公读书声朗朗，
也未见他提笔做文章。
蔡伯喈 苦哇……
牛小姐 （低语）他苦啥呀？（坐椅）
蔡伯喈 （唱）苦只苦名登金榜，
牛小姐 （唱）不枉君十载寒窗。
蔡伯喈 （唱）怨只怨添个鸳鸯伴，
牛小姐 （唱）喜只喜淑女配才郎。
蔡伯喈 妻――呀……
牛小姐 （起身低应）喂！才一下下没有看到，他就在想我呀！
（唱）夫妻们朝夕相伴影儿样，
一刻不见――
他嘴儿念，
心儿想，
神儿慌。（下桌欲近伯喈……）
蔡伯喈 （唱）思贤妻想糟糠，
新婚两月我赴帝邦，
◎伯喈唱“赴帝邦”慢往台左移动；同时，牛小姐向并排椅后隐身。
留妻一人――
我的好五娘……
牛小姐 五娘？！
蔡伯喈 （唱）奉姑嫜。
牛小姐 姑嫜？！……
◎“糟糠”， 旧指穷人用来充饥的酒渣糠皮等粗劣的食物。此处喻共患难
的妻子。“姑嫜”（ 亦作姑章），即丈夫的母、父——婆婆、公公。
蔡伯喈 （唱）愁只愁……
牛小姐 他又在愁啥呀？！
蔡伯喈 （唱【彩腔】）
哎呀呀，愁只愁……
◎【彩腔】运行：蔡伯喈、牛小姐向台右、台左行半圆场……再双双向中场退步，形成“背靠背”……
（唱【二流】）
愁只愁陈留三载天干旱，
树无枝叶草无秧。
牛小姐 与你何干？
蔡伯喈 （唱）老者饿死沟渠丧，
少壮逃难到他乡。
牛小姐 杞人忧天！
蔡伯喈 （唱）二爹娘，
风前烛，
瓦上霜，
挨得过岁月，
度不过饥荒。
（唱【一字】）
怕只怕……
牛小姐 （唱）……怕什么呀……
◎“怕什么” 的“怕”字与伯喈的第二个“怕” 字同出囗，蔡“怕” 后的行腔与牛的“呀” 腔同步。
蔡伯喈（唱）赶不上披麻执杖。（拭泪）
◎在【香罗带】的【一字】扫腔终时，二人左右转身对面——伯喈迅收拭泪袖。
◎此段戏，皆为二人的自言自语——行话曰“内心独白”。“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牛小姐自能闻蔡伯喈的“心声”， 这就是不同于生活的“戏”。
牛小姐 相公！
蔡伯喈 啊……夫人！
牛小姐 相公请坐！
蔡伯喈 夫人请坐！
牛小姐 坐！
蔡伯喈 （同时）坐！
◎牛小姐略挪并排椅为小八字，二人换位同坐——牛小姐让伯喈坐左——“大手边”， 以示亲敬。
蔡伯喈 夫人，中秋之夜，为何不去赏月？
牛小姐 妻正是来请相公赏月。
蔡伯喈 啊……夫人何时到此？
牛小姐 相公你……（学伯喈拭泪）妻就到了。
蔡伯喈 这……风沙刺眼……
牛小姐 待妻看看。
蔡伯喈 已无事了。
牛小姐 无事了……眼內无事，心中――有事！
蔡伯喈 这个……
牛小姐 相公，何事苦思量？
蔡伯喈 夫人，有事恼人肠。
牛小姐 试说也无妨！
蔡伯喈 只怕你寻消问息，愁上加愁。
牛小姐 自古道，无事而戚，谓之不祥。君自赘相府以来，难道还少了你的什么？然何忧闷？
蔡伯喈 我……
牛小姐 待妻猜上一猜。
蔡伯喈 夫人不用猜。
牛小姐 要猜，一定要猜！相公你――（起身端椅近伯喈坐）
（唱【青衲袄】）
食的是猩唇烧豹胎，
穿紫罗腰间系的白玉带。
——————————
君家上朝多气派，
人役呼道队列开。
五色彩旗队前摆，
三檐伞儿头上盖，
谁不夸，
草庐秀士今做了朝中的栋梁材。
相公呀！
头名状元君中了，
相府千金君娶了，
人间二美君占了
为然何闷闷恹恹，
终朝愁容不开怀？
蔡伯喈 （唱）说什么猩唇烧豹胎！
想下官攻书之时，
吃的是粗茶淡膳，
穿的是襕衫芒鞋，
行也由我，
坐也由我――
任自在。
到而今，
头戴乌纱，
腰束玉带，
足登皂朝，
却怎能随意踹。
学不得严子陵登钓台，
怕做了――
杨子云阁上灾。
◎“严子陵登钓台”：严光字子陵，会稽余姚（今属浙江）人。曽与刘秀同
窗，刘秀（汉光武）即位后，他改名隐居。后被召到京师洛阳，为谏议大夫，他不肯受，归隐于富春山耕钓以终。后人名其钓处曰严陵潮（亦曰富春江）。“杨子云阁上灾”：杨雄字子云，西汉文学家。少时好学，博览多识，酷喜辞场。被爱辞赋的成帝召入，侍从祭祀黄门郎。王莽称帝后，子云校书于天禄阁。后受人牵累，即将被捕时，跳阁自杀……
◎在帮腔中：蔡伯喈、牛小姐均缓起身，慢动步，分行台囗左右。牛小姐继转对蔡——
牛小姐 （唱）莫不是怨妻性情乖？
蔡伯喈 （摇头）……
牛小姐 （唱）莫不是出言无状把夫伤害？
蔡伯喈 不是。
牛小姐 （唱）莫不是画堂中缺少三千客？
蔡伯喈 非矣！
牛小姐 （唱）莫不是绣屏前少了十二釵？
蔡伯喈 越猜越远了！
牛小姐 （帮【二流】）
这不是来那不是……（重）
莫不是……
有一个得意人儿在天涯外！
蔡伯喈 （唱）一语击破心思海，
不由人簌簌泪满腮。
◎在【二流】帮腔中：蔡伯喈不乐地转至桌后；牛小姐略思后转面——唱“莫不是有一个”，帮“得意人儿在天涯外”时近桌前；伯喈在帮腔尾的重音单锤惊坐椅上。场上短暂静后，牛小姐真诚关怀地——
牛小姐 相公！（念韵白）
夫妻何事苦相防，
莫把闲愁积寸肠。
蔡伯喈 夫人！
（念）各人打扫门前雪，
休管他人瓦上霜。
牛小姐 他人瓦——上——霜……
（唱）自古道难将我语和他语，
蔡伯喈 （唱）未卜她心似我心。
牛小姐 相公！
蔡伯喈 夫人！
牛小姐 蔡――议――郎！
蔡伯喈 牛――小――姐！
牛小姐 五娘、姑嫜、陈留灾荒……相公，这是“他人瓦上霜” 吗？
蔡伯喈 这……夫人，你都知道了？
牛小姐 （点头）……
蔡伯喈 吓！……惜爱二春！与夫人打茶来！
◎牛说“五娘、姑嫜”，鼓眼配“打”，“陈留灾荒”，鼓眼击“把”（单签子为“打”，双签同敲为“把”）；蔡“这……”与重击的【闷锤】同时，“夫人，你都知道了”语轻并稍带颤音；伯喈“吓……”的同时，双手微向上掀移状元头——鼓师伴以轻微的“打、打……”
牛小姐 相公呀！
（唱）不必惊慌太谨慎，
书房除妻无外人。
◎牛小姐在两句帮腔里为蔡伯喈倒茶、奉茶；伯喈起身接茶转敬小姐，牛请蔡饮；伯喈喝茶，小姐接杯放书桌，遂携蔡手至中场坐，又为蔡正冠拭汗。
牛小姐 君家呀！
（唱）缘何终朝生愁闷，
缘何终朝叹气声。
奴与君良缘夙缔，
同衾共枕，
相敬如宾。
你哄妻怎的，
瞒妻则甚。
陈留郡，
荒旱紧，
家人盼君常倚门；
盼儿盼夫杳无信，
埋怨君家是薄情人。
怪君家——（唱【一字】）
对妻只说三分话，
未曾全抛一片心。
蔡伯喈 哎呀……
（唱）贤夫人！
休怪我守囗如瓶，
只为令尊势若焚。
叹双亲存亡未审，
五娘她安危难定，
下官终朝如失魂。
牛小姐 相公就该……（作修书手式）
蔡伯喈 （离座唱【二流】）
下官曽修书带银，
到而今雁落鱼沉。
虽非是烽火连三月，
却真是家书抵万金。
我将解朝簪，
除缙绅
返泉林（唱【一字】）
和夫人双双两两归故井。
◎唱词中的“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出自唐朝“诗圣”杜甫的《春望》。全诗写天宝年间安（禄山）史（思明）之乱，叛军攻陷长安（今陕西西安），作者忧伤国事，眷念家人的殷殷情怀。此两句意是他慨叹在这烽烟不断的战乱时期，一封家信，真胜万金啊！
◎帮“双双两两归尽锦”蔡伯喈亲昵地拥妻步至台中，牛小姐喜悅地感叹问――
牛小姐 相公何不早言，以免忧愁如此。
蔡伯喈 还望夫人，在令尊面前讨个归期。
牛小姐 妻知道。（欲行）
蔡伯喈 （拉住，慎重地）夫人还须巧言，切莫说破。
牛小姐 不妨事。风化所关，观曕在望，父焉不顾仁义。
蔡伯喈 只是……
牛小姐 相公不必忧虑，我自有道浬，不由我爹爹不从。
蔡伯喈 好。下官送过夫人！夫人请慢走！
牛小姐 你――呀！
（唱【滚】腔）
少献殷情，（重）
休作――
假惺惺。【大分家】
蔡伯喈 哈哈哈……
牛小姐 你——笑了！
◎牛小姐“你――笑了”以左手食指戳蔡额――伯喈身后闪，小姐扶；蔡以左手食指还戳――牛故意“哎呀” 大叫闪身；蔡急扶住，牛还之以舒心地微笑，伯喈亦笑……
【分下。剧终。
附 记：
传统戏的《思亲》、《诘问》，前者是蔡伯喈的“独角戏”， 后者为蔡伯喈与牛小姐的“对对戏”。 因两戏单薄，除在全本《琵琶记》中“露脸” 外，从无人单独演出。
《思亲诘问》，是根据我老师姜尚峰传授之《思亲》、《结问》并参考“中国十大古典悲剧” 之一、高则诚《琵琶记》的“望月”、“ 衷情” 合二为一整理，成为首次以折戏戏份登上川剧舞台。
“思亲”小节，蔡伯喈、牛小姐以各自的独唱抒怀，令戏相连，使情相牵，并自然而然转入“诘问”；“ 诘问” 一段，通过唱念较妙地反映出新婚夫妇的生活情趣。全出戏的“帮打唱”、 念、做，切记“自然” 二字。若以人的“立”、“ 行” 譬比：不可脚跟不着地而立，也不可迈大步而行，“跂立”、“跨行”，非此戏淡雅的格调。
整理后的《思亲诘问》成折单演，可为日后传承川剧“高腔四大本” 之一《琵琶记》的“开路先锋”的马前卒。
剧本整理于2001年9月27日完稿
2012年7月16日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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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0 1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