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洗妹哭了
杜录林
一
关中平原的祭月,俗语也称鬼过年。也就是关中平原的秋末冬初,麦苗发绿,闲暇之际。
在周原一望无际的麦绿之中,洗妹这些天来,也听着人家狗蛋的老婆在看香港的录像了,农村过事时候说的,也是闲话,地分了以后,农村的二八月,就是空挡了。偶尔兴起了一种农民式的小麻将,用来打发时间的消磨。
也是闲的呀,女人的老汉都去打工了,时间多的没办法打发呀,洗妹也想打麻将呢,人家驴蛋老婆叫了她几次,她都说不想去,推脱的理由是,有时间了我可以给娃洗衣服,套上几次磨子,时间也就一天过去了,其实,洗妹不想胡花钱而已。
驴蛋的老婆气的呀,都骂她呢,那个人呀洗妹,头像叫驴踢了,求蛋狗蛋毛蛋驴蛋几个婆娘都叫不去打麻将,念了几年高中,头里面进了水,给人也不给那么一点的面子呢。好像谁把你吃了迷魂药那样可怕,打牌吗,谁能把谁吃了呀,好像谁把你引到玉米地里面去了,还那么难日的呀,啊你不耍了,人家打麻将的人就死光了吗,成天就想着周娃那个死娃,好像没有见过男人一样,驴蛋老婆气的呀,一瘸一拐的对人说,洗妹就没见过锅那么大的锅盔。
驴蛋的老婆,好看,乖,皮肤白的呀,像出自华阴的美女。西施一样的脸蛋,驴蛋的婆娘,就是腿瘸,在宝鸡那钻了好几个男人呢,对着洗妹说话也是那么一种老谱,旧社会的财东家底,嘲笑洗妹呢,我把宝鸡的男人当铺盖呢,叫你打个牌呀,看你就是那么个求样子,你阿公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玩家。
洗妹也知道,驴蛋的婆娘早年在宝鸡西关的那么一种生意场面,人有钱就是不一样,说话就不能让人细想,霸气,关中人的遗传。洗妹也只能说,没有时间。打麻将在农村很普及,用一句哲学语言来说吧,打麻将的人未必都是坏人,不打麻将的人也不一定都是好人,但是,我嫌吵,洗妹也是礼尚往来一番,难日就难日,你好日你打去,我不去,也就是与驴蛋有那么一场吵架。想起来那一年的玉米地里与驴蛋的搏斗,恨不得狠狠骂驴蛋的婆娘呢。
打麻将到底是一个什么,洗妹老是不清楚,喜欢的人很多。大概是健身保健吧,洗妹其实也不懂,当中国的问题想不通的时候,归结到保健上,就有了答案。
天黑了以后,狗蛋黑蛋驴蛋那些就是张寡妇家里摆阵去了,有时候就想关中人所说的那样,入迷了,成瘾了,麦黄了,人还在场合之中。
赢了就到街上大吃大喝买买买,输了回到家收拾老汉,要不就到地里面锄玉米发气,等等,洗妹只是在哪里手拿一个肉夹馍在吃。洗妹不是属于开放型的女人,比较保守型的女人,人不我予,我无人求。关中土语来说,就是比较木头一点。
也是没事干呀,看电视都是广告,看一段乱弹,不停的就是卖药,要不就是神话剧,儿童弱智残疾人看的,再能干啥呀,只能吃肉夹馍,因为那一年绝育手术之后,洗妹肚子老是疼,狗蛋驴蛋求蛋的老婆也是不知道里面的根苗,根本不敢伤身,洗妹静静的在外面看着村口的大皂角树就可以了,人与人不同呀。
不像她们那么急躁,驴蛋老婆那么一种把男人压在身下面的狂劲,洗妹已经没有那么一种体力了,20年前在周公庙中学的农场苹果园里面,洗妹也曾经把吹哥压在身下面,让吹哥叫老姐呢,洗妹只不过不说,现在,洗妹一个肉夹馍,自己做一碗面皮凉粉,也就是基本生活了,不求太富,凑活就行了。
不停的望着南方打工的周娃,生活就觉得很满足了,如狼如虎的图画是属于狗蛋驴蛋的婆娘了,洗妹这些天,右眼皮不停的跳,心慌,心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已经无心讨论广场舞与驴蛋婆娘的那些争辩了。
看着发绿的麦苗,心里老是不安,有时候就想起来了关中祭月的上坟事情了,坟上的枯草,掩盖不住洗妹内心的荒凉,秦人的祭月,到南方去,总是一种不祥之兆了,秋末的一声午夜惊雷,很罕见的在关中周原,这一夜,洗妹心惊了,一夜未眠。
二
惊雷过后,祭月,一场噩梦,周娃的工厂把周娃的遗体送回了周原老家,半个头用纱布缠着,头上只剩下一只眼睛,从东莞到深圳送货,高速路上,出事了,湖北的两个人也死了,三个人尸首都没有完全,送货的车已经成了烂铁了,那些南方人送尸首进村的时候,狗蛋驴蛋求蛋按照关中的丧俗,收了进尸费,才让他们进村。经过几天几夜的谈判,南方的老板答应给20万,除过丧葬费用,但是是一次性付清,以后永不纠缠,另外给了村上的拿事的人给了一万元,答应把丧事办好,洗妹,这几天已经快疯了,钱好还是人好,一直是心在哭,人,没有钱了,也不是人,人不在了,钱也就没有多大用处了,一条命,换来了20万元与一口棺材,三个娃娃哭的都不像样子了,关中的丧俗,外面死了的人,不能进中堂,丧就停在了房外面,等到起丧那天,除过亲戚,也就来了几个村级干部,把周娃埋了。
吹哥只是忙前忙后的给周娃打墓,快阳历11月了,下葬的那天,下起了雪,很少见的,点点雪花落在了吹哥的头上,也落在了洗妹跪着的孝服上,村上的人埋完了土,吹哥把几大瓶太白酒洒在了周娃的坟头上,洗妹跪在雪地里谢过埋土的人,雪花突然下大了,好像为周娃诉说着一种打工生活的冤屈,丝丝丝丝的雪落声音,洗妹跪在那里的白色,三个娃娃也与白色融进了一片哭声与眼泪了。
送葬的人走完了,洗妹瘫坐在地上,像气死了一样,三个娃娃也只是低头哭,吹哥等人家走完了,在雪中,把洗妹报了起来,让雪落在洗妹白净的脸上,也让雪把洗妹叫醒,人生,该面对的就要面对,一片白雪中,洗妹,吹哥,三个白色的孝女,五个人走出了雪地的坟墓。凸起的坟墓,已经被白雪淹没,身前,身后,雪,越来越大了,洗妹一路都让吹哥搀扶着走,那时候,吹哥喝醉了,洗妹气昏了,身前雪后人,迷茫在路上,秋末的关中,周原的白雪,一路送行着周娃,苍天好像在催促,雪大了,快回去吧,一片白色苍茫的关中秋末雪打玉米杆摞子声音,好像周娃的地下之灵在催促,不要牵挂我,我含恨打工,含笑回周原,我的灵魂见过了杨柳村的大涝池边的大柳树,秋天发绿的水波,吹哥,你按照周礼36跪72拜把我安埋,我死了也就这么个样子了,吹哥,我也不恨你,也知道你上学背上馍馍从大柳树下走过的身影,我羡慕你,爱你,我死了,也就是命,好像11月的风雪,你与洗妹,老天爷不让你们在坟头上停留的呀。
吹哥搀扶着洗妹走过了那个大碑子的时候,突然风声像呼啸一样,起了风声,洗妹才把吹哥的手抓紧了,翻着白眼把身子依附在吹哥的心口,那么一种冷风,雪落周原,垂柳随风落叶,吹哥心都快碎了。
三
吹哥从这将近半月的心慌心乱,有时候很灰心的,农村过白事那么一种香火味道,学生都问呢。吹哥也像善意的谎言一样,笑着对学生说,我进庙里烧香去了,所以呀,身上有了香火味道,但离当神仙,还有一段距离的。学生也就再也不问了,至于头发怎么白了的,吹哥也只能说,人老了,那些学生都笑了,你总是那么一种30岁的感觉,少白头呀,莫等闲,空悲切,白了人的头。
一直到周娃过了三周年,洗妹啥也不懂,吹手乐班皮影都是吹哥联系的,卸孝的时候,参与的人员多了一些乡镇一级的公务员,那时候,洗妹有个在青海当公务员的处级干部,大概给乡上捎了一些话,吹哥在周娃三周年时候,给人家乡镇的父母官请了一出【大升官】,人吗,就是那么个样子了,人扶人高,人灭人亡,洗妹当时都想不通,人吗,不走的路,有时候也许都要走三回呢,人世场的事,没有包在手帕里面的。
洗妹在周娃三周年过后,活脱了成了一个浴火的凤凰了,跟着吹哥也学了好多事情,至少,黑了不怕出门了。就像周公那时候一样了,凤鸣岐山了,周原上的大美女了,杨柳村的大柳树,已经容纳不下这么一个浴火的凤凰了,准备在宝鸡开办一个岐山臊子面馆,吹哥给写了招牌【秦人爱吃面】,全是隶书的松木大黄板,仿李斯的,红红火火的在长寿山下开业了,那天,吹哥的一些文朋诗友画家也送来了一些书画作品,诗为文之祖,篆为心之始,画为魂之依,酒为人之缘,在北首岭一带开张了,琴心陪伴,吹哥几乎用尽了心思让洗妹开心。
画家给洗妹画了一个抱妻上床的大胡子饮者,沟子大的呀,洗妹看的都笑了,旁提为,人间烂事,柴米油盐,放下烂事,双腿一登,不如看妻,上床睡觉,岂不快活。
一个红印,乃书,不空道人。
洗妹才高兴了,拿起酒杯,言曰,我洗妹生在周原穷乡僻壤,旱的跟啥一样,没有钱的时候,干的呀,就像锅盔馍馍一样,吹哥也把书念成了,周娃给了我今天的机会,我先喝三杯,不管酒哈酒好,我爱你们文人,也是我的文学梦,吹哥也不是啥文豪,你们能来,我高兴,薄酒三杯,能胜千里长棚,洗妹我今天豁出去了,酒不湿衫,我不走。
宝鸡的文人,请将不如激将,也就都放开了,喝吧,人生苦短,来日大难,何必口燥舌干,洗妹今生最高兴的一天,杯盘虽然狼藉一片,心里面高兴,酒量小的文人喝不了,洗妹让他们舔一口,自己喝,吹哥最后说了一个意见,喝不完了,洗妹以胸事酒,那一身红旗袍,让酒都染湿了,洗妹哭着说,我喜欢,我有一个文学梦,吹哥给我实现了,少妇的酒晕,多少文人泣下染襟,作古诗的长辈文人,都是羡慕的说,周娃他先人积修造化好呀,虽然称不上周原圣女,也是一个让人爱的好娃,人生如斯,一杯下饮,不觉古风信口即来,
人生大难百变生,周娃命苦无奈何。
洗妹杯酒释千愁,我辈枉作周原人。
黄河九曲终有头,看尽一片是碣石。
周原苍茫埋周公,何人能诵是王风。
王风委曼黄土草,韩信杀尽雍城兵。
汉家天子终为灰,五陵原上民叹声,
汉皇重色思倾国,马嵬坡前泥土中。
铁马秋风妹喝酒,周原本是炎帝魂。
苟家滩上王彦章,时间一去不可留。
宋朝本是鬼子怂,忘却西北秦俑魂。
泥土之中出皇上,保民安然近百年。
诗友,也是,心声依然,现代派,达达派,很罕见,也做起了诗歌,
我把时间撕碎,洗妹,
在我身边,
就够了。
看一看旗袍的酒染黄沙。
达达主义,
把洗妹的旗袍撕烂,
让我们看,有些醉言醉语。高兴即可。
这么放达,好似一场睡梦,你把我吹哥还是不尊重,古诗好,吹哥笑着说,古诗属于老人,洗妹喝的都站立不住了,写一首新诗吧。那个年轻帅气的诗人,做了一首,
我在,一个绿池上,
我忧伤,
我忧伤,
我是千年的佳人,
浮游在,一池春水,
碧波荡漾,因为我,消失,
三月的垂柳,杨柳村那一池春水,
我已成了谜,
今夜,
我虽然,
是这么一种秋雨,
明天,
我,
告别了周原的雨,
风雨,那么的熟悉,
三月,周公庙学校,
梦永远在流淌。
吹哥看了以后,说好,洗妹看了以后,流泪的抱紧了吹哥。
那一年,洗妹,也进了城,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