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码头的风风雨雨 -----读史笔记之私奔篇

大石 · 发表于 2018-2-22 14:58

私奔码头的风风雨雨

-----读史笔记之私奔篇

平乐有一个私奔码头，它一出现，就争议不断。去年，私奔码头更名为琴音码头。但最近，听说又改回了私奔码头，风雨再起，褒贬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煞是闹热。今日邛崃的刊名题字争了十三年，私奔码头的争论恐怕也有十年了吧。我认为这是好事，在争论中，人们对事情的了解更加深入，对这类文化上的学术之辩，文化人之间的君子之争，个别人言词即使激烈一点，其实不足为虑，官方应该抱宽容和欢迎的态度。

王立群教授说，有些人反驳他提出的司马相如是骗财骗色的说法，他认为这些人是人云亦云，错在并没有看过司马迁的原著，或者没有读懂原著。我虽然不同意司马相如骗财骗色的说法，但觉得王立群要大家读原著是正确的。我在前段时间，认认真真地读了司马迁关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文章，查阅了有关资料。想写一点读书体会。其中也包括私奔码头的争论，它无法回避，也是我的关注点。既然现在大家讨论的如此火爆，我也谈谈自己的看法，以供大家茶余饭后谈驳。

私奔码头由两个词组成。私奔和码头。为了更深入讨论，我把它们拆分，分别讨论。先讨论私奔。

什么叫私奔，私奔为何意，按字面理解，就是私自跑了。刚开始的时候，私奔应该是一个中性词，没有褒贬，只是对一种行为的描述。宋的《秦并六国平话》中，“亦自私奔至秦”，元的《单鞭夺槊》，中“领着本部人马夜晚间要私奔”，这些古籍里面的私奔都是私自逃跑的意思。

私奔还有另一种词义，旧时指女子私自投奔所爱的人，或跟他一起逃走，再直白简约的说，就是女的在不让其他人知道的情况下人跟到男的跑了。明·冯梦龙纂辑的《古今小说》，“你莫若私奔它所，免使两地相思之苦。”里的私奔，就是这个意思。私奔一词在历史的使用演变当中，特别是与男女之事联系起来，尤其是在程朱理学盛行之后，私奔就蒙上了淫秽的风尘，开始向贬义演变。私奔行为为社会不齿。但是，牯牛先生说得对，“私奔只是一种行为方式，起因和目的不同，产生的结果也是迥异。正如同一片土地，可以长出玖瑰花，也可长出罂粟花，播什么种子开什花，道理简单明了。”

不过在民间传说和文艺作品中，中国人其实对私奔看法是宽容的，甚至是欣赏的。七仙女跑出天庭下凡配董永是私奔，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投入张生怀抱，也是私奔，红拂女半夜敲李靖的门，是私奔。聊斋志异中很多狐仙与人的恋爱，也是私奔，白蛇传里的白素珍，也是在私奔，诗经中的很多诗，就是讲私奔的。有女怀春，君子好逑，这是人的本性，封建社会，程朱理学压制人们婚姻爱情的自由追求，可以说，私奔行为是青年男女反抗封建社会桎梏，追求幸福的方式，是值得肯定和褒扬的。所以郭沫若赞扬说，卓文君是反抗封建的前驱。

虽然司马迁在史记中没有用私奔一词，但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逃跑到成都，符合私奔的定义，就是私奔行为，我认为把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说成一个私奔故事，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文君就是私奔相如，符合历史事实。清代嘉庆、道光年间俗曲总集《白马遗音》中就认为是“文君夜走，私奔相如”。历史上很多典籍，都认为卓文君是私奔。

但为什么有些人会对私奔感到反感呢？特别是一些老先生反应强烈。我认为主要是私奔一词在历史使用中，词义在发生异化，由中性向贬义转移。被污了些淫的灰尘。几乎成了负面词。这类词义发生转移的例子很多，例如小姐一词，原来是中性词，过去称呼那些年轻女孩子，没有问题。现在与“黄”沾了点边，如今喊姑娘为小姐，只有挨口水挨打的命了。例如山寨一词，原来也是中性，现在意思大变。成了仿冒的代名词。而中国人在用词上，很讲究名分的。例如死这件事，人人都一样。但自己推崇的大人物死了，叫逝世，敌人的大人物死了，用的都是贬义词，如毙命，客气一点的，也只能用中性词。蒋介石去世，报纸的消息题目用了5个字，蒋介石死了，属中性。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在很多人的心中是很美丽很崇高的。如果用了中性还略带贬义的词“私奔”，这可能令很多邛崃人无法接受。

正因为私奔二字的争议性，沾了点淫味，有人认为私奔二字很雷人，想到用私奔来炒作，可以吸引游人，出发点可能是好的，但据我观察，效果并不理想。老年人感到反感。青年人觉得茫然。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与卓文君所处的时代完全不一样了。对一件事情关注和兴奋，与当时社会背景密切相关。大家都知道，当今社会十分宽容，婚姻也好，爱情也好，都是自由自主的，当事者没有必要采取私奔这种形式了。就如一首歌唱卓文君的歌词中说的

浪漫是爱，爱的翅膀。

想恋你就恋吧，想追你就追。

都已经想恋你就恋，想追你就追了，如此自由，何必私奔！现在，年轻人对因为婚姻私奔已经感觉漠然，不容易产生共鸣了，挑不动他们的兴奋点了。刘巧儿追求婚姻自由，轰动全国，使一代青年男女热泪盈眶的火爆，是因为当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很严重，现在很难再出现了。现在父母，社会对儿女婚姻的干涉，虽然说不是完全绝迹，但就我了解，已经非常少非常少了。尊重儿女选择，已经是社会共识，所以私奔很少出现，私奔偶然出现的个例，也觉的有些畸恋的感觉。即使出现干涉婚姻自由的事，也都是在法律法规的层面上解决，没有必要采取私奔这种形式了。

因此，私奔一词虽然还在用，但我发现，现代私奔的词意也正在逐渐回归它本来的意思。用邛崃话来形容，私奔就是悄悄眯眯地逃跑。在网上，年轻人把私奔赋予了新的内涵，而且还有些调侃的味道。他们把与心爱的恋人结伴悄悄到某个景区旅游，说成私奔。人们因为工作压力大而逃离工作岗位，或者跳槽，或者不告而别，说成私奔，叫“职场私奔”。

有一首流行歌叫《私奔》，歌中唱道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想带上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

去做最幸福的人

这里也说的是青年男女的私奔，但完全不是过去卓文君婚姻自由的那种私奔，他们只是想逃离城市的浮躁，在奋斗了劳累了之后，悄悄眯眯地到另一个地方休息，享受幸福的二人世界。

虽然现在因为追求婚姻爱情自由的私奔现象已经逐渐在社会中消失，但是，私奔仍然是历史上文君文化中最耀眼的闪光点。这是不容置疑的。不过，也许是反封建礼教的需要，在过去对文君精神的宣传中，文君私奔是宣传最多的，最浓墨重彩的。于是在有些人的印象中，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文君精神，就是私奔精神，文君文化，就等于私奔文化。其实这种看法是偏颇的。文君精神中还有很多闪光点。例如

一，卓文君在跟着司马相如私奔到成都，发现司马相如家徒四壁，是个穷光蛋。卓文君并没有因司马相如的贫穷离他而去。这是贫贱不弃，忠于爱情的闪光点。

二，在成都，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生活遇到困难，卓文君不等不靠，提出回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做生意，自力更生，自寻出路，解决生存问题。这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闪光点。

三，卓文君是全国首富的女儿，白富美，锦衣玉食。司马相如是有名的文人。但在酒铺子里。一个卖酒，一个去洗酒具跑堂，“相如自著犊鼻裈(围裙)与保庸杂作”。干起了当时看起来卑微的，连卓文君的老爸也“闻而耻之”的活路。这是不嫌卑微，身体力行，脚踏实地的闪光点。

上述的三点，同样是文君文化中值得称颂的部分，而它们又恰恰是当今年轻人所缺乏的，国家正在大力倡导的正能量，宣传卓文君这些精神，用来引导感化青年，非常有现实意义。它们是文君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卓文君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奇女子，她美丽，才华横溢，她敢于用私奔来追求自己的爱情幸福，她忠于爱情，艰苦创业，使人钦佩。我认为，只用私奔来概括文君文化是不够的。时代已经发生深刻变化了。我们除了宣扬作为反封建的私奔的意义，卓文君文化的其它闪光点，其它组成部分，也应该加强宣传，这样，卓文君的历史形象会更加高大丰满起来。

说完了私奔，现在再来说码头。

我在与其他人的接触中，绝大多数人反应最为强烈的，不是私奔，而是码头。他们基本同意文君私奔相如的说法。但他们反对卓文君从平乐码头私奔的说法。连一些没有文化的大娘，也说，邛崃在哪里啊，平乐在哪里啊，成都在哪里啊。卓文君咋会倒起逃跑嘛?脑壳有问题嗦。

我也认为，私奔码头为什么反对者众的原因，是因为它，一是不符合历史事实，二是它颠覆了人们对事物判断的常识。

私奔码头说明显违背了历史。码头者，水边供船停靠的建筑。所谓私奔码头，说得是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从平乐这里上船到成都。反对者说，没得这会事，不是坐船，假！支持者反问。你没有看到，你咋晓得卓文君他们从陆路到成都，而不是坐船到成都？但是，支持者可能没有认真读过原著。虽然这些反对者没有亲眼看到二千多年前卓文君他们是坐船还是坐车到成都。但文献有明确记载，卓文君他们并没有坐船私奔到成都。

史记中，关于卓文君私奔有这么一句话。“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这是卓文君私奔过程的最原始最直接最具体的叙述。意思是晚上，卓文君跑到了司马相如住的地方，司马相如就与卓文君一起“驰归”成都。请注意这个“驰”字。驰者马也。从马从也。就是车马等奔跑的意思。这是史记明确地说，卓文君的私奔到成都，是乘马或者坐马车实现的。

一字定乾坤，“驰”这个字，其实，已经非常权威地回答了走陆路还是水路的讨论。如果认真看过原著，早就应该终结这场私奔码头的争论了。我想不通，居然还争论这么多年。大家没有去看原著？或者对“驰”这个字视而不见。当然，对于这个“驰”。你也可以有两种解读，有先生认为是坐马车，我在一首诗中写成是骑马，而且是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共骑一匹马。“两颗心跃上骏马”，但不管是马车和骑马，都没有违反文献的记载。而说是坐船，就完全违反了司马迁的历史记载了。所以，肯定地说，卓文君是从陆路乘马车或者骑马到成都的，连南河坎的码头都没有去过，遑论平乐坝那个码头了。这是有据可查的历史定论。

另外，私奔码头说还违背了普通人的常识。如果说老先生们通过钻故纸堆来研究，认为私奔码头的不妥，而普通老百姓则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和常识来对私奔码头一说的质疑了。按照常识，如果卓文君司马相如要逃出邛崃到成都，照现在的路线，走成温邛，或者新津双流，都可以理解，但走平乐，明显是逆向逃跑，然后又掉头跑，这不符合情理。这是在挑战人的智商，有悖人们的常识。对于古代典籍记载，因为很粗略，可以进行合理的猜想和推测，甚至演绎，但是，这是有底线的，它必须在典籍记载的框架内，必须符合常识和事物发展的逻辑。卓文君私奔的路线不合情理。邛崃人因为对成都，平乐，临邛三者的地理方位感非常清楚，所以很多人，包括一般不认识字的老百姓对卓文君在平乐坐船跑之说，都不以为然，当成笑话。外地游人对平乐因为方位感不如邛崃人，他们对这一点反应不太强烈，但如果他们有邛崃人的方位感，私奔码头肯定会被游人哂笑。为了堵住这个常识性的问题的漏洞，有人又编了一个龙门阵来圆场，说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倒着逃跑，是怕卓王孙在路上围追堵截。因为这个说法是完完全全编的，我不作评论。只能说，这是邛崃话中的“扯草草揍笆笼”的做法。

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写入正史，不是民间传说，不是七仙女下凡配董永的故事，作为旅游的历史文化产品，不能随意戏说。平乐私奔码头的说法，是有硬伤的，讲不通的。

利用邛崃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发展旅游，这方面大家都有共识，但在旅游开发中，如何对待和处理这些历史文化，在邛崃一直争议不断。我在南街99号大院里工作的时候。与宣传部的罗俊林老师经常讨论这个问题，他对有些人为了所谓旅游需要，将历史进行篡改瞎编的做法深恶痛绝。我还相对“开明”一点，认为旅游开发与考古历史还不太一样。可以猜想和推测，甚至演绎，但这是有底线的，不能篡改历史，不能违背常识和历史背景。尊重历史，就是维护我们这个民族的根。旅游文化产品虽然不是历史教科书，不是历史考古，但也不是文艺作品，不能戏说，因为旅游景点的这些历史文化旅游产品，还担负着对人民进行教化和普及历史知识的责任。不能误导游客，向人民传达错误的荒诞的篡改了的历史。我去过很多历史文化旅游景区，他们对历史记载的表现和处理，极少篡改瞎编，即使是一些推测，也是符合情理的。如果为了所谓的人气，胡编乱造，强奸历史，没有底线的炒作，这跟那些不入流的演艺界人物一样，演技不行，为了出名，只能靠性和绯闻来炒作自己，有何区别。实践证明这种炒作法，往往事与愿违，产生负效应，那个抗日神剧就是违背常识瞎编的典型，其结果，并没有达到歌颂抗日英雄的目的，反成了对抗日战士的高级黑，成为笑柄。

旅游文化产品丰富多彩，有民间传说，有稗官野史，有民俗风情，有历史故事，它们产生的背景完全不同，性质不一样，传说归传说，史实归史实，不是一码事，对于它们应该区别对待，分类处理。历史事件，像卓文君和司马相如这个历史故事，典籍中有明确记载的，有定论的，应该尊重典籍，遵从历史记录。

很多地方的旅游景点，并没有对历史进行篡改炒作，但人气一样火爆，这些地方的旅游策划者是个高手。

2018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