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老母今安在？作者 疏桐

大石

无生老母今安在？

                                                                                               疏桐

              无生老母是谁？她是民间宗教中至高无上的女神。她创造了宇宙和人类，又下凡拯救生灵。她慈祥、庄严、银发满头、凤冠霞帔、手持八卦，活像一位心肠极软、普度众生的老母亲。

      我说的“无生老母”则是原四川省立邛崃中学老教学楼右侧，无生老母殿旧址上一幢教师四合院。

    “无生老母”骑于不大的小土墩上，上下须走五六级石阶。前拥坝子，后倚粮站。坐南向北，右邻老教学楼。左下是开阔的大操场。跨过篮球场是一条“澄江如练”的小溪，溪水终年流淌，水底小石细沙，游鱼清晰可见。那时小弟放学，常把时间耗费在溪里。溪畔，虞美人、西蕃莲、凤尾花、美人蕉围成厚厚的花墙，缝隙间可窥大操场上少男少女跳跃、奔腾、投掷的身影。园子左边土坎上植有蔷薇、谷种花，春末夏初，枝头缀满了粉色的红、灿烂成了一片金。右边一棵梧桐，野野的，没规矩，把树叉肆无忌惮地放在屋沿上。此园可谓清丽优雅之所。

   老母殿不高，深浅不一的旧瓦覆于上。历经沧桑，风雨剥蚀，呈破旧衰败之景，难见庙堂威严之格局。竹篱笆糊上稀泥巴，刷以石灰，成其墙壁。再隔成一件件小房子，成了先生们的宿舍。曾记得徐鸣远、黄绍祥、高玉树、严庄等先生就居于此。名师徐鸣远自解放，就在此园进出。他清癯、俊朗，通体散发一种难以言说的斯文。听父亲说，民国时期他从国立四川大学毕业，回邛执教，父亲、王世康、廖寅凯有幸成了他的弟子。（世称“三学士，”同时考上国立中央大学）自此，我家与徐先生一家有了几代人的交情。徐先生执教，语言简洁明了，绝无废话。常把复杂抽象的物理概念化为生动的具象。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他带着弟子，翻过物理那道墙，折几枝带露的花。他的作品有：一班送两个清华、院士徐祖彦兄弟、哲学家高兴华、考古学家王克林、口外专家刘松筠、雕塑家杨美应……可说“春晖”满园，桃李芬芳。他成了温江地区物理界执牛耳的角色。五十年代，徐先生以温江地区名师讲师团、物理组长的身份，领着一干精英，巡游各县，讲经论道，授之方略，提携后进。四川大学曾调徐先生去任教，只因校方爱才作罢。先生为人清高，不染世俗，工作至退休也没当过什么先进，但深受数届弟子的爱戴。九七年.五一级杜惠芸、杨美应等回邛，赴老殿拜谒徐先生，先生早已作古，只能忘其门墙，唏嘘不已！拨乱反正，恢复高考，父亲领着我到徐门立雪。那时，徐师奶脸如满月，慈祥如一尊活菩萨，儿媳安先生貌美如花，成都话绵软动听，孙女徐韬、徐莹，如一对小鸡雏跑来跑去，那是最开心的一段时光。能成徐先生弟子，是我一生的幸运！

  徐先生多才多艺，书法建树颇高，教案隽秀、飘逸，是一篇篇难得的书法佳作。各届弟子离校，大都要向先生讨一两幅墨宝，留作纪念。先生的二胡也拉得出神入化，培文老师的胡琴拉的棒，大概是得益于父亲的遗传基因吧！夜晚，从“无生老母”下过，院里常飘出“二泉映月”、“春江花月夜”的曲调，琴声温婉、柔雅，如林间清风。

  母亲在邛中执教时，患水肿病，服了名医多帖药，总不见好。父亲说：去找黄先生看看吧。我跟着母亲爬上土墩，来到“无生老母”院里。只见黄先生有款有形，有棱有角、脸色黄黄。寝室挂满了小虫、干花、蝴蝶……桌上立着斑斓多彩的雀鸟。黄先生给她号了脉，开了方子，服药不久，见松了。

  一天下晚学，我背着书包，跳进校门，只见图书馆前坝子闹腾了。凑上前看，哇！只见竹篱笆围着一片五颜六色，瓣瓣菊雍容华贵地挺着，龙爪菊长丝飘逸，小白菊团团簇簇，挨挨挤挤……紫色、金黄、雪白、粉红、淡绿、墨黑争奇斗艳，好不热闹。我扒着竹篱看了好久才回家。吃饭时，父亲说：那是黄先生培植的菊园，品种齐全、名贵，开了邛崃花木园林之先河。晚上，趁没人时，我隔着竹篱揪了两朵粉红的，一朵戴头上，一朵捏着玩去了。

   秋天，苏式教学楼前两株桂子喷香吐馨，细细的花蕊把树叶染成一片银白，校园沐浴在馨香之中，晓风拂过，簌簌落下，刹那芳华。两株桂子为黄先生手植，体格肥硕，亭亭如盖，是邛中的风水树，成了地标之一，每有学子离校，毕业照是少不了桂花树的陪衬。

  父母说黄先生是“多宝道人”、“全才教师”：生物课上得精，能制生物标本，培植园林，能教平面几何、图画、音乐、反手能弹风琴，也精于医道，难得！可是历史给骨子里流淌着不安分血液的黄先生，开了一个玩笑，让他才智难伸！

  那时，条件差，在“无生老母”前的坝子里，搭了一个巨型草篷。里边摆满了单、双杠、鞍马、垫子等。住在对面高坎上的张祖尧先生，带领弟子在此进行体操训练。他于体操颇有建树，前滚翻、后滚翻、前手翻、后手翻、侧手翻、倒立……，让人眼花缭乱。张先生在双杠前后摆动，如春燕翻飞，轻掠水面，有时，在单杠连甩几十个大回环，吓得我们目瞪口呆。张先生带出了徐活等一批体操尖子，引领了邛崃的体操运动。张先生还给五六级的弟子，留下了上几何课的佳话。

   那时，“无生老母”还不时闪出一个身着碎花连衣裙，大眼睛、深眼窝，操着普通话的美女先生——严庄。她贵阳师院毕业、进过文工团。她浑厚的女中音常引得行人驻足聆听。我也扒在门缝往里窥，谁在唱？上初中，在课堂，近距离听了她唱《骑兵之歌》，手挥着，脚踏着，真有专业文艺工作者的范儿。课余严老师又跷着细长的兰花指，夹着香烟优雅地喷着烟圈。后来刘叔莫名其妙地被打成“阶级异己分子”，严老师被巨灾压得“灵魂出窍”，冤屈、仇恨吞噬了她的身体，最后如行尸走肉游荡在校园。若干年后，我常到严宅，看阳丽（严先生二女儿）打五线谱，赏她专业的《红梅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与亨利打打乒乓球，唱唱歌，同她们念叨严老师的生性无比善良。

  冬日艳阳，小院烘得暖洋洋，先生们挪个藤椅到天井，晒晒太阳，抽抽烟，说说闲话，下几盘棋，打打“百分”、“拱拱猪”，翻翻纸页黄黄脆脆的《人间词话》、《阅微草堂笔记》，要多随意有多随意，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无生老母”也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粘蜻蜓、逮天牛虫、抓金龟子、捉蝴蝶……。一次，开饭许久仍不见小弟归，父亲去操场沙坑寻他不着。隔壁李大叔说：“我见他在“无生老母”上掏泥巴”。父亲跑到“无生老母”，把翘着屁股正专心致志拿瓶子灌偷屎爬的小弟揪回了家。

    “文革”厉风刮来，斯文扫地，满地鸡毛。先生们作鸟兽散，大多遣散乡里学校。雨过天晴，先生大多不愿再回那伤心之地教书了。徐先生先在卧龙学校，后在邛崃师范退休。经数代文人先生润化的“无生老母”再也不是藏精聚气之地了，再也不是文化的，诗意的了。贤师消失！

        历史翻到了2017年，“无生老母”“兰院”和邛中诸多小院均被现代高楼所替代，痕迹全无。但学子，先生仍怀念这些小院。回归乡里，总要去母校找找积淀厚重情感的景物，“无生老母”是必看的。因小院承载了数代人的记忆，这里曾停驻过一颗颗平凡、卓越的灵魂。他们“书通二酉”，恪守清贫，不张扬，不火爆，高标独立，引人仰望。他们拥有智慧、良知、责任……，奉献了院士、专家、将军……。翻着《李庄史话》，我常想“无生老母”之于邛中，徐鸣远、黄绍祥、张祖尧……。犹如李庄之于同济大学、史语所、营造社、梁思成、傅斯年、逯钦立、林徽因……。它是文人的精神家园！它承载了一种精神——基于文化良知的健全人格。它成了邛中的一个文化符号，它具备师资条件与学生成材率，是空前绝后的。此种校风，此种辉煌，无法复制了。

  贤师远去，斯文不灭！

吾爱吾师，难忘“无生老母”。

大石

大石

照片由文作者提供

道法自然2

这张照片好珍贵，我还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HL1

珍贵！上高中时， 利用其中一间房间午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