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再来的新年回复 . 又是一个春节,又是一阵忙碌。虽然年事已高,也学年轻人赶赶时尚,发发微信或短信,问候亲友、同学和曾经的同事。圈子多,交往杂,只得搞“批发”——将短信或微信写好,群发给他们。但有三五个人,因为是至亲,或关系较近的老上级,出于尊重,我是必须单发的。按照习惯,在除夕央视春晚新年钟声敲响之前,一定要将这些问候和祝福一一发出。 科学技术发展,常常叫我这种落伍的人匪夷所思,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收到了一件件回复,精彩的“春晚”节目,我都无暇顾及了。当然,对方的回复都是“阖家欢乐,万事如意”之类的短语贺词,都是千篇一律应酬文字。谁也不会奇怪,因为在人心浮躁、功利日盛的今天,这种回复已成常态了。 今天(大年初一)上午,意外接到一个电话,看看来电显示,不曾和此人有过交往。犹豫间接通电话,那头问“请问:您是郭叔叔吗?”我感到十分诧异:谁家的孩子,对我如此熟悉?对方没有等我回话,接着说:“我是郑某某的孩子,我爸爸已经不能再给您回复微信了。”我立马瞪大眼睛,急切地问:“你爸爸怎么啦?”孩子说:“我爸爸四年前就去世了!”我说:“不可能,不可能,我年年都收到你爸爸的微信,怎么可能呢?”孩子说:“那是我妈妈,怕你难过,没有告诉您,您来的微信,都是她以爸爸的名义,给你回复的。”“啊?”孩子继续说:“爸爸本来就身患多种疾病。自从做了大手术,切掉肾脏后,爸爸的病情每况愈下,硬撑了三个多月,就去世了。”两行泪水,热乎乎的,不由自主地从我腮边滚落下来。孩子还在继续说:“如今,妈妈身体不好,也住院了,我们一家年三十都在医院过的,所以,老妈也不能给您回信了。” 放下电话,我捂住双眼,颓然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自己,泪水还在无声地滚下。这怎么可能呢?郑总不是年年都在给我回复微信吗? 郑总比我大六七岁,是我的老上级,他的老伴也是我的同事。随着技术业务能力不断提升,他也从基层技术人员逐步被提拔成单位老总,后来又调到北京,在中石油任总工程师。我还是在油田工作,但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 郑总退休后,在一家私企当总工,全面负责这家企业在外蒙的石油勘探技术工作。我退休后,经郑总推荐,也应聘去了这家私企。我们也就再次成为同事。 当年,勘探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施工队赶在外蒙下雪之前,结束了全部外业,经验收合格,准备搬迁回国。在人烟稀少,环境恶劣的戈壁滩工作,没有信号,不通电话,不能上网,生活十分单调乏味,干了几个月后,人人都归心似箭。工地虽然在外蒙,其实距离二连较近。施工队(乙方)主动找到郑总,邀请郑总和我搭乘他们搬迁的车子回国。按照我们公司的安排,所有甲方人员都须坐火车回国。蒙古国的火车慢如蜗牛,从工地的赛音山达火车站回国,光坐火车就得花7-8个钟头,加上在二连进出国境,火车要换车轮(两国的铁轨间距不同)的4个小时和国内的行车时间,总共要花14个钟头。如果搭乘乙方的车子,不仅方便,还省去一半的时间。何乐而不为呢?郑总当即就答应下来。 这天晚上,公司现场工作人员聚餐,庆祝施工圆满结束。我不胜酒力,早早的就离开回屋睡觉去了。第二天一早,郑总把我叫到他屋里,说:咱们还是坐火车走吧。我问怎么了?郑总低声说:昨晚,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办公室主任王某。王某假借酒劲,对我说:明天不准你们跟施工队的车子走,只能坐火车回国。如果你要坐施工队的车子走,我叫人把你拉下来,揍你一顿。郑总心情十分沉重地说:这话你千万不要对外人讲,丢人呀!我他妈活了一辈子,没人这么蛮横,敢这么对我说话。在这个公司,论职务,我比他姓王的大,论年龄,他比我的儿子还小,他有什么资格对我这样说话?我当然不会把这件事情对外人讲啊。最后,我们不得不坐火车回国。 下来我就想:当时郑总年近七十,不说职务,仅凭这点,晚辈王某也应该尊重长者,何况,郑总受聘于这家私企,职务算公司领导层的,上下班,老板还派专车接送。而王某作为办公室主任算是下属,且能对上级喝三吆四的?在职时,郑总誉满石油界,主持策划全国多个区块的石油勘探,而王某仅仅是地方的一个科级干部,差的不是一级两级。王某何以敢如此猖狂,如此有恃无恐呢?没有别的,王某背后是老板!是老板的指令。由此可见,老板除了他的心腹外,是根本不相信包括郑总在内的我们这些技术人员的。 回国没几天,郑总就毅然辞职,离开了这家企业。我也于两年后离开了这家公司。从此我和郑总只在电话或微信上有联系,再也没有见过面。 郑总有过辉煌,也有过在民企这样的屈辱。老板有钱,他可以牛逼,可以瞧不起任何人;但是他不知道:没有钱的人,有人格,有骨气,可以对牛逼的人说“不”! 郑总一再叫我不要把这件事情讲出来,今天我讲了,违背了对郑总的承诺,但谨想以此表示我对他的尊敬。 郑总走了几年,我年年还收到他的回复。如今连他老伴也住院了,可能从此,我再也收不到他的回复了。谢谢郑总,谢谢郑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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