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弯的地方 作者 欧守军

大石

转弯的地方

   除夕晚上，客厅里的电视遵循惯例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父亲说他要看春晚，这会儿却靠着沙发在晚会唱歌跳舞声音的伴奏下打起了瞌睡。孩子们抱着手机钻作一堆，埋头专心玩一款叫“王者荣耀”的游戏。母亲和我们兄妹围坐在火盆旁磕着瓜子，时而看看电视时而天南地北的随意聊着。

    我们聊房价聊春运，聊到家里几个正在上大学的娃娃。现在就业压力巨大，大学生毕业就相当于失业。公务员考试热度很高，俨然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能考上的孩子学习成绩都相当优秀。为此，我们很担心家里几个喜欢玩手机打游戏的娃娃。

   “不好好读书，将来就是找不到工作！”刚才还歪着脑袋打瞌睡的父亲，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猛的听到父亲插话，母亲和我们兄妹几个都愣了一下，随即相视而笑。父亲今年已经八十岁了，晚上睡眠一直不太好，但是，看电视的时候却又常常打着瞌睡。家人在他身边摆龙门阵聊天，他也充耳不闻很少搭话，电视机一关他又睡不着了。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父亲年轻时很帅气，两眼炯炯有神，说话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他精力充沛脾气暴躁，是家里绝对的权威。

     小时候，我有些顽皮，父亲对我很严厉。只要父亲在家，我就像一只老鼠看见避鼠的猫一样，大气都不敢出。可是，当父亲一转身，就又成了我的天下。说天花板上有我的脚板印有点冤枉，但也确实闯过不少祸，也挨了不少打。

    每年到了夏天，都会有小孩子因为偷偷下河游泳溺水的消息传来。所以，家长们约好似的不允许孩子到河里游泳嬉戏。父亲也这样要求我，并且很儒雅的称这叫“欺山不欺水”。父亲说的时候，我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可等到小伙伴一来邀约，我又把父亲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每次被发现下河游泳，我都会挨一顿暴揍。

    有时候，父亲会突然把我叫到面前，撩开衣服用手指甲在肚皮上划一下，检查是否偷着下河游过泳。如果肚皮上划出一道白色痕迹，那就确凿无疑下过河洗过澡。有一天，我又和小伙伴溜出去游泳，估摸着父亲要回来，赶紧一溜小跑回家。当我浑身汗津津到家时，父亲已经在家中等着我。看我一脸的慌张，直接把我叫到跟前掀开衣服就在肚皮上划。我心中暗暗叫苦，估摸着今天这顿揍挨定了。可是，我的肚皮上并没有出现那道可怕的痕迹。我纳闷了，这是怎么回事？后来经过反复试验，我发现洗完澡身上出汗，皮肤上就划不出任何痕迹。从此，我再也没有因为肚皮上被划出痕迹挨过揍了。

   中国传统教育认为 “黄荆条子出好人”。我在接受传统教育的同时，也以为拳头能够解决一些问题。

   有一天下午放学，弟弟在学校被一个高大强壮的同学殴打后找到了我。听到弟弟的哭诉，看着弟弟满身的泥土和血污，我的怒火顿时点燃。我跑着找到打人者，二话没说抱着把他摔倒在地，举起拳头朝他的鼻子就是一阵猛打。 “唰”的一下，他的鼻血流了出来。我死死按住他的双手，任他的鼻血满脸流淌，直到糊得和弟弟身上一样才放开了手。

   他爬起身哭喊道：“你等着，我叫我哥哥找你算账”。

    可是，最终我没等到他的哥哥，却等来了他的妈妈。看到他妈妈牵着满身血污的孩子找父亲告状，我赶紧躲进了里屋。父亲在客厅里接待了他们娘俩。听完他妈妈的控诉，父亲在客厅里厉声喝到：“你给我滚出来！”我吓得哆嗦了一下，硬着头皮走到客厅。父亲用手指着我，瞪着眼睛问：“你咋把人家打成这个样子？”看到父亲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害怕，同时也感到委屈。我朝父亲大声喊道：“是他先把弟弟打成这个样子的，你咋不问他！”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盘算着父亲的巴掌什么时候突然落到我脸上。但是，父亲的巴掌晃来晃去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终于，告状的娘俩在父亲的道歉声中离开了。

   父亲走进里屋，对我说：“你再怎么也不能那么下死手啊！”听了这话，我突然感觉鼻子一酸。“哇——”的一声，我哭了出来。

    也许是父亲的更年期，也许是我的青春期，我以为父亲是不爱我的。我的事情也不愿意告诉他，渐渐的我们父子之间的交流更加少了…

这时候，社会上出现了一股“读书无用论”的思潮。受其影响，我和一帮难兄难弟整天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父亲到乡下给我联系了转学。这是一所正在扩建的乡村中学，条件十分简陋。学生住在临时搭建的地震棚里，睡的木板通铺，洗漱没有热水，吃的除了大米饭就是水煮菜。但是，这所学校校风严谨学风淳朴，不专心学习的同学老师不喜欢，学生也不会跟你玩。不少家长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这里上学。学生们也因为能在这所中学就读而倍感自豪。我却认为自己是被父亲发配充军来的，抱着抵触情绪。

    但是，环境毕竟改变人，我终于融入了学校良好的氛围。那年毕业，我顺利考取了外地的一所学校。这在当年是我们家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情。看着我那帮难兄难弟依然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我似乎有点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当我收拾行囊，在家人的簇拥下踏上赴校报到的客车。挥手告别的人群中，我却没有找到父亲的身影。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父亲终究还是不喜欢我的？”客车缓缓启动，转过前面的一个弯，就再也看不到送行的人群。在转弯的地方，我却意外的发现了父亲的身影，父亲正朝客车方向眺望。我双手扒着车窗望着父亲，终于，父亲也看到了我。我们默默的对视着。这时候，客车转过了弯，加一脚油门疾驰而去。我和父亲甚至没有来得及挥一挥手…

      后来，我也做了父亲。随着孩子一天天成长，我渐渐理解了父亲，理解了他当年的恨铁不成钢。

父亲进入耄耋之年脾气越来越温和，尤其最近几年，对孙儿们几乎是有求必应。惟有孩子们迷恋手机爱打游戏这件事，他一直持反对意见。我国有句老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转过头，正想这么对父亲说，却发现父亲耷拉着脑袋在沙发上又睡着了。

                                          欧守军

2008.3.17日

古代美

一个“顽童” 迟到的理解——为人父母不易。文章真切、可信，流露真情，值得一读！

邯

作者以质朴的文字，通过书写留在自己记忆深处的生活点滴，诠释了何为父爱......宛如从大千世界中撷取了生活的一枚小小橄榄，供自己和读者咀嚼、品味，字里行间真情流淌，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