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桥柳[原创]

白坪康

1
　　二月的长安，春风拂面犹觉寒。昨宵淅沥的小雨，洗亮了灞桥的垂柳。此刻，柳枝似仙子轻移款款莲步，低首看河里自己柔软的倒影。慕秋只一眼，就沉浸在这如画的景致里，久久不忍打马离去。朝阳微暖，浅浅洒在马上及慕秋的衣上，淡香漫溢。慕秋禁不住微微一笑，寒星似的目光悄然跌落于水中。
　　
　　五天前，慕秋还徜徉于武当群山中的小镇，白衣白马，轻闲如斯。除却放眼景色，便是轻狂买醉。他觉得生活理应如此，一路欢笑一路歌，把昨日，抛于九霄云外。管他什么爱恨情仇，在这个春日里，忘个干干净净。且如此不羁个三五日，便从江湖上消失，觅个水色山光曼妙处，平淡过此一生。当他准备把这理想的计划付诸实施时，又一桩生意却上了门。
　　
　　那日，阳光温暖如新，野草攒了劲儿往上探头，在暖暖的风里伸了一个又一个懒腰。慕秋酒未沾唇，一个人就像幽灵一样，站在他的面前，着青衫，扎紫色方巾，带几分儒雅。慕秋持些许惊讶，莫非江湖盛名让人寻到了自己？果然，对方一开口就道出了自己的江湖绰号：迅雷寒锋。然后是拱拳施礼。慕秋执了杯，浅尝了一口，然后把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闲闲地投向远方。那人却不以为怪，探身趋向前来。他深知，凡有过人之术，皆有非凡人之气概。遂又一拱手，道有事相请阁下帮忙。
　　
　　慕秋厌恶这帮忙二字。实则一桩买卖，为何偏要说成帮忙二字，斯文里的虚假让人接受不了。他抬头望了那人一眼，示意那人痛快的讲，然后又斟满一杯一饮而尽。远方，新绿耀眼，雀儿在弹跳间把那空间点缀得完美无暇。而近前，慕秋也感觉到了那人与自己一样，场面尴尬到让人感觉呼吸不畅快。慕秋不耐烦这场面，说了一句粗话：有屁快放！
　　
　　那人慌忙拿出一精致的匣儿，轻轻置于桌面。慕秋不用看便知，那是钱。虽然那人轻放，他也能感觉那沉甸甸的份量。从那人的诉说中，他大略明白了：那人叫孔林，人称小孟尝，出钱要做的人叫红酥手。至于何因，孔林没有说，慕秋也不想知道，这是行规。别人的恩怨情仇，于己和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于是拿了地址，挥挥手，叫那孔林退下。自斟自酌，醉了一日清寂。
　　
　　2
　　
　　看罢灞桥的垂柳，再往前，就是繁华的长安了。
　　
　　天子脚下的贵族，坐了豪华的马车，摇响清脆的铜铃儿，一路喧哗而去。但带不走这大街上的热闹，贩夫走卒，平民百姓，终究是织就热闹的细因。推了车儿，挑了担儿，或轻声细语，或高声吆喝，就把尘世喧闹的图画鲜活起来。一手持巾绢儿的女子，随了凄凉的二胡声在唱：
　　
　　灞桥柳啊灞桥柳，
　　
　　去年折痕使人愁。
　　
　　归雁声里心茫然，
　　
　　朝朝盼归绞绡透。
　　
　　......
　　
　　一字一句，凄凉无比，令慕秋的心，蓦地凄楚起来。他忽地思念起了故乡。那片土地上的一草一木，象长了翅膀般，深情款款，迎面而来。
　　
　　他很小很小就没有了父母，抚养他长大的，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师傅。想起师傅，他的眼前就浮现那张冷漠的面孔，和那一双瘦骨嶙峋的鸡爪手，以及鸡爪手中被抚摸得金黄铮亮的一根竹块。那曾经打在自己身上的啪啪声仿佛还存在，令他在一次又一次回想中不禁感到凉气森森。但他还是感激师傅以及他手中的竹块，让他在有限的十余年里能文能武。慕秋对师傅唯一不满的，是不准他与隔壁邻居的女儿雪儿交往。
　　
　　雪儿一家是后来几年搬去的。究何原因她们一家从遥远的家乡要搬来这穷乡僻壤，慕秋不得而知。但是他想，一家人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否则谁会去尝试颠沛流离之苦，还要在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日子，饱受思乡的煎熬。
　　
　　慕秋没见过雪儿这般漂亮的女孩。她如名字一般，肌肤似雪，寒潭似的眼睛飘飘忽忽。初见那一瞬，慕秋发觉自己心里涌起一股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一丝慌乱，一丝颤抖，但又忍不住要多看一眼。雪儿见他这般模样，低了头急走。临进门时，又转回头掩嘴一笑。于是，这一笑，总出现在慕秋往后凌乱的梦里。
　　
　　那年桃花盛开。暖暖的风一吹，几瓣飘舞的桃花就把人世间的春天妆扮得美艳绝伦。师傅那日有事出去了，少了管束的慕秋心便惬意起来。出门倚了那棵桃树，仰头望那一树灿烂缤纷，心便悠悠地荡起来。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粉红的花影里一闪，就飘飘地落在了慕秋的眼前。雪儿完美的面庞仰起来，灿烂地问慕秋，你也喜欢桃花吗？慕秋点点头，心已不在桃花里。盯着那张明媚的脸，呐呐忘了言语。悄无声息里，两颗年轻的心便逐渐的近了。
　　
　　可师傅不让他们交往。那次桃花树下，被匆匆而归的师傅撞见。师傅在狠狠的抽打声中说，你的职业生涯不允许你儿女情长，否则，你将自招杀身之祸。慕秋没有言语，心底的反抗在一点点破壳萌芽。师傅似乎发觉了慕秋心底的反抗，叹口气，默默地捧壶喝了个大醉。
　　
　　慕秋在独自接生意后的两年，师傅就驾鹤西归了。师傅临死前，对慕秋说，你再干几单生意后，就收吧。你柔软的心注定了你这种职业的不久长，收回来，改做其它吧。苦口婆心地。慕秋含了泪唯唯诺诺。就在师傅去世后不久，雪儿一家也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搬了不知去了何方。只是临行前，雪儿用木炭在墙上写了五个字：有缘自相聚。慕秋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起来。那一天，他喝了许多酒，跌跌撞撞，向远方而去。口里含糊不清地念着：有缘自相聚！可缘在哪里呢？是柳暗花明山重水复后？那将等到何时？他觉得自己也该走了，向远方，去寻找所谓的缘。
　　
　　这一去，就是春秋更迭五载。
　　
　　五年啊！多少人事已变故，多少曾有的心情已荒芜。但他对雪儿的心没有变，也不会变。他相信终会有一天他能寻到雪儿，即使那时他已白发稀疏，眼神散漫。但他不会停止寻找。
　　
　　他黯然地收回思绪，再望了一眼那个唱曲的女子，然后牵了马，向就近的旅舍走去。
　　
　　3
　　
　　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的相遇，会是似梦似幻般的轻恍迷离。也许，那是缘所注定的无法疏漏的场景。
　　
　　来这长安已有些许日子。孔林要做的红酥手迟迟还未出现。他让人传话来，要慕秋还须静等一些日子。慕秋便压了心中的焦躁，走出旅舍，走上大街，融入都市的繁华。
　　
　　原是信步而踱，自是少不了东张西望。那一刻，只一眼，慕秋便把那张朝思暮想桃花般的脸从人群中分离出来。雪儿！慕秋急急地奔过去，且大声地呼着雪儿。果然是雪儿！她转回头看见慕秋，寒潭似的眸子里盛满惊喜。彼此虽有千言万语，也溶入四手相握的深情里了。
　　
　　他们携了手，走出纷扰的人群。夕阳下的灞桥似镀金一般柔媚无比，正合了他们此刻欢愉的心情。雪儿还是那般青春无邪，仰了头，告诉慕秋，五年来的辗转生活，枉长了多少寂寞与思念。慕秋便抚摸了雪儿的头，说我也一样啊，雪儿！多少个漫漫长夜清寒晨，眼前浮现的总是你的影子。言罢，眼里的柔情愈发深起来。
　　
　　慕秋觉得此时象梦一般幽远轻盈。晚风吹来，柳枝轻轻摇动，一河顿时泛起粼粼金光。再低首看拥着的雪儿，正一脸幸福，不知是沉浸在相逢的喜悦里，还是沉浸在灞桥风光无限的黄昏里。他多想告诉雪儿，这不是梦，可多象梦，如诗如画，把生命装扮得美轮美奂。
　　
　　他禁不住低下头来，吻了雪儿柔嫩的脸庞，轻轻说，雪儿，如果能拥着你一直这样走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该是多么幸福的事。雪儿微微动了一下头，看着慕秋说，慕秋哥，我也向往这样的生活，可是，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等我做完此事，我们就共同回到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相拥着，去看那一树烂漫的桃花。答应我，好吗？慕秋点点头，说我也有此意，待我办完这桩买卖，就再也不干了，回到家乡，去过我们理想的生活。人生至此，幸极！
　　
　　4
　　
　　慕秋与雪儿自那日别后，已有三日未见。雪儿未曾告诉慕秋她的住址，只告诉慕秋，有缘自相见，待她把事情了了，就去慕秋的旅舍找他。慕秋的心便又微微焦躁起来。又是有缘自相见！象禅一样高深渺远，让人捉摸不定，但他心里还是满怀希望。譬如这五年先前的寻寻觅觅未果，还不是在灞桥不期而逢了吗？这就是缘，充满不可预知的神秘。
　　
　　雪儿虽无消息，但孔林让人捎来话说，今晚子时，红酥手将在灞桥出现。这将是慕秋出手的绝佳时期。慕秋禁不住暗喜，马上就叫店家送来美酒佳肴，吃了个酒足饭饱后，就躺下睡了。这是他计划中最后的一桩买卖了，他需要认真地养精蓄锐，让最后一桩买卖干得干净利落，然后携了雪儿，回到那朝思暮想的地方。
　　
　　今晚的月亮晶莹，明亮，纤尘不染，斜斜的穿过窗儿，洒在静谧的房间里。慕秋没有点灯，利落地收拾了行头，然后越窗而出，急急地向灞桥而去。
　　
　　此时的灞桥寂静无声，只有清寒的月光轻轻流过。偶有清浅的虫鸣响起，也只不过瞬息而已，又被巨大的寂静压灭。月亮嘴角挂着冷冷的微笑，望着躲在暗处的慕秋。慕秋却聚了神，盯着空寂的灞桥。
　　
　　也就是过了子时些许时间而已，一个身着夜行服的人影就出现了。一动不动，似在等待着谁。慕秋一跃而出，冷冷问道，来人可是红酥手吗？来人没有回头，答应了一声正是。慕秋象以往一样，用场面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就领死吧。言毕朝那人一剑刺去。那人来不及躲避，一剑嗖地对穿，软软地，倒在灞桥的月光里。慕秋抽了剑，拭了血抽步欲走。忽见那人轻轻动了一下身子，轻轻地叫了一声慕秋哥。慕秋不由得大惊，那细弱游丝的声音是那般的熟：那不就是雪儿吗？他扔下剑，快速地俯下身去，抱起嘴角溢血的雪儿，大喊，雪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呢？
　　
　　惨白的月光照在雪儿的脸上。雪儿用那双寒潭似的大眼睛望着慕秋说，慕秋哥，原谅我，我们此世的缘尽了，如，果，有，来，世......言未必，身已软，只是那双眼睛还盯着慕秋一动不动。慕秋禁不住恸声大哭，雪儿啊，应该请你原谅的是我啊！是我亲手杀了你，杀了我最爱的人！撕心裂肺，直哭得灞桥的月光晃荡起来。
　　
　　正在慕秋伤痛欲绝的时候，一股冰凉嗖地由后背进入。他转回头，看见孔林月光下狰狞的笑脸，象鬼魅一般可怖。他忍住痛，平静地问孔林，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孔林望着慕秋，得意的说，反正你也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与雪儿的父母有仇，所以雇人杀了她的父母，雪儿就扬言要找我报仇，于是我雇你杀她。但我想不到的是，你们不但认识，还有这层关系，所以不得已我只有将你一并杀了。言罢哈哈大笑。
　　
　　那么，这一切都是孔林设计的，滴水不漏啊！慕秋感觉到愤怒象排山倒海一般不可扼制，操起身边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孔林的颈脖划去。孔林惊愕升起的同时，身体就应声而倒，溅起的尘土使月色朦胧起来。
　　
　　慕秋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袭来。他把头紧靠在雪儿的头上，喃喃地说，雪儿，我帮你报仇了，我帮你报仇了！抬头，他看见有片片桃花从月光里洒下来，洒在灞桥的柳叶儿上，洒在泛着银光的河面上。他感到，他和雪儿就要飞起来，飞在漫天花雨中。

xiaoyuan

[em52]

醉醒

这情节,,,,,,太伤感了.看到这样的笔触,不晓得该叫白坪康兄,还是白坪康MM.

as400

楼主的功力非同一般啊！期待你写一写武胜本土的小说。

as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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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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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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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坪康

QUOTE:

以下是引用as400在2009-9-24 8:37:00的发言：

楼主的功力非同一般啊！期待你写一写武胜本土的小说。

有啊，明日发来。

春江

是的最好是写写我们长安

刀疤

期待楼主下一部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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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一刀

灞桥柳啊,灞桥柳[em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