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琐事----七月鬼节，祭奠黄家最孤独的两个鬼魂

爱米米

三叔去世以后，弟弟并没有因为他的意外过世变成一个懂事的孩子。他辍学去汽修厂当起了学徒。

那两年，弟弟变本加厉。跟师傅吵架，跟三娘打架，跟任何人都难以相处。爸爸总是跟在他后边给他善后擦屁股。我们全家人对他几乎深恶痛绝！

08年春节，在姑妈家，因为我妈喊弟弟，他不吭声。我们俩姐弟爆发了最为激烈的一次争吵。爸爸生气地差点扇我耳光。我赌气一走了之。从那以后，我们俩再无交流。我每每想到三叔，我就特别厌恶弟弟。因为父亲的死居然换不回他的懂事。我们如果在路上碰面，也不会看对方一眼。爸爸总是说我作为姐姐，心胸狭窄。我却觉得凭什么我该让着他。弟弟从那以后也很少来我家。但是关于弟弟的种种恶劣事件却不断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2011年的春节，时隔两年，弟弟突然主动跟我和解。到我家请我们全家去他家吃团年饭。那个晚上，我们全家特别难得地凑到一起。这是继三叔去世后的第一次 。大家吃得很小心很压抑 。因为这种大型的家庭聚会于我们而言真的太陌生！弟弟一改往常，非常懂事，照顾周全。吃完了饭又请大家一起玩牌，那个晚上大家都很开心。

从那以后，弟弟脱胎换骨。在汽修厂的技术突飞猛进，在家开始体贴三娘，对几个叔叔伯伯婶婶也有礼貌。我们都觉得特别开心。因为这个小小的男子汉，终于开始成熟了。我和弟弟的关系也融洽起来。虽然我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回家，但是周末回去，总要跟他碰个面，聊聊工作，谈谈他的女朋友。一切都变得正常而且温馨起来。

2011年暑假，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我在龙泉同学家里。爸爸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马上回家。我不得要领，电话里爸爸语气非常恶劣，我又不敢多问。赶快给妈妈打电话，“你弟弟出事了，快回来，我们还在崇州西河边。”一阵寒意侵袭了我的身体。我立刻找到出租车，出发回家。路上雨特别特别大，闪电一个接着一个。炸雷仿佛就在耳边。妈妈在电话里没有说明。弟弟是不是只是一点小意外？弟弟不可能抛下他妈妈的！我赶到河边时，全家人都在河边，雨水淋湿了所有人。弟弟下班后跟同事去游泳，到现在还没有上岸。我只感到头皮一阵一阵发麻。他是不是跟大家开玩笑？他是不是跑到哪儿藏起来了？他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
第二天天晴了，大家仍然顶着烈日在河边等待。消防队员已经搜索了一天，仍然没有收获。我们请了民间打捞队，请了专业蛙人，可是三天时间没有任何消息。我们渐渐又抱着希望，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淹死在河里？爸爸和幺爸沿着河岸往下游走了很多趟，仍然无果。第四天，上游突然来了一股洪水，妈妈尖叫着:“上来了，上来了。”我们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看到一个黑黑的头顶。三娘昏死过去。我们惊慌失措，我们难以置信，直到打捞队把弟弟的尸首放在我们面前，我们才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

人生的痛苦都是因为记性太好。我此生也无法忘却这些痛彻心扉的画面。弟弟双手握于胸前，脚呈半蹲状，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身上是一层黑色的真菌。打捞队的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勒出了一道血红的痕迹。我们一同把弟弟的尸体送到殡仪馆。我独自在停尸房守了他半个小时，家人都去处理善后事宜。我看着弟弟的嘴里，眼里，耳朵里流出了暗红的血液。竟没有半点恐惧，只有排山倒海的心痛。

爸爸当着全村人的面，感谢大家每天来河边帮我们打捞，也因为不能给大家安排伙食而向大家道歉。爸爸声泪俱下，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不动容。这个家庭在四年之内失去了两个男人，只剩下我的苦命的三娘。我们内心的痛，怎能跟三娘内心的痛相比？她的人生，她的世界整个崩塌了。我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语，我甚至不敢看三娘那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的脸，此时任何话语能化解她内心的苦难吗？火化的那天，弟弟的身体已经完全水肿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为他清洗身上的真菌时，搓掉了他多处皮肤。他已经穿不上衣服了。赤裸裸地躺在那儿，一如他20年前赤裸裸地来。姑妈用衣服盖住他。我们已经不能辨认出那就是我们的亲人了。我不想看这惨不忍睹的画面，可是却又舍不得这最后与弟弟的见面......

弟弟的葬礼简单而又凄凉，整个村子陷入一种难以言表的悲伤，一如四年前三叔离世的光景。弟弟的改变似乎是为了让大家更深刻地把他铭记于心。

暑假即将结束，弟弟去世两年有余，而我始终难以忘却他那死时的惨状。从他火化那天起，我再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更加害怕雷雨天气。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只留给活着的我们一生的痛楚。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回去看我的三娘，因为最让人无法忍视的便是我那从此孤苦的三娘。我只在心底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努力挣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替弟弟向三娘尽孝道。然而，自己的能力却是如此有限，想做的太多，能做到的却太少。

弟弟和三叔的坟周已然长满了各种青草野花，我们心底的思念也如此疯长。那些留在我心头的点点记忆，或快乐，或痛苦，从来不曾忘记分毫。

三叔他们爷俩成了我们家流落野外的孤独鬼魂。也成了我们大家心底愈久弥新难以愈合的伤口。

呜呼哀哉，用我们最为虔诚的心祭奠这两个最为寂寞的灵魂。如果真的有来世，但愿我们还能成为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