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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茶馆] 花手绢(美文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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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5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花手绢
马思源
放暑假的第二天,大弟开始找一块花手绢。我娘一个箱柜被他翻得底朝天,破铺枕烂套子都被他倒饬一遍,堂屋地上,偏房床上,扔得到处都是。箱柜是我娘唯一一件嫁妆,看娘不打死他!我在心里冷笑。
你见我花手绢了吗?大弟用眼睛斜楞我。
没见!我头也不回。我不往他眼上瞅,让他斜楞吧,眼珠子瞪出来才好。不要以为眼睛是用来瞪人的,也不要以为我生来就是被瞪的。我心里很来气,但来气也不能接茬,接茬等于偷了他手绢。
花手绢是我的,我狠狠心花一元钱买的,钱是我期末考试的奖励。那个年岁流行花手绢,白底,湖蓝色,牵牛花儿,花和叶牵牵绊绊到四个角,四四方方一叠,又干净又漂亮,那是多少女孩子心中的期待呀。
那天大弟一眼看见了我的花手绢,说,姐,拿来让我戴两天。他说的“戴”,就是把花手绢斜调角叠起,对角拉开,缠在手腕上,点缀在女孩子腕子上特别美,但一个男孩子也要戴,不知什么样。大弟就喜欢跟我争东西。只要我喜欢的,他都会看上。
我说,不行!我说得很斩截,不容商量,谁都知道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
那就掰手腕!大弟说完,一把拽住我右手,来,掰手腕,谁赢是谁的!我不由自主握住他手,他一使劲就把我手腕子翻了个个儿,手绢长了翅膀一样顺利地跑到他腕子上。我的东西被大弟看上,最终都会以这种方式到他手里。可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
大弟确实喜欢那块花手绢,天天缠在腕子上,稀罕得什么似的。他长得白净,腕子戴上秀气的手绢,整个人又精神又齐整。而且我惊奇地发现,那段时间他不怎么跟人打架了,似乎脾气也弱了不少。可是,花手绢是我的心尖尖呢,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它,还在梦里梦到它。
咦,是不翼而飞了吗?大弟四处逡巡,似乎挖地三尺也要挖出来。他开始咬牙切齿,眼珠子瞪得比牤牛的还要大,似乎想用眼睛灭了我。
哈哈,我终于明白了,有的东西是可以不翼而飞的。他夸张着语气,我知道他是正话反说。
他上学期刚学了“不翼而飞”这个词,总算用上了,而且反复用,显得他有学问。他心里一有小九九,我就会猜中八十一。
大弟走近我,我开始警惕,眼睛不自主地寻找爹娘,但没有找到。我心慌起来,往后退,想退出门外去。他握起拳头,两只胳膊放在胸前,找准时机猛地推了我一下。他劲大,我倒退好几步,刹不住脚,没招架呢就仰面摔倒在堂屋中央。
真丢人!我倒在地上就哭,倒不是因为疼,是委屈,是无奈,是被他欺负还无能为力。娘听到哭声,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屋门后随手抄起一把扫帚,根本不问谁青谁红,扬起扫帚一顿乱打。大弟兔子一样跑得快,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飞出了家门。娘并不追究出了什么事情,只冲我们喊:看瓜去,不叫吃饭就不许回,整天养你们这群吃货,早晚给人闹死!
娘扔过来一块塑料布挡雨,我接住,披上。走吧,去瓜棚看瓜。
这时节的各种瓜果,正一个个猫在地里,似乎跟我捉迷藏。头天看见还是青白色,第二天再去看,青白色上面就画了画儿,个子也长二寸来,认它们不出了。如果在夜里,还可以听到它们窃窃私语,拉呱着东家长西家短。
看瓜,看的不是谁偷了,“青瓜梨枣,谁见谁咬”,行人走过,正好口渴眼馋,看见瓜果长得可爱,摘了吃了,也没有什么。瓜地最怕鸡猫狗种糟蹋。有时候一只猪高兴了,骑着瓜畦子跑,一会儿功夫就可糟蹋一个夏天的辛苦。它踏、咬、啃,啃半拉留半拉,一地都是白花花的半拉瓜。有人在,这些畜生就不敢去。娘总是有事没事就把我们赶到地里看瓜。
虽然是在白天,四周田野也一片雾蒙蒙,如稀薄的牛奶从天幕洒下,软软地,很柔和。地里的各种瓜果蔬菜的藤叶被雨水冲刷得翠绿,番茄格外眨眼地红。雨下了几天,地已经下透,踩进去,拔出来就是一脚泥。雨点打在瓜棚上,哗啦啦响。瓜棚是白色厚塑料纸搭成的,不高,大人弯着腰才能进来。棚子里一张软床,麻绳横一道竖一道攀成,铺着一张烂席子。大弟先到,卧倒软床上,似乎还在为花手绢闷闷不乐。
二爷爷披着塑料布过来了,白色的“坎肩”淋得湿透,皱纹里也藏着雨点。二爷爷一定不是被娘打出来的,除了他和一只黄狗,他家里什么都没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二爷爷是世界上最逍遥自在的人。可他经常寂寞,他一寂寞,就找小孩子玩,村人俗称“孩子头”。二爷爷的瓜棚在我家的北面,不远,隔三户人家。
“高!”他叫大弟的名字,大弟个子很矮,明显低于同龄人,村里人都叫他“恨天高”,简称“高”。我娘也叫大弟叫“高”,是希望他长高。我娘经常说,高你赶紧长个子呀,长不高连个媳妇都找不到!可他就是不长,似乎压根不想娶媳妇。
“高!”二爷爷的胡子有点乱,“我看见只兔子,你去捉,捉到龟兔儿咱烧了,吃肉。”二爷爷比划着划火柴,诱惑大弟。大弟很傻,一蒙就上钩,奔着二爷爷手指的方向跑去。他也不想想,雨下这么大,哪来的兔子?兔子比人精多了,早避雨去了。我知道二爷爷在逗他,可我不跟他说,谁让他刚才还推倒我!
大弟个子不高,跑起来却很快。但他不长眼,他跑得正欢的时候,被满地的瓜秧子绊住,身子猛然向前扑去,“啪唧”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大弟一脸恼怒,泥汤泥水地跑回瓜棚。二爷爷早笑得缩成了一团。二爷爷一笑就咳嗽,一咳嗽就缩成一团。
大弟知道上了当,带着一身泥水去勾二爷爷的脖子。二爷爷绕着软床跑圈圈,举着两块糖边跑边说,高,高,你看这是什么。弟弟一把抓过去,嘿嘿嘿得意地笑出声,冲我显摆地眨眼睛。我就说他只有“吃材料”,只要有吃的,什么都忘了,我奶奶常说他是猪托生的!没出息!我同情地鄙视他。
二爷爷摊了下手,对我说,只两块,没有了……没有就没有,谁稀罕!我冲二爷爷翻了个白眼。
那块糖粉红暗底的纸方方正正地包着,甜味直往外冒。为什么我忍不住地想多看它一眼呢?我的心突然就被糖软化了。
给我一个吧?我对大弟说。
多年后我做了老师,在学生的课堂笔记里发现了一句话,“除了诱惑,我什么都抵挡得住”,我一下子笑出了声。这句大实话真实地对应了我那时的心情。
我讨好地冲他笑,我想那笑比哭更难看。大弟鼻子里冒出一个泡,“哼!”他哼了一下就把手藏在屁股后头。
大弟剥开一块,露出里面的糖块,暗姜黄色,晶莹得有点亮,表面一丝一丝,看得很清楚。那糖应该是脆的,可以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大弟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夸张地咂咂嘴,又用眼白斜楞我一下。
想吃吗?他问。我不做声,我知道再想吃他也不会给我。我真想给他一扫帚把子,让他知道姐不是随便诱惑的——除了糖。
想吃我可以让你吸一下!他似笑非笑,半伸着手,打算随时撤回来。但你要告诉我一个事儿,不能说瞎话。
什么事?我问。
我低了一下头,这么迫不及待,似乎我是一个贪吃鬼,真有点不好意思。
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偷了我的花手绢!
不是!没偷……我下意识捂了一下裤口袋。
他又一次伸出舌头,绕着圈舔糖块,边舔边吸溜,那声音像夏夜里的蚊子嗡嗡嘤嘤,惹人烦又赶不跑。
我喉咙里有无数个想抓住糖块的抓钩,一个个伸出去又缩回来,来来回回试探。
“咱俩下象棋吧,输了就给我一块!”我丝毫不生气,又跟大弟商量。
大弟皱着眉头想了好大一会儿,下决心似地说,可以!
娘经常说十八的精不过二十的,今天又一次验证了。不知道大弟想没想过,要是我输了,能给他一块糖吗。
他把剥开的那块糖放嘴里,好把手腾出来;另一块放口袋里。我说,大弟呀,你的糖可不能放那儿,你口袋湿了,放进去糖会化掉的,我衣服都是干的,我帮你保存吧。他立即反对,说糖是他的,化掉也是他的,他宁愿糖化掉让屁股吃、让裤子的布料吃。说完还用力吮吸嘴里的糖块,“啾啾——”那力道像在吹口哨。
大弟下象棋是二爷爷教的。二爷爷最喜欢下象棋,他总是把所有的人都下跑了还左手对右手下。二爷爷迅速摆好了棋。棋是泥和木头合做的,泥巴做棋子,用红黑墨水写上字,晒干。棋盘是木头,二爷爷帮忙做的。瓜棚里就有这样一幅棋,这会儿正好用上。
大弟永远重复着同样的棋路,先走马,再走象,把炮置于危险的境地。我的车吃了他一个炮,他痛恨得糖都不甜了,手忙脚乱起来,不住地瞅二爷爷。可二爷观棋不语真君子。二爷爷什么都不好,这点还好。求救不成,大弟认真起来,谁知一不小心还是把马跳到我的炮眼里。当我发现时他开始往回跳,往回跳绊腿,可大弟硬说不绊。争论了半天,弟说让二爷评判吧,二爷说绊就绊,说不绊就不绊。
我的二爷爷,眼睛里永远只能看见小子看不见姑娘,小子里面,大弟是家族里我们这一代的长子,他最待见大弟,我得想点办法让他不偏心。
我捋着二爷爷的胡子说,二爷爷呀二爷爷,做人要讲良心呢,谁要是说谎,就让他活不到天黑……
估计这次二爷爷的马腿不会乱跑,我知道他怕死。
我和大弟望着二爷爷,他半天才睁开眼,捋着胡子看了看棋盘。我不言语,微笑瞅着他。哼,看你能出什么幺蛾子!
高,高呀,我跟你说。二爷爷对大弟说,教过你很多遍了,你怎么还这样走马呢?这样走别马腿……二爷爷伸手去比划。
二爷爷这次很公平,没有辜负我的期待。我要另眼看待他了。不,也许是他怕活不到天黑,怕死所以不敢说谎!
大弟的脸拉得好长,好像要哭了。我才不同情他呢,输了就要把糖给我。
高,别哭,这还有两块,给你!……二爷爷变戏法地又掏出两块糖来,天,不是说没了吗?怎么还有,而且是两块?
我一下子恼了,两只脚一跳,伸手从二爷爷手里夺过两块糖,弯起腰来就跑。大弟反应过来,开始追我。泥水黏着我的鞋子,好像有什么绊着脚,又很滑,大弟在后面追着我,好像千军万马从后面杀来,心慌得不知怎么样才好。正心急呢,听到身后“扑通”一声,还没来得及扭头看,就听见大弟杀猪似的哭嚎……他又被瓜秧绊倒了,一根细细的铁条扎破了他的小腿,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转身去拉大弟,扶着他进了瓜棚。他身上都是泥水,没有一点干地方。我用衣襟把他腿上的泥水擦干净,不让伤口受污。小半寸长的口子,不停地渗着血,血被泥水洇开,像桃花开在小腿上。大弟龇牙咧嘴干嚎着,没有眼泪,可我知道他一定很疼。我有点心疼他了。
我用拇指摁着大弟的伤口,看到殷红的血从我指间渗出。我抽出了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把手“嗖”地插进我的裤口袋,摸到了花手绢。两个指头在裤袋里搓揉着它,布质细腻,柔滑,温润润地。我横了一下心,手指一扯,花手绢飘了出来。我把它对角叠好,拉出长长的两角,把最白净的中间部分对准伤口,绑在大弟小腿上。
这不是我的花手绢吗?大弟疑惑地瞅我一眼。我什么话都不说,帮他使劲儿绑好,系上个死结。花手绢被伤口渗出的血染上,我看了看,湖蓝色,白色,现在还湿漉漉染着红色,我忽然感觉,这才是我见到的最漂亮的花手绢。
大弟还在疼,小声吭哧着。我教你下象棋吧。二爷爷对大弟说。大弟点头回应。我赶忙帮他俩摆好棋子。
雨还在不停地下,瓜地里汪着一洼洼的水。蔓和叶在雨水里异常地绿,绿得有点墨了。圆圆的甜瓜骨碌碌滚一地,西瓜戴了头盔蹲在瓜地里玩耍,西红柿也凑热闹地红……雨没有停的意思,娘很晚了也没来叫我们吃饭,弟弟和二爷爷战得正欢。我倒在瓜棚的软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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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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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5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童年有姐姐的,令人羡慕不已!

 楼主| 发表于 2018-5-15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山水落眉间 发表于 2018-5-15 12:41
童年有姐姐的,令人羡慕不已!

发表于 2018-5-17 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8-5-17 17:25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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