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古城
春节之源 确在阆中
作者:刘甚甫
经官方认定,阆中已获誉中国春节文化之乡。认定的理由简单明了,只为阆中出了个落下闳。
春节是中国乃至东南亚诸邦最具同一性的节日,单就受众者看,几乎可与西方的圣诞一较高下。众所周知,春节即年,古称元旦。尔后,公历年亦称元旦,简直有点混淆视听之嫌;由此可见,后人的命名能力多么江河日下。百年前,袁世凯一拍大头,改年为春节。盖因袁大总统有百族共享的理想,而年仅是汉人的传统节日,然中华民国主张共和(共和的主要内涵是共享?),岂能不顾及他族;又因时在岁首,恰值春风初度,万物始醒,名之春节似乎更为恰切,也更有诗意。
此前,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力推公历,于是二历并用,直至今日;但中国人似乎并不怎么买这个帐,仍视国历为正统,仍将年过得认认真真;而公历年则几可草率,简直如同敝屣。国人在此表现出的自信和固执,实在令人惊叹;若依孙先生的主张,恐怕我们早已无年可过,只好苟苟且且去过公历元旦了。
还是回到阆中。汉武帝元封年间,阆中落下闳为同邑谯隆所举,入长安改制汉历。落下闳将浑天说带入朝堂,驳倒占主流地位的盖天说,又绘浑象,造浑仪,再以旷古之才,架构足以令人惊绝的运算体系。于是一部影响至今的历法横空出世,扫尽万古之惑,解尽天人之疑。武帝为之改元,名为《太初历》。
在正史及其它著述中,我们可以明确得知,落下闳之于《太初历》,几乎独占功绩。自《晋书》以来,凡正史《律历志》言及汉历,概不称邓平、唐都者流,只说落下闳。而扬雄、张衡、段成式、沈括、洪迈等人,更不买司马迁、班固的帐,唯推明落下闳,不言其他。
阆中观星楼落下闳雕像
《太初历》以孟春正月为岁首,普天同庆的年首次得以确立,频仍二千余载,至今不改。
说到这里,我们得回溯时间,看看太初以前是否有春节。据称,过年之习始于殷商,因祭神、祭祖而成惯例。据《史记》所称,古有六历,《殷历》为其中一种,但早已失散,几不知年在何时。古六历中,由官方发布,并行于世者,唯有《颛顼历》,但《颛顼历》以亥月(十月)为岁首,亥月在孟冬,以此究之,当为冬节,而非春节。
至于其它五历,除《夏历》外,余者都是传说。据司马迁称,《太初历》复夏正,以寅月(一月)为岁首。遂将春节确立之功,推让于夏人。然到西汉,《夏历》多已散佚,仅存四百余字,被礼学家戴德(史称大戴)收入《礼记》。司马迁所谓《夏历》,不过如此而已。或因篇幅短小,又称《夏小正》。
依历代学人考之,《夏小正》所载星象、岁时、物类等,推之,乃一年为十月,每月约35日;而《太初历》以十二月为一年,每月约30日。足见《夏小正》之正月,并非《太初历》之正月,彼此时差之大,可想而知。若司马迁所言属实,《太初历》之于《夏小正》,也不过借用概念,并非历数本身。
后人祥考《夏小正》,发现所载气象、物候种种,仅限江淮一带,而非全国。可见《夏历》若曾用之,亦不过诸侯之历,何曾推而广之。足见今世之春节,与夏历毫无关系。
阆中古城一景
此外,词书之母《尔雅》于年、岁、载、祀等岁时变化或演绎,有不容置疑的阐述,其《释天第八》称,载,岁也。夏曰岁,取星行一次;商曰祀,取四时一终;周曰年,取禾一熟;唐虞(尧舜)曰载,取物终更始。
若以时间先后度之,唐虞先于夏,夏先于商,商先于周。《尔雅》所释者,不仅年在不同时期的不同称谓,更有力地见证了尧舜及三代时期的历数状态。
所谓夏曰岁,取星行一次;乃岁星(木星)于天宇间运行一遭。足见夏代寻找年的参照物仅是木星,而非具有更多元素的历法。所谓商曰祀,取四时一终;由此当知,商代寻找年的参照物亦非日月星辰,而是人的祭祀活动及炎凉寒暑之回环。周曰年,取禾一熟;由此可见,即使到了周代,人们的参照物仍停留在禾谷一熟的地步。至于更为久远的尧舜,则以草木荣枯来定义年,简直不足为道。
所谓历法,是指定义年、月、日、时的方法和手段,并对历年、历月、历日及回归年、朔望月和太阳日进行规划与调整。其参数包括,日月五行与恒星的距度,行星之间的对应关系,大地与天宇之间的数理逻辑等等。若果有古历,三代及唐虞,何故弃精微而取粗放?何必视岁星行藏而期年轮?何必以祭祀之期而名年度?何必以禾谷一熟而定年份?何必以草木枯荣而知年历?
由此可见,除《颛顼历》外,余者是否存在,确乎可以存疑;即使有,至少也不曾广泛行于世。既未曾用之四海,何谈普天同庆的春节?
查遍典籍,唯落下闳所制《太初历》,让我们极其明确地看到了春节之缘起。若推之于前,则《颛顼历》以亥月(十月)为岁首,断非春节;《夏小正》虽以寅月(一月)为岁首,然其一年为十月,一月为35日,且不论涵盖地域和受众群体,仅时日之差,足矣判定此岁首非彼岁首,更非行世两千余载的春节。
综上所述,足见春节之初,始于《太初历》,而非其它。
春节文化主题公园
近年来,阆中人喊出一个口号,称阆中为春节之源,皆因落下闳乃阆中人,既然所创汉历确定了春节,他的故乡理所当然可以称作春节之源了。
但阆中人到底有些虚弱,甚至有点羞羞答答。以我度之,他们的羞怯主要因为司马迁那句“复夏正”。此说语意明了,指《太初历》以孟春正月为岁首,不过沿袭《夏历》,并非独创,勘定春节的功绩也因此而转让夏人。此言一出,后世更不复疑惑,引为金科玉律。
我们不应忽视司马迁《史记 律历志》所呈献的两个细节,“方士唐都、巴郡阆中落下闳与之”;“都定天部,闳算转历”。同样是方士,虽司马迁置唐都于落下闳前,尚不足为论。毕竟唐都曾为司马迁父司马谈恩师,给予一份额外的尊重,无可厚非。但“都定天部,闳算转历”,这话却使司马迁彻底露出了马脚。所谓定天部,不过指明可以利用的星球。以我所知,此种勾当,凡制历者无不能为,几乎类于入门级,何需特别指出,并且仍列于落下闳前。众所周知,运算转历才是制历的核心,余者几乎无足为道。因而,司马迁之说与功绩无涉,只与个人好恶有关。
作为史家,司马迁似乎缺少应有的公允与胸襟,而其偏狭、执拗却随处可见。因言是非,武帝施之以腐刑,司马迁无可奈何,只能暗自怀恨,于是借治史之便,状写武帝好大喜功、寻仙问道、巡游四方等等;而其以吞天之志凿通西域、屡逐匃奴、推明孔氏、始兴仁政等,几乎少有提及。至于《项羽本记》、《司马相如传》等等,则猎奇尽微,无不声息俱详;以我观之,此类可视为小说,断乎不能视为史料。
春节文化主题公园 :落下闳雕像
司马迁其人偏颇,少有史家气度,其种种可疑,尽在著述之中。难怪苏轼极不喜司马迁之文,多有批驳,或许与其人品、文品有关?
其实,阆中人大可不必羞怯,应将口号喊得更加响亮,更加理直气壮。既然落下闳乃阆中人,所制《太初历》首使春节得以确立,阆中当然可以称作春节之源。
此外,如今的阆中或许是天下把年过得最认真的地方了,这在一应传统日趋微势、种种洋节大行其道的今天,实在难能可贵。仅此一点,所有持异议者,何不搁置己见,推让阆中,勿使传统佳节消弥于洋风洋俗?
草成此文,若阆中方面谢我三斗米钱(不敢求五斗),我必笑纳。
呵呵,因知字句沉闷,于是故作幽默,以博诸君一笑。(作者/刘甚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