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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年
（2018.2.18）
初一的太阳仿佛只是出来作了样子，便又躲到厚厚的云层去了！初二阴了一天，今天一早，天空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也仅仅只是把路面的灰尘打湿，但气温一下子却冷了许多，冬天再次表白他的不愿离去！
初三，父亲说我们该去给山上的幺姑拜年去了！是啊，该去山上给幺姑拜年了！尽管我们也生活在大山里，但毕竟离场镇近一些！而幺姑却是在那大山深处！小时侯我困惑，为什么幺姑嫁到交通和自然环境那么恶劣的大山深处？父亲自是一声叹息无言以对！妈妈待我稍许懂事说起：因爷爷去世的早，当时又只有父亲结了婚，婆婆身有残疾怕拖累父亲而改嫁，家中有三个弟弟，一个残疾一个闹革命一个尚幼，妈妈又刚生下我大哥！所有生活重担全落在父亲一人身上，实在困苦！在幺姑适龄的时侯，便选择了大山深处尚为诚实的幺姑父！
先是沿河边逆流而行，在河流变成小溪的时侯，又顺溪而上！远处的山层层叠叠尽入眼底，近处山高林茂坡大沟深，空气清新得浓郁让人迷醉！缓步登上因整个地面是狭长达三五里的整石板而得名的“长石板”，沿着四五里为解决“长石板”生产生活用水而修建的“明月沟渠"，便来到常年野鸭出没而得名的“鸭子滩河”，实际上那不是条河，甚至连溪都算不上，仅跨步而过的一条水沟和两个水潭而已！过了“鸭子滩河”翻过迎面而来壁直的山崖，没几步就到了那熟悉的“大长石板”的幺姑家了！
幺姑只生育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入赘到邻村当了上门女婿，在外打工时不幸触电身亡！小儿在外打工做直销不知什么时候得了癔症，时好时坏，靠着其哥哥给的部分抚恤金在场镇上买了套房，与幺姑父相依为命！家中老宅垮塌在地！当然，这些情况幺姑是一概不知的！她矗立在她老房子旁边，一言不语！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只是静静的看在眼里！
我们走到她身边，哥哥们拿出纸烛香钱点燃，一人三支分着发了，我悲怆着连声喊，幺姑我们来给您拜年了！也许是雨突然下大，不觉泪眼朦胧，哽咽成声！
小时位我那最为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山上渡过的！
眼里都盼出血“过年”来临的时侯，花一元钱打一斤散酒装在盐水瓶里，提着就来给幺姑拜年！白天，幺姑用黄澄澄的腌萝卜丝炒大片大片半肥半瘦的腊肉，用鼎罐炖的洋芋和鸡，吃得我满口香津嘴角流油。这时幺姑就会在旁边问，好不好切呀，切饱没呀，我就会说好切得很，我明天还要切，幺姑就满脸幸福，说你只要切幺姑就给你炒哈！夜晚，幺姑会把火笼里的火架大，煤油灯挑的最亮，将我的衣服脱下，就着灯光火光为我捉虱子掐虮子，有时急了忙了就用嘴去咬！我听到那噼噼啪啪的声音和看到幺姑咬衣服那滑稽的动作就嘻嘻作笑，这时幺姑就会抬起头，佯怒着，羞不羞，不讲卫生长这么多虱子！我这时也会说，怪您哥哥咯，一个冬就只买这身衣服穿！幺姑就伸出手来对着我敲暴栗，不懂事的家伙！又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都穷啊，像是自言自语！每个年从初一到十五我都在山上过，最后到上学报名了，幺姑就会赶我回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初中，学习任务越来越重，我也急着想改变个人命运而发奋努力，再也不能肆意浪费白花花的时间！后来就很少上山，也就很少与幺姑见面了！直到我读中专一年级的时候，暑假回家，父亲凄哀的告诉我，幺姑疯了！我怔立当场，头脑里没有反应过来，都没问为什么就急急上山！
我那苦命的幺姑，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头发乱成麻绳，衣不蔽体，一群苍蝇围着嗡嗡乱叫，低声哀号着！我顿时血冲脑门火冒三丈，伸手使劲推倒面前怵立的幺姑父，跑到幺姑跟前疾呼，幺姑，幺姑，我来了，泪水狂奔而出！根本听不到幺姑父后面喊着小心被咬！我伸手去捋幺姑的头发，她侧过头，两眼瞪着我，嘴里“嗷嗷”嘶吼着，我以为她认出了我，我一声高一声低的叫着，幺姑，幺姑！她忽然张开口，一口咬在我捋她头发的手掌边缘硬生生拉下一张皮来！我没感受到手掌的疼痛，心却针扎了般痉挛的喘不过气来，几近窒息！幺姑是真的疯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绝望的一屁股坐瘫在地上，无助的放声大哭！幺姑父过来安慰我，我们俩人又抱头痛哭在一起！
幺姑父说，当地的医生认定这是精神病，他们治不了，胡乱的开了些药吃根本无济于事！也问过神说是撞邪了，请了几伙法师作过法也没起作用！现在只能把她绑在家里免得乱跑伤人！也想过送到大医院，但……幺姑父没再说下去，我看着家徒四壁的困苦情景，也没再言语！临走时，只央求软弱老实人的幺姑父，别再把她绑在床上受那皮肉之苦，疯就让她疯跑就让她跑吧！
当年放寒假回家，我准备上山去探望幺姑，父亲说，幺姑没被再绑在床上了，病情时好时坏，现在又染上了恶疾肺结核，血是一盆子一盆子的吐，瘦的皮包骨，但天天就是乱跑，估摸着现在上山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根本见不着人！就这样捱到春节，也就是在初三，却见到幺姑拄着根竹杖与幺姑父来了！一双无神的眼睛深深的凹进去，高高的颧骨搭着脸皮，颤颤巍巍，仿佛随便起一阵风就能把她卷走！我心绞成一股，看着她哽着说不出话来。她喘着粗气喊着我的小名儿，我急忙迎上去轻声喊着，幺姑幺姑您好了，脸上不禁露出欣喜！幺姑父也高兴的对着父亲说，她这些天突然清醒过来了，饭也能吃肉也能吃，估计该好了，过年这些天就是念叨着要下来给爸爸妈妈拜坟！父亲和我赶紧搀扶着幺姑来到爷爷婆婆坟前，将香烛纸钱点燃；幺姑要了三柱香握在手里，双膝跪地连叩三个头，嘴里嘟囔着爸爸妈妈女儿来看您们来了女儿想您们了，干涸的双眼扑簌簌滚出串串热泪，双肩颤抖！突然，她竟大声尖叫起来，整个身体倦成一团，惊恐的瞪着我们，问我们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害她！
幺姑父连呼糟了糟了她病又犯了！
幺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捡起地上的竹杖猛的一下子站起，并挥动竹杖向我们狠狠打来！我们跳着闪开。幺姑却边挥舞竹杖边大声叫骂，左邻右舍闻声都从房里走出，象看猴耍把戏似的起着哄！父亲恼怒着脸却无从发着！
围着圈的人故意逗着幺姑并大声笑骂着疯婆娘，幺姑疯癫的情绪进一步加剧，开始撕扯脱掉自已的衣服，竟裸着身体！周围再次响起魔鬼得意的狂笑！我血冲脑门红了眼，从家里抄起一把锄头，抡起大声喊着就向那人群冲去！围观的人鸟兽散，却笑喊着这家出了两个疯子！
父亲从屋里抱出被子和幺姑父合力将幺姑裹住，用绳索拴紧，连忙送回大山深处她的家。
我内心沉重而惊惧，正月十五自顾自的上学去了！在二月春暖花开的时候，父亲捎信来说幺姑已经走了！
我那可怜的幺姑！
许多年后，我和父亲探讨幺姑发病的原因，父亲说，幺姑父是前娘后母，幺姑嫁过门后，受尽后母百般责难打骂，左邻右舍有势的人也是欺凌有加，田边地角的瓜果小菜丢了都污赖在幺姑头上而上门兴师问罪，而她又是个争豪气要强的人，自不甘示弱与人对打对骂，幺姑父又是个软弱老实的人不敢出头！期间，幺姑也曾回娘屋找父亲搬救兵，然而在那个人穷志短饥寒起盗心的年代父亲为了面下五面之女活命挺而走险后也在被打斗的困苦之中哪有“势”可依，久而久之，她郁郁成疾，精神终究崩溃！
急促的鞭炮响声将我从记忆的长河拉回来，我心中默念，幺姑我们来给您拜年了！愿天国里没有偏见，您也不再受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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