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川北大、小剑山重崖叠嶂之中的金牛古道,因其承载过厚重的历史,对巴蜀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产生过重大影响,从而为熟悉巴蜀历史、尤其是三国历史的徒步越野者所青睐。
这条古道,有据可考的历史便有2300多年。而其中保存得最完好、人文遗迹最为丰富的精华段,便是自昭化凉亭子起,至剑门关下剑溪桥止的剑昭段。
在这段古道穿越的因姜维而闻名的牛头山腰,被称为“剑门关门槛”的天雄关,曾经沧海,而今与春华秋实为邻、与清风明月相伴,如同功成身退的智者,蛰伏于崇山莽林之间。
英雄不死,他只是渐渐隐去……
长亭外,古道边
瞻仰天雄关的风采,探寻剑昭古道的遗迹,笔者正是从这段古道的起点凉亭子开始的。
凉亭子位于昭化城以西4公里的牛头山麓,距2009年新修的剑昭(剑门关至昭化)旅游公路最近处约1公里。
凉亭子曾是古驿道上级别最低的一个驿铺,规模最大时也仅有一个凉亭和半座院落,驿卒一两人。如今,驿铺无存,只留下地名。
从凉亭子开始迈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令人恍若隔世:是游子千里返乡,是学子进京院试,是将军得胜返关,是挚友生离死别……笔者那访古寻幽的兴致之中,又有了隐隐的伤感。
不知是人为损毁或是主要从耐用方面来考虑,这一段驿道的铺路石,大小不等,形状各异,但是,踏在每一块石板上,都毫无松动,感觉它已在山上深深扎根。几乎每一块石板的表面都呈弧形,这是两千多年来无数过客用脚掌打磨所致。驿道的最窄处,也可两人并行,因此,足可供当年的战马驰骋。有的路段稍宽,大概是供行人小憩之处,好比如今高速公路上的紧急停靠点。
由于这一段驿道是沿牛头山腰的山脊延伸,因此,可避免山洪暴发、山体塌方等自然灾害的影响,也就有了其他幽深、曲折的古道所没有的韵味。行进在这段路上,脚下是芳草侵古道,远望是夕阳山外山,前路虽深邃,视野却开阔。思古之幽情,怀旧之感慨,不可遏制地在路人心头涌动。
向山下遥望,嘉陵江最大的支流白龙江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宛如一条身披银色鳞甲的巨龙,扑进嘉陵江的怀抱。两江汇合后,仿佛要让人们多看一眼它们的磅礴气势,在昭化城前耀武扬威地呈“S”流过。这一地理景观,酷似一幅天然太极图,而昭化古城,恰恰坐落在阳鱼眼处。
凌绝顶,势极雄
在这段完整的石板道上行约2公里,一条布满坑洼的机耕道横亘眼前。古驿道在此被截断。
笔者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便向右拐上机耕道,继续向山腰前行,同时注意观察两旁是否有岔道,以便重回古道。岂料,脚下这条连四驱越野车也难以通过的机耕道,直通一户门窗紧闭的农家小院后,便到了尽头。茫然四顾,杳无人迹,只闻鸟语。无奈,扯开嗓子向空山呼喊,终于从不远坡上传来一位农妇的应答。经她指点,笔者从坡下一条尺余宽的石径攀上坡顶,失落的驿道,又出现在眼前了。
此时,驿道的坡度越来越大,道旁的柏树及蒿草越来越密,石板上的苔藓越来越厚。当一段笔直的长约50米、坡度约40度且紧邻绝壁的驿道出现在眼前时,笔者驻足向驿道尽头望去,只见一石碑立在驿道右侧,下面是断崖。走近石碑,天雄关蓦然展现眼前,原来,它坐落在与石碑相对的驿道左侧的绝壁转角处。
历代史书对天雄关的记载和描绘,极尽形容之辞。昭化县志引《旧志》云:“峰连玉垒,地接锦城。襟剑阁而带葭萌,踞嘉陵而枕清水,诚天设之雄也。故又名曰天雄关。悬径崎岖,危崖壁立,树木萧条。”又据《(昭化)县志·舆地志》载:“天雄关在治西十五里,入蜀而来,殆与七盘朝天二关声势联络,实剑关之密钥也。”再据清代《保宁府志》载:“天雄关在(昭化)县西南十五里,势极雄险。”
呈现在笔者眼前的天雄关,只剩下一个石门拱。其两侧的城墙,早已倾颓,连残砖断垣也没有了。但是,它比起那些古蜀道上如今只剩下名称的七盘关、朝天关,以及当今完全是新修的一些关驿,应该是幸运的。当然,真正幸运的应该是今人。人们可以真切地贴近它那残缺的身躯,聆听历史的真实足音,感觉民族之魂的脉搏跳动。
面对这座孑然遗立的石门拱,如同面对失去肌肤、只剩骨架的巨人。随之在我脑海里浮现的,是被帝国主义列强焚毁的圆明园,被战乱和荒漠吞噬的楼兰古城……与其它古城门、古关楼不同的是,在天雄关门拱的前后左右,尚存有历代的14通石碑。其碑文有的是历代名人过天雄关的题咏,有的是历代官府修葺关楼的经过,但大都字迹漫漶,难以辨识。这和东岳泰山遗存的众多古人墨迹一样,说明天雄关作为川北出入巴蜀的重要关隘,当年是何等的令人感慨和赞叹。
尽管如此,历代墨客骚人留在天雄关石碑上、石壁上、驿站墙上的诗词歌赋,还是有一部分被后人传承。其中清代何盛斯的《天雄关》诗,比较有代表性:一关凌绝顶,迢递插星邮。黄竹丛祠绕,青苔战碣留。残云瞻马首,落日上牛头。伯约鏖兵处,扬鞭豁远眸。
姜维守,皇辇过
伫立石门拱前,仔细辨认镌刻于两边石壁门框处的对联。其上联为“清风明月关门过”,下联只有“崇山峻岭”四字可识。
好一副举重若轻的对联,雷霆万钧化为清风明月,千军万马犹如樵夫砍柴。这与“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由于牛头山南依剑门,北控昭化,踞由北向南入蜀要冲,进可攻,退可守,因而是历史上兵家必争之地。而在当地至今还有“要上牛头山,难过天雄关”的说法,因此,天雄关见证了几乎所有发生在巴蜀大地的重大历史事件。
公元前316年,崛起于陇西的秦国,遣大将司马错伐蜀。这支大军的一部在张若率领下由水路顺嘉陵江而下,东征巴国,随即将巴国灭掉。大军另一部在司马错率领下,经陆路穿越天雄关前的险要僻径,南征蜀国,将蜀国灭掉。
这是牛头山上的古蜀道见证的首次有确切记载的军事行动。它的影响实在太深远。否则,秦国蜀郡太守李冰不会来到四川,自然,就不会有举世闻名的都江堰……
公元214年,初入四川以昭化为根据地的刘备,率军攻打成都。陕西汉中一名军阀式的人物张鲁,遣西凉名将马超攻打昭化。刘备腹背受敌,急调张飞驰援昭化。张、马二将在牛头山没日没夜地单挑,上演了一出令后世家喻户晓的好戏。
由于此战不但收服了马超,且将后方彻底稳固,从而为刘备成就蜀汉大业奠定了基础。
公元263年,魏国大将钟会、邓艾率20万大军,直逼昭化,蜀汉大将姜维领军在昭化桔柏渡西岸与之相抗,展开了一场决定蜀汉命运的大战,史称“葭萌之战”(昭化古称葭萌)。蜀汉几乎将全国的兵力都投入此战。此役结果是,蜀将关索、鲍三娘夫妇战死,蜀汉兵力损失殆尽,姜维带三万残兵败将经天雄关撤至牛头山。
凭借天雄关天险,姜维残部有了喘息之机,从而为不久后撤至剑门关固守赢得了宝贵时间。如果不是曹魏将领邓艾胆量大、运气好,从牛头山以西数百里的阴平道奇袭蜀汉江油关成功,蜀汉或许因为天雄关,还会苟延若干年。
活遗产,魅力在
作为一处军事要隘,地势险峻的天雄关的主要功能是镇守而非进攻。据清代道光《县志》载:“五里倚虹亭,过亭则牛头山麓矣。五里天雄关,牛头山腰也,有塘房。”所谓塘,是地方性站所,历代在此又设有驿站,供过往的商旅军士歇脚换马。当然,不论和平年代还是战争年代,天雄关历代都有士兵驻守。
进关门左边,是一块数百平方米的平地,原建有关帝庙一座,庙内有大雄殿、牛王殿、姜维殿等,因历经战乱已毁。清代又在天雄关建观音阁、奎星阁、倚虹亭。
如今,在原关帝庙旧址上,坐落着一座新修的庙宇,其式样简洁、形象收敛,与残破的天雄关石拱门相处,显得倒也和谐。庙宇无专职出家人看守,但时常有上了年龄的出家人前来拂尘。若徒步越野者碰上她们,要点水喝甚至免费吃一碗她们熬的稀饭都不成问题。
在天雄关石拱门前临悬崖处,有一座年代不太久远的双层凉亭。此亭飞檐翘角,亭柱朱红,亭瓦金黄,倒也有几分古意。沿着亭内的木梯,可攀至亭子上面一层,眺望无限风光。
徒步越野者从这里继续前行,就要仔细察看路径了。因为少有人走,疯长的野草遮掩了石板路。
这条全长约40公里的古驿道与剑昭旅游公路分分合合,经牛头山、五棵堆、云台山、寨子山、孟家岩、大梁山、七里坡、志公寺等人文自然景观,最后,过剑溪古桥抵达剑门关前。
一路经过的古驿铺,有新铺、大朝驿、高庙铺等,其中的大朝驿在秦汉时期已经是“达摩戍驿站”,是古人经金牛道出川入蜀必经之地。由于行旅之人都要在此歇一脚或者留宿,因此茶馆、饭店、客栈、妓院林立,呈现出畸形的繁荣。至20世纪30年代川陕公路绕开这段驿道,大朝驿才归于沉寂。
当年,南宋诗人陆游受范成大之邀入蜀,在大朝驿留宿期间,与驿吏之女春香一见钟情。分别时,两人在蒙蒙细雨里泪眼相对,无语凝噎。陆游心中的千言万语,化为一首令后人广为吟诵的诗章:“衣着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一路上依次经过双龙桥、铁栓桥、寡妇桥、松宁桥四座古桥。这四座造型各异、卧伏于飞泉清溪之上的古桥,将古驿道点缀得更有“古道西风瘦马”的诗意。
双龙桥是单拱平桥,可惜桥上的双龙石雕已毁;铁栓桥是建于明代的五孔石板平桥,由于用熔化的铁水直接浇铸于桥上石板接缝处,因此至今桥面没有一丝缝隙,其工艺实属罕见;松宁桥的石桥栏、石桥身基本完好,桥两头皇柏和古松遮天蔽日,令人感觉古意盎然。
蜀道是活着的中国物质文化遗产,它堪与万里长城、京杭运河、秦始皇陵媲美。当不可一世的古罗马大道无迹可寻时,蜀道却依然散发着它的无穷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