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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梦里梅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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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5 12:31 | |阅读模式
      我叫香雪儿,我的家是中国偌大版图以北的地方。那里四季分明,水草丰美。它养育的儿女也个个勤劳善良,不事纷争。年中劳作,头尾清闲。于是,他们在向阳的山坡上种满梅花。花开时,雪花纷纷扬扬,花落时,雪花扬扬纷纷。我的父母在雪白的地上与梅花一同撑开笑容,高雅得不食人间烟火。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梅林里穿梭。看梅花从初露,到盛开,到一片片的跌落,我的心也从晴转阴。所以我不怕冰冻,用手捡拾一片片花瓣装在柳篮里。所以,小伙伴都在笑,笑我的痴傻,笑我是林妹妹。直到现在我还认为林妹妹是痴傻的代名词。只有一人不笑。
  那人是宝裕,是我后来的同学。宝裕长得白净,秀气而腼腆,象女孩子那样。但是,他可以不要命地跟人打架。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一个高年级的同学叫他爸爸的名字,还一边缩脖子弓背。宝裕大叫一声冲上去,劈头盖脸地打,只因他的爸爸是驼背。而他平时是不多言语的,大多时候静得象村边的那条小河,默默地看书,写字,做着手边的事情,象他的父亲一样。在我的记忆中,他说的最多的几句话是:香雪儿,小心!香雪儿,看那里!说这些话的时候,前边的路不是被水冲了一个决口,就是横着一条蛇。要不路边的一丛野花开了,要不天边正幻化着奇异的云彩。但是,他的脸上始终保持一份宁静。他的成绩也一直很好,我第一,他第二,这样一直保持到小学毕业。
  我自认为我在班上是比较漂亮的女孩子。我有着白皙的肌肤,我讲话从不高腔大调。我不喜欢体育,我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看书上。有一段时间我的肚子疼,走路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走快了闹出笑话。而班里的女同学全部模仿起我来,走路全部淑女得要命,使我哭笑不得。
  
  我的小学生涯就在这个的夏天结束了。这是一个长长的夏天,作业已没有了,整天东一家西一家的串。
  当太阳初升的时候,我慵懒地起身,看院外一地的盛开的南瓜花带来清香。再远处的玉米油绿得发亮,天格外的清明,蝉开始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到中午,稻花的香味便弥漫开来。但没有人出门,火辣的太阳将人们锁在家中。黄昏时,田野上成群结队的蜻蜓漂亮地飞舞,飞过我童年所有的梦。
  我很羡慕男孩子,他们可以脱光衣服,在河里自由地游泳,摸鱼。赤条条的身躯在河里上下翻滚,激起晶莹的水花。惊叫声中,一只小手总能在石缝里抓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从初夏到初秋,小河是男孩们的天堂。
  宝裕也去。宝裕是抓鱼的高手。他曾经给了我一条一尺来长的鲤鱼。我不喜欢吃鱼,我只喜欢看鱼在水里摆尾游动的姿势。就象我喜欢花,而不喜欢掐一样。宝裕有几次掐花送我我都不接,我也不想说更多的理由,我只是不想让他再掐,再送。我只想给花一个自由的生命与空间。
  我不知道,这个夏天一过去,我的童年就要划上一个句号。繁忙,紧张,烦恼,压力,还有说不清的情愁在下一站等我。许多年以后才发觉,那些最珍贵的时光,就这样轻去也!
  而我和宝裕,象那条不受污染的小河,洁净,透明。那河里的自由游动的鱼儿,象我们小小的心。
  当我去年去看那条河时,往日的清澈再也不见,污黑的它无言东流,默默地象述说什么。是什么改变了它?是时光?是人?还是现代工业文明?
  河不在了,童年,也不在了。
  
  当秋天来临的时候,田里的稻子被一片片放倒,金灿灿的都进了粮仓,干枯的稻草孤零零地立在田中央。一群群麻雀在田里飞来飞去,寻找洒下的谷粒或者小虫。天已变得高远了一些,早晨还能感觉到一丝丝的清凉。
  我已不能和宝裕在等到第一场暴雨后,提开一个又一个的稻草,抓下面一窝窝活蹦乱跳的泥鳅。我们要到十里外的乡镇上学。我父亲与宝裕的父亲背着被子在前面领着,我与宝裕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乡镇名叫长安。据老人们讲,长安原叫长安寺,是一座很大的寺庙。因香火的旺盛而带动小商业的发展,所以人气很旺。但在很多年前的一个漆黑的晚上,一位寺里的小僧不慎打翻油灯而将寺庙烧个精光。所以今天的长安并无寺庙,有的便是现代的楼房与屋宇。小镇并不大,除去几个机关单位的所在地,民房便屈指可数了。而我们的学校却在小镇北面500米的地方。学校建筑的外观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洁白的瓷砖在一排排绿树的映衬下更显优雅宁静,一面红旗在教学楼前迎风飘扬。我知道,我将有三年的时光在这里渡过。
  宝裕还是那样温静而沉默,不与人争吵。在一班吵闹而调皮的男生面前显得格格不入。我们很少见面或者说话,班里的长舌可以要人命。我们只是在周末回家或第二天到学校一起来回。但这些都没能躲过别人的眼睛。有一天,我前排的胖胖的李红问我,宝裕跟你什么关系呀?那么好?我脸红得要命,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同学呗。同学有那么好吗?不是吧?是朋友可以了吧!什么朋友?死胖子,大有穷追到底之势。社会朋友!我气极,脱口而出。从此,“老社”在校园里不迳而飞,一直流行到现在,不知道还可以到什么时候。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李红恶毒的用心:是“社”与“射”同音!
  因为这事,我与宝裕更为疏远。他只是在半路上等我,还是香雪儿香雪儿的叫。
  但同学和老师不这样叫我。我的班主任说,香雪儿,多好的名字!但为什么要叫一个儿呢?就叫香雪吧。所以他们都叫我香雪。但宝裕不这样叫,我的爸爸妈妈不这样叫,叔婶们乡亲们不这样叫。我喜欢他们叫我香雪儿,我喜欢那份亲昵。我不喜欢叫我香雪,我不喜欢那种成人间的距离感。
  
  但是,人终究是要长大的。犹如我的青春,在不经意间就到来了。象那句唐诗,忽如一夜春风来。
  一天早上,我发现我的内裤上有一大片殷红,我知道那是什么。我没有惊慌,我悄悄的告诉母亲,她为我准备了应有的东西。我不象李红,一个笑话让我至今捧腹。当她来的时候,她惊慌的告诉同学们,她要死了。我们都笑,当然男同学不知道笑什么。每一次我们说,李红你要死呀,李红气得半死,男同学却不知所以。
  当然,男同学也在悄悄的变化。
  宝裕他们的上唇长出细细的绒毛,象春天的小草细密。声音也在变粗,变粗的,还有眉毛。男女同学在一起似乎规矩了许多,不再打闹。女同学走路开始变得徐缓有致,就连平时风风火火的女孩也有了收敛。
  但是也有不老实的同学,他们总在你必经的路上说几句不三不四的话,有时还动手动脚。所以我们总是几个人一起,而宝裕也总在不远的地方跟着。
  日子就象小溪水一样平静地流着,偶有跌荡,也是生活的小插曲,微澜不惊.几年的中学生涯就这样轻轻走过.现在回想起来,学生生涯其实就是我一生中最纯真的年代.无论小学,中学,乃至大学.有一些摩擦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步入社会,功利心便驱使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展露头角.胜者自不必说,败者便不胜伤感,屡屡便以回忆苦度光阴,那不回的时光啊,让人伤痛不已.
  
  大学生已不再是什么稀有动物.在深圳的大街上,走着一群群象我这样的人.急匆匆的脚步总承载了太多的忧烦与迷茫.曾经的刻苦攻读,到如今落得如此苍茫之身.大学一毕业,如果没有什么背景,失业也便随之而来.我们一行七八人,只有三个找到了较为体面的工作.其余的有一些经不起折腾,已打道回府了.还有两个在饭店做着打杂的买卖.先前我也是有工作的,只是经不住老板那冒着绿光的眼神的审视,遂辞职不干.但出门再找,才知道举步维艰.大不了老娘也去端盘子洗菜吧.心中忿忿地想.
  这一年的时间里,总做做停停,没有一个正当的事长久地做下去.心里异常郁闷.所以黄昏时我选择到大梅沙的沙滩上走走,以缓解心中郁闷.大海就象人心一样,有时平静,平静得令人窒息.有时波涛汹涌,似要把一切颠覆过来.但是他们都一样,无论呈何景态,都会被囿于一个特定的部位.
  宝裕没有跟我们一起来.他在家乡觅到一个教师的工作,他说他喜欢那样的氛围,可以与孩子们一起,把心情放飞.他也曾劝我留下,跟我的父母,苦口婆心的.但我执意要走,要到远方,去寻找我的梦想.可是,这就是我要寻找的梦想吗?就象我昨夜的梦里一样,我是一只小鸟,被人扒光了羽毛,丢在一个寂寞的角落里.有谁能听到我痛苦的哀吟?
  心情终究没有好起来,怏怏而归.但时间尚早,睡眠是不肯来的,于是到朋友那儿,打开电脑,首先发现宝裕发给我的一封邮件:
  
  香雪儿:
  你好!我还是象从前那样叫你吧.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被别人这样叫.
  这些日子来,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你的影子与及我们的童年,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虽然不能捡拾,但我还是要珍藏那些时光.因为那些时光,是我们一生中最闪亮的光点.只是,你愿意与我一起,去珍藏那些属于我们共同的美好记忆吗?
  多少年来,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是兄妹般的情谊.但自从你离开我的这段时日来,我发觉,你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部分.你占据我心中最向阳的那块田地.每一回春秋更迭,花开花落,风吹过的,总是我心中最疼痛的部位.香雪儿,你感觉到了吗?我在深深地爱着你!
  我知道,我们都一样,我们对过去充满了依恋,对未来充满了幻想.因为有了这些,我们的生活就充满了五彩斑斓.但是,这些东西不能太多,因了它的不切实际,因了它的如梦幻般的轻浮.因此佛便说:看脚下!看着脚下踏踏实实地走.
  而关于寻梦,梦是什么呢?梦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所谓的幸福吗?又是,又仿佛不是.还是梦=理想?"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我们所要的,其实就是那种平淡与清闲.香雪儿,回来吧,平凡人所要的就是那种平凡的幸福.回来吧,是我的呼唤,也是长辈们的呼唤.如果哪一天,你蓦然发现,珍贵的其实就是我们不经意间疏漏掉的.那时,我们不希望与秋风一同萧瑟!
  
  
  宝裕
  
  我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键盘上,象冰凉的雨,慢慢泅湿心情.
  
  
  可我还是没有回去。
  但我的内心深处,想回去的念头一直蠢蠢欲动。我想回去,回去看我日思暮想的那一方山水,在季节的交替下,是否有了风起云涌的变幻。想回去看我日渐老去的父母,想女儿的切切之思是否又增添了几缕白发。想回去看牵我挂我的宝裕,在粉尘飞扬的育人生涯中又成熟了几许。
  可我暂时不能回去。空空的行囊将使我羞愧不已。我将留在这个喧哗的都市,在人缝里寻找我仅存的梦想。我知道有梦就有数不尽的痛苦,有挥汗如雨的辛劳。但我愿意在这种痛苦与辛劳下奔走,也愿意享受这种痛苦与辛劳下所结的另类果实所带给我的欢乐。我将留在深圳,留在这个火热的城市。宝裕,请原谅我暂时不能回去,不能象你那样安贫乐道的走着。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圆了我的梦,容光焕发地站在你的面前。
  在接连几天的暴雨后,深圳骤然热起来。但我还是要在烈日下奔走,去寻找工作。这些时日,我几乎走遍了深圳的每个角落。多次碰壁后,我将自己的起点降到了最低:与一帮高中刚毕业的弟妹们去竞争同一工作。在他们面前,我已经没有了优越感。他们年轻,充满阳光般的活力。而我不同,在我忧郁的面孔下,隐藏着一颗疲弱的心。譬如深圳,它在我眼里已失去原来的新鲜感。我有时绝望的想,难道生活于我,是一次又一次的迷茫?
  接连一个星期的奔波里,工作依然没有着落。我苦笑着跟张瑜之她们说,如果工作再没有眉目,是否考虑要跟那帮穿红马甲的大叔大婶们一起去扫马路,再或者,蹲在人行道上帮人擦鞋了去。拖着疲累沉重的双腿回到我们几姐妹合租的屋里已是深夜,但她们都还没有回来。我不想去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走到自己的床前,鞋也不曾脱,仰身躺下。太累了,包括我的心情。但我睡不着,睁着眼,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事。
  灯光骤然亮起来的时候,我想,是她们回来了。但用耳仔细搜寻,却没有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是一个人回来了。对,是一个人。我侧身看了一眼,是肖薇。肖薇不是我的同学,她是我同学张瑜之的老乡。在四川一所大学里读过财会。然而,在深圳却找了一份文秘的事做。在我们几姐妹中,肖薇的工作算是做得最久的。当然,工资在目前来说,也是最高的。所以每个月的房租都由她先支付着,然后再接受我们零星的到帐。她比我们先到深圳一年。也就是说,她打拼的资历比我们老。而年龄呢,自然也比我们大那么一点,所以我们都叫她薇姐。我叫了一声薇姐回来啦,然后又转回头,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
  工作还没找好吗?肖薇走到我的床边,带着一股浓重的四川口音问。我转回头,看见她那张彤红的脸,有一股刺鼻的酒气传过来。我问,薇姐,你喝酒了吗?都是那些该死的应酬。肖薇坐在我的床沿,把头贴在墙上,声音里有着深沉的怨恨。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肖薇说,我们那些纯真一去不返了。我开始憎恨这个城市,憎恨这个城市飘浮的面纱,与及金钱与欲望发出肆无忌惮的声响。肖薇站起来,继续说,为什么为了工作,一个女人要搭进自己的青春与尊严?!为什么那些有钱的老板可以对一个女人毫不掩饰自己目光里的目的?抛开衣冠楚楚下的虚伪显露肮脏邋遢的面目!一个外乡的女人难啊!
  我躺不住了,起身坐在床沿。我知道,肖薇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以虔诚的方式。肖薇难啊!为了工作,她以失去了很多。她最害怕的,是有朝一日连贞洁也搭进去。她厌恶老板那只目的赤裸的手。她一直在猜想,那只肮脏的手,曾经毁了多少女孩的纯真。她现在感到两难了。是进?还是退?进则吉凶难料,退则意味着从零开始。我无语了。因为我看到自己的脚下,也一样的堆满艰辛。
  等到我们相对无语时,张瑜之她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找工作的在这一天跟我一样,都没有带回来好消息,嘴里或多或少挂着怨言。深圳,难道我的梦会在此处破灭?
  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我就起床了。简单梳洗后,背了包,在街转角处买了一点早点,然后坐在那棵大榕树下常坐的水泥椅子上一边吃着,一边享受略带清香的晨风。收拾杂乱的心情,希望今天能有一个好的开始。
  在盐田下车的时候,正值上班的高峰期。人们都行色匆匆,开始一天的忙碌。我站在街中,仿佛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正不知往何处去的时候,迎面来的人让我吓了一跳。那个嘴里叫着香雪儿打扮妖娆略显肥胖的女孩不是李红吗?在我记忆仔细的搜寻下,对,她就是李红。同时升上记忆的,还有那个令人捧腹的笑话。这么多年过去,李红还是没有明显的变化,说话的速度还是跟以前一样,跟打机关枪似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相逢有如在梦中。还来不及细述,李红就走过来挽住我的手臂,说跟我走,到我的办公室慢慢聊。
  李红和我进公司门口的时候,一个个子矮小的保安点头哈腰的向李红问着好。从李红那张春风得意的脸上,我能隐约看出,李红在这个叫绮丽的公司中不低的地位。在我跟李红走进她的办公室的时候,我的猜测得到证实。她的办公室确实有些格调。米黄色的墙壁上,挂了几幅宽大的诸如奋发图强的字,万马奔腾的画。而在她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则是一幅由一对名联修改过来的对联:
  一线天地能容物
  数行诗文不染尘
  而另一联却不知出处,但其意境不错:
  面山心欲静
  吟月花更香
  浅褐色的办公桌上一尘不染。其上,井然有序的摆放着文件。那部复古的黄铜电话与对联一样,显示着主人不同凡响的地位与异于常人的修养。我掩饰不住内心的讶异,没有读过大学的李红,怎么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呢?
  李红松开我的手臂,把她那只红色的提包扔在办公桌上,大声喊,阿温,泡杯茶来!然后指着对面的沙发对我说,香雪儿,坐啊。她一定看出了我心中的讶异,在那个叫阿温的漂亮女孩送来茶后,就简明扼要地向我讲述了她高中毕业后南下打拼的经历。看着她如今的辉煌,我才觉得我几年的大学读得多么的多余。
  李红说,在她告别了我们那个美丽的家乡后,就一路辗转,先广州,再珠海,最后深圳。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当上了这个公司人事部的经理。她又脆生生的笑了笑,说这一路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艰辛。不过,一切都好起来了。话题一转,她问我,香雪儿,你如今在哪里发财呢?我的脸不由得一红。但毕竟是老乡兼同学,就毫无保留地把我的境况跟她说了。李红当时就拍胸脯说,既然是老同学,焉有不帮之理?我这里正好缺一位助理。准备公司内招的。既然你来了,就屈就着给我当助理吧。我惊喜得差点跳起来,一连串的对李红说着谢谢,就差没有给她跪下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告别李红往回赶的路上,我感觉自己的心情开始好起来。闭着眼,做一次深呼吸,然后再慢慢睁开眼,发觉天蓝,光柔,风和,气清。原来春天一直就在身边啊!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发觉存在在自己身边的美好呢?
  此时回到合租的房屋,也发觉空无一人的房间内也一样充满了它特有的韵味。那台老是死机的电脑在这时看上去也就没有那么让人生厌了。我走过去,然后插上电,把它启动起来。嗡嗡的电源声立刻碾压过寂静。她们都出去了,只剩下我,与及我愉快的心情。我开始上Q,然后浏览一天的新闻,再然后,玩一些小游戏,在流动的时间中等待她们的归来。
  我觉得这一天的时间过得真慢,因为憋在我心里的话要急于蹦出来。等到第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电脑上的时间,显示的是20:36分。那个人是张瑜之。她象我往常一样,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回来了。我走上去,摇着她的手说,瑜之,我遇到我的中学同学了,我找到工作了!张瑜之眼里立刻发出了亮光,那神色,就仿佛她自己找到了工作一样。在回答了她一连串的问题后,我跟她说,瑜之,我要搬到公司去住,我想同你们郑重的道个别。张瑜之说,那好嘛,但要记得常回来看我们哟!我说那是自然。其实在我的心底里,我又怎么舍得离开这一帮同甘共苦的姐妹们呢?
  等到大家都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上的十点。我们坐在一起说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话,自是别情依依。同时,没找到工作的姐妹为眼下担忧不已。在相互鼓励的同时,大家坚信,明天,总会好起来的。
  在绮丽公司,我这个助理的工作相当轻松,只是用电脑记录一下公司员工上下班的状况,所以在工作面前我显得游刃有余。其实每日的工作时间也就一两个小时,其余时间我就在网上闲逛。虽然李红一再强调,上班时间时间不准上网,不准挂Q闲聊。但她与我彼此心照不宣。那些话,是说给别人听的。那台电脑上,我除了不挂Q,一天的时间里,几乎成了我的私人电脑。于是上班对于我来说,轻松自在就把时间打发了。
  但也有忙碌的时候,那就是每个月发工资的那几天。一些人走了,另一些人又来了。走了的人必须删除档案,而那些刚来的,则需要一个一个记录存档。姓名,性别,民族,籍贯,身份证件号码,需要一个一个核实校对。偶尔还得下车间,跟班长核实。所以总有那么两三天,忙得没有空闲在网上转悠。
  公司是台资的,听李红讲。老板实力大,开了这样同等规模的厂有十余家,其中有两家在马来西亚。也就是说,这个不常来的秃顶老板很有钱。老板每次来的时候,总是板了脸在车间和办公室里巡视一圈,训斥一些他看不惯的人或事,然后,叫上李红与那个阿温,坐上车一溜烟地走了。
  也就是我到这个公司上班以来,第一次见到老板那天起,听到了关于老板与李红的的种种传闻。也就是说,那个秃顶男人与李红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关于隐隐约约的传闻,我归纳了一下,大致是这样的:
  我的同学李红,虽然身材略显肥胖,但脸蛋姣好,有着我们那块土地上女人特有的白皙皮肤。在没有到绮丽上班前,曾经是深圳某酒店的大堂经理。说是大堂经理,其实也就是管着十来人的小经理而已。酒店的生意不是很好,所以那时的李红工资也不高。按说,这个秃顶的台湾男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光顾这种酒店的。但是,这个酒店却有着其他酒店所无法比拟的几样出色的台湾菜,所以也就深深地吸引了这个有着浓重思乡情节的秃顶男人。在一来二往中,能言善道且面容姣好的李红象一道台湾菜一样,吸引着秃顶男人。当然,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在公司里的人口里有若干版本,不一而足。兴许,这都是猜测。但有一种毋庸置疑的事实摆在大家面前,那就是,这个秃顶的男人安排了李红到他的公司里当上了人事部的经理。当然,当这个有着两千多人的玩具公司的人事部经理不知比那个酒店的大堂经理荣光多少倍,所以从李红神采飞扬的脸上,我读出了两个字,那就是:满足。
  对于这些传闻,我是半信半疑的。毕竟,李红是我的同学兼老乡,在这两重感情上,我是绝对不会去附会别人去添油加醋或者妄加评论的。再有,父母也一再告诫我,不要去打听别人讳莫如深的私事,那是小人的一种行径。况且,李红除去同学兼老乡的双重身份,还是在我落难时提我一把的恩人,我怎么能做出以怨报德的令人所不齿的行为呢?所以对于那些传闻我充耳不闻。在接下来相处的日子,我发觉,李红是一个口快心直的人。可以说,她对我的热情,没有一点是装的。对她这样的人,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又有什么理由说些什么呢?
  日子象宽阔处的河水一样,波澜不惊的过着。看着桌面上的台历,才知道到绮丽已快半年。抬了头向窗外望去,希望能获取关于季节变化的信息。但我失望了。这南方的天地,是不会随季节的变化而改变模样。该兰的天,还是一如既往地兰着;似乎不该绿着的树,草,也分毫不变的绿着。也许,唯心一点的看,变了的,是日益麻木的心。望着窗外的楼群,以及楼群下穿梭的车辆,忽然就想起遥远的故乡来。
  正出神间,有人敲门。收回四处游荡的心情,走过去拉开门。是那个矮个子保安,他说香雪儿有人找你,在公司门口等你呢。说完转身离去。我走回电脑前,把处理好的文件存档,然后关机。从办公室走出来,穿过阴凉的榕荫,向公司的大门走。
  远远的,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前的树下。我心里想,肯定是他了。但会是谁呢?在深圳这些时日来,还没有一个与我走得较近的男性朋友啊!心里想,猜测终究是没用的,一会不就明白了。可还没有走到那人跟前,那人就激动地喊开了:香雪儿!我仔细一看,这不是宝裕吗?本来想用的礼节,诸如问好之类的话语,全部卡在喉咙里,只是久久地看着他。他快快的走了几步,到我的跟前,望着我问,怎么了?香雪儿?不认识我了?怎么会不认识呢?只是突然的相逢令我不知所措。我打量着眼前这个戴了眼镜的男孩,半天,才冒出几个字,宝裕,是你啊,你来了!宝裕看着我,说是我啊!我说你来怎么就不先通知我一声呢?宝裕说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呢。忽然想起,今天是8月6日,也就是说,学校正是一年一度的暑假中。
  
  宝裕的千里而来自然也让另一个人惊喜不已,那就是李红。她在电话里听到宝裕来深圳的消息,就立刻风急火燎地赶过来。站在宝裕的面前,接连喊宝裕的名字,然后又接连重复一句话,他乡遇故人啊,他乡遇故人啊!象一只小鸟,意欲飞起来。等她从激动中走出来,宝裕从旅行袋中拿出两袋蜜炼的梅子,放在我与李红的面前。他说这是我上树摘的,我妈做的,尝尝吧。我打开盒,拣一枚放在嘴里,那酸酸甜甜的熟悉的味道就泅漫开来。我的眼前,又出现那一地白雪上那一树树盛开的梅花,还有那沁人心脾的香,隐隐的,从心底处升上来。
  宝裕知道我与李红此刻想要什么,就一丝一缕的给我们讲故乡的消息,讲岁月所带给那片土地上的变化。宝裕成熟了,许是当教师的缘故,也许是岁月无私的馈赠。白皙的脸上架一副眼镜,散发出一个知识青年特有的魅力。从他不急不缓的叙述中,我和李红都能感觉到,那些人,那些物,那些永远也割不断的亲,此刻,就活生生的站在我们面前,眨巴着灵活的眼睛,告诉我们,他们就藏在我们的心里,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就只等我们用一种叫思念的东西把他们唤醒。作为一个游子,你总会不由自主地背负他们上路。
  一再坚持下,晚饭是李红请的。坐在酒店的包房里,吹着空调凉丝丝的风,说着其乐融融的话,我想,我们都能感觉,有些美好,不会随时间,随地点而改变。李红脆生生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贝,更脆了。她叫来几瓶啤酒,说是为难得的重逢庆祝。我从来也没喝过酒,即使在毕业酒宴上。可今天不同了,李红说,第一,他乡遇故人,第二,他乡遇情人,你能有理由不喝吗?我重重的捶了李红一下,学生时代的豪情也上来了,也知道百般推脱也无济于事,大声对李红说,喝就喝,谁怕谁啊,不就是喝酒吗!于是,与他们碰杯。看李红一倾而尽面不改色的样子,我也喝了一大口。那冰凉的液体一下流入胃里,其中隐藏的酒精和二氧化碳在胃里翻滚着,象野性的小动物,撕咬冲撞着往外跑。我吃了一口菜,强压着胃里的不适。宝裕笑吟吟的看着我,说香雪儿行吗?我不能说我不行,那样会扫了大家的兴。其实在接下来的碰杯中,我发觉我的胃和酒精还有那么一点缘份。因为在一瓶干后,相反地,我整个人未出现丝毫异常。
  与李红告别后,我与宝裕在人行道上随意的走着。深圳夜晚的风在夏季里总是那么清爽宜人,想是临海的缘故吧。忽然想到广东话里拍拖一词,觉得用得非常形象而生动。看着身后一对一对的年轻男女,就忍不住噗哧一笑。宝裕走过来,搂着我的肩,问我想到了什么,那么高兴?我自顾笑,不理会他的问话。宝裕愈发急了,追问过不停。我扭头看了一眼宝裕,岔开话题,问起我父母的近况。
  伯父伯母都好,宝裕说。他总会在每周末去看二位老人。宝裕的手又轻轻拍了我一下,说放心吧,即使你不在他们身边,我也会象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待他们的。可叫我怎么放心呢?我不在他们身边,谁又可以真正能代替我呢?眼泪又忍不住涌上来了。侧过头,去看那迷离斑斓的灯光。在泪眼里,那些灯光一闪一闪的,显得模糊不清。我掏出纸巾,先擦额头,再滑下来,擦去眼角的泪水。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说,父母啊,你们能原谅女儿的不孝吗?
  宝裕在深圳的这些日子,生活开始变得坚实起来。但时光有时感觉它在飞快的流逝,譬如,宝裕从来深圳到离去的日子。
  宝裕要离去的那天,忽然就下起了暴雨。火车站广场上因此不见一个人影。偶尔有一辆出租车穿越重重雨幕,然后在候车室门口刹住,匆匆下来一人,急急往屋里跑。望着玻璃窗外雨声急促的世界,心里忽然有一些空落。转回头跟宝裕说,你什么时候能再来呢?宝裕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用他那宽宽的额头碰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寒假吧,寒假我会来看你,给你带来雪花和梅花的讯息。我抬起眼睛,看见宝裕眼里那依依不舍之情在轻轻荡漾。我幽幽的说,或许,寒假我已回来。我还想说的是,宝裕,不走好吗?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十一点二十分的火车,十点五十分就进站上车了。宝裕从车窗探出头来,殷殷的嘱咐着一切。我象个听话的小孩,一次又一次的点头。然后又重复说过无数次的话,说宝裕记得常跟我打电话,记得常去看我的父母,记得,记得......。仿佛要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把所有的担心和愿望都以语言的形式押上。但火车终究是要开的,尤其是一声离站的汽笛,站台上的警察走过来要送行的人们远离火车时,心一下就空落起来。眼睛开始模糊,望着渐渐远离的火车,手不停的挥着,心底一声又一声的喊,再见,再见。
  回到公司办公室,心有一阵又一阵的落寞。象是有黑沉沉的阴霾,无声地压过来。我忽然感到自己是那么的脆弱,经受不了别离的现实,总让孤独无依的心情把自己包围。现在有必要坐下来理智的规划一下,那就是让时间去治愈这离愁别绪的疼。
  绮丽公司在这年的深秋出事了。
  这几个月公司本就不怎么景气,好几个出口的项目都已搁浅,所以工人的工资一跌再跌。尤其是上个月,整个公司几乎处于停产的状态。公司不景气,管理层也就疏于管理。象粘合车间那台巨大的排风扇不转了,也没有人去看一下。而问题,就出在那台排风扇上。粘合车间有一百多人,分两班倒。出事的,是上夜班的。
  南方本就没有秋天的,所以深圳的秋天还是象酷夏一样炎热。如果在室外,在大街上,晚上总是那么凉爽宜人。但车间就不一样了。那里有机械运转的热,有人劳作时的热。而那台风扇不转了,那些热就聚集在车间里出不去。那热里,有越来越密集的胶粘剂里散发出来的苯,而氧气,却是越来越稀少了。那些苯,就一点一点进入人们的体内,象刀子一样,切割着人们的生命。先前的人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因为那刺鼻的气味,人们早已习惯了。他们只是感觉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热在折磨着他们。而等到凌晨时,人们才感觉到不妙,因为有十几个人同时晕倒,其余的人感到胸闷,头晕。班长开始以为是人们太累的结果,当看到一个一个人倒下去,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拿起手机,向公司管理层打电话。
  几辆120的急救车驶进公司的时候,人们已七手八脚地把晕倒的人抬到了公司门口。医生一个个翻看了病人的眼睛,对肥胖的总经理说,事态很严重。于是护士工人齐齐联手,把一个个病人抬上车,开始输氧,然后,急救车又鸣响警笛,呼啸而去。公司也派了车,把不很重的人也统统送了过去。同时随车去的,有肥胖的总经理,有李红。
  早上上班的时候,噩耗从医院里传回来。有几个人不治而亡,因为送去的时间太晚。其余的几个,命是保住了,但听说会留下恐怖的后遗症。死去的人的乡友开始痛哭,并且要求公司派车送他们到医院去探望。人命关天啊,谁又能阻挡这人性起码的要求呢?公司派车了,把要去的人都送了去。随后,公司下发通知,全厂休假半天。
  人心惶惶啊!传言开始满天飞。一些人说,胶水里的苯就是夺人生命的恶魔,它一直飘浮在车间的空气里,一直隐伏在人们的身边,伺机给人致命一击。于是,一些人开始辞工,卷起行李打道回府。派出所劳动局也天天来人,调查,询问,取证。而这时,秃顶的老板也千呼万唤不出来,象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所踪。事态一下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因为听说,出了人命,关乎的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要追究负责人的刑事责任。所以秃顶老板不出来了,肥胖的经理也跑了。一些善后的事,留给管理层那些位置不轻不重的人去担当。李红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她收起了往日脆生生的声音,以沉默寡言代替。短短的两日,公司就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死了人的家属从遥远的家里赶过来,哭哭闹闹不停。然后关于赔偿一事象自由市场买卖东西一样,与管理层的人讨价还价。公司先前的时候还有人出来接待,渐渐的,由于老板的不知所踪,也就没有人站出来处理了。没有得到工资的人开始闹事,相互约好了在车间里打砸机器。如此的阵势,谁敢出来阻拦?也就是半个小时的功夫,窗玻璃碎了,机器也被砸得失去原型。工人还聚集到一起,浩浩荡荡朝办公室冲来。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老板的几个心腹报了警。几分钟后,几辆警车呼啸而来,在公司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的警察都穿了防弹衣,手持枪械在门口站成一排。一个领头的警察开始用喇叭喊话,叫人们把情绪稳定下来,有什么事政府可以做主。而冲动的打砸,是一种犯法的行为。要大家收起鲁莽,用一种文明的形式处理事情。工人们从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在警察的面前停下来。静静的,看政府怎么帮助他们。先是派出所长出来讲话,保证大家的安全。然后是所在地的村党委书记出来讲话,保证每个人能领到自己应有的工资。于是,工人们收回高涨的情绪,一拨一拨的走回各自的宿舍。
  那个矮个子保安的老婆在这次事故中死去了。但他没有象其他人一样闹闹嚷嚷。仿佛他老婆的离去,让他失去了理智的判断,赔偿于他已不重要了。他只是在那里默默的流泪,仿佛人们所闹嚷的一切目的都与他无关。但我是了解他心上的悲痛的,一个人的离去,是可以用金钱来交换的吗?
  政府没有食言。三天后,村委派了几个人在李红的带领下,先与我核实了一下全公司工人的名单,然后,再与财会部的人一项一项核对。也就是一个星期后,工人们该得的工资全部到了手里。他们收拾了行李,回家的回家,转厂的转厂。李红也收拾了行李,跟我告别。望着黯然离开的工友们,李红叹了一口气,说我是看透了,这些有钱人,自己一日可以挥霍三五几万,可对于穷人,他们就一毛不拔了。仿佛多拿出一分,就剜了身上的肉一样心不甘情不愿。香雪儿,这世间,要靠的,永远是我们自己。公司现在说垮了就垮了,我也要走了。我望着李红有些神伤的脸问,你现在去哪里呢?李红说现在我去一趟珠海,但手机号码不会变。然后,挥手向我告别。走了十几米远,回过头,把手举在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大声说,香雪儿,记得多联系啊!我使劲朝她点点头,任凭泪水迷蒙自己的眼睛。
  中午时,我从公司里走到大街上,在一家小食店里吃了一碗牛腩河粉,然后走到对面的树荫下,给张瑜之打电话。我想,这个时候张瑜之一定下班了。电话里刚嘟一声,张瑜之就接了,传来她柔美好听的声音,喂,香雪儿吗?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说怎么会呢?瑜之,你们都好吗?瑜之说,都好,都好!都想着你呢。如此客套了几句,我就把我现在的境况告诉了她。然后问,瑜之,我可以回你们那儿来住几天吗?瑜之说,香雪儿,回来吧,那儿就是你的家啊!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那扇门,永远为你敞开着。挂断电话,有意无意的望着远方,心,又一次被感动着。
  我提着自己的行李,在街拐角处那家小水果店买了一个大大的西瓜。然后沿着窄窄的小巷往里走。走到那栋散发熟悉气息的小楼面前停下,伸手轻轻的叩门。开门的是席娟,眼里盛满欣喜。她一手接过我的包,一手挽着我的手臂,传递给我久违的友好。我问席娟,她们都没有回来啊?我知道我是明知故问,这大白天的谁会窝在家里?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忙得晕头转向。我走进厨房,把西瓜放进冰箱的保鲜柜里,等她们都回来齐了再一起分享。然后转回那个并不明亮且窄小的厅里,跟上网的席娟有一句无一句的说话。
  时间真快啊!席娟说。她侧身坐在电脑前,右手摁住鼠标,左手搭在椅子靠背上,眼睛偶尔盯一下显示屏。音响开得低低的,流行音乐里夹杂着斗地主的背景音乐,让人听了觉得滑稽可笑。她点鼠标出了一张牌,然后又接着对我说,香雪儿,你知道吗?王梅走了,带着她那个表妹。对,就是眼睛大大的那个表妹。她们一起去了上海。听说王梅的男朋友在上海混得不错,几个人合伙开了一个商业网站,去年一年就发了。哎,怎么别人发起来就那么容易呢?席娟叹口气。我说王梅她们走了,这屋里就少了以往的热闹了吧?席娟说那才不呢!没过几天又来了两个学妹,无论如何也要加进这个大家庭。大家都不好说,毕竟都是出门在外。佛不是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吗?还有,席娟又出了一张牌,继续说,你知道中文系那个杨丽君吗?在这里两个月没有找到工作,半个月前搬出去了,在君辉大酒店上班。我问她在那里做什么呢?席娟阴沉着声音,说能干什么,不就是陪客呗!我忽地一惊,她怎么能去干那种事!是啊!席娟又叹口气,说当时我和张瑜之肖薇三个人一起去劝她,可她就是不听。过了几天才辗转从她的老乡嘴里知道,原来杨丽君的母亲得了肝硬化,急需一笔钱开刀。可她们的家庭状况根本就拿不出这笔钱。杨丽君一急,才去酒店上班。后来,我们每个人给她送去五百元钱,可她还是坚持在那里上班。说罢,席娟摇摇头,一脸的苦笑。
  张瑜之她们都回来的时候,我们开始切西瓜吃。充满西瓜的清香的屋里洋溢着笑声。好久没有这种忘记忧虑的日子了。让时光慢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里,都能看见幸福快乐的影子。唯一遗憾的是,肖薇没有回来。张瑜之说她总有忙不完的应酬。这让我想起了李红。这么多的应酬,是不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呢?
  
  我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也就是一个星期后,看到肖薇红肿的眼睛与愤恨的哭述,我的担心得到了证实。
  肖薇在头天的晚上彻夜未归,使张瑜之也半宵未眠。打她的电话,先是无人接听,到后来干脆就关了机。我和张瑜之从各方面开始推测,认为电话无人接听到关机,说明她一定在熟人那里。但为什么不接听电话呢?感到不可理解。我们互相安慰说,以肖薇的阅历,应该没事的。保不准她恋爱了,彻夜未归与未接电话可能是......。猜不透,也不好说,干脆就不说。但担心的阴影一直隐伏在心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早上张瑜之她们都急匆匆的上班了。临走时,张瑜之到我的床边跟我说,还给肖薇打一次电话,如果还是没回来或者电话无法接通,就只有报警了。由于睡得晚,我虽然答应了,但还是沉沉的睡去。九点钟起来的时候,发现肖薇凌乱着头发坐在客厅里,神情木然。我吃了一惊,问薇姐怎么不上班呢?肖薇顿时抽泣起来,眼泪似决堤的水,汨汨地无声往下淌。我心里想,一定出事了。只是看到肖薇现在的模样,想问个究竟的话说不出口。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只等她平息下来的那一刻。屋里静静的,只有偶尔撕纸巾的声音。那些用过的纸巾,象白色的花一样,一朵挨一朵在地板上寂寞地开放着。
  肖薇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但她依然低着头。她说,香雪儿,我给梁松那王八蛋骗了!我知道梁松是她们经理。她曾不止一次向我和张瑜之提起这个梁松。隐隐约约知道,那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一个以权易色的十足小人。我和张瑜之曾多次提醒过肖薇,让她尽早离开鳄鱼潜伏的池边。而那时的肖薇,以自己的聪明为理由,说自己的才智在一群虎狼里游走显得游刃有余。如今,哎......!肖薇拿纸巾又擦了一下眼泪,说梁松那王八蛋在我的啤酒里下了迷药。我立刻义愤填膺,霍地站起来,说薇姐,我们不能便宜了这个混蛋,走,我们去告他!肖薇说香雪儿没用的,那王八蛋早就留了后手,对我拍了照,以后叫我怎么活啊!我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给正在上班的张瑜之打了一个电话,简单告诉了一下肖薇的情况。然后再心里一百遍的骂梁松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蛋,竟然可以无耻到如此地步。
  注定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张瑜之她们都下班回来以后,闻说了肖薇这样的事之后,大家一同陪着流泪。尤其的席娟,接连摔了两个杯子,在屋里不停的转着圈大骂梁松。大家聚集到一起七嘴八舌说了将近四个小时,都没有商量出一个好对策。报警吧,梁松毕竟狗急跳墙,把那些照片四处传开去。再有,一个未结婚的女孩,出现了这样的事,张扬开去于自己的名声有损,以后的路怎么走下去?但不能放过那混蛋,做了恶还可以在那里得意洋洋。依照席娟的脾气,找人把那家伙的东西割了喂狗,看他以后还能做恶不!凌晨两点多的时候,肖薇抬头望了一眼大家,说你们都睡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张瑜之也站起来这样对大家说。大家都回房间睡了的时候,张瑜之走到我的床前对我说,香雪儿,这几天你没有什么事就多多陪陪肖薇吧。我应承下来。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第二天的肖薇一改悲伤。上午九点起床仔细的梳洗了,然后央求我陪她到市里的锦绣中华游一圈。鉴于肖薇目前的状况,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能推辞,况且是陪她到锦绣中华一游呢!于是想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到深圳的一年多里,锦绣中华我是第一次来,肖薇说她也是第一次。肖薇笑着对我说,到深圳走了一遭,不能让别人问起锦绣中华是什么模样时,自己一头雾水不知作何答。今天来看一看,也不枉来深圳一回。我道也是。但锦绣中华虽然说浓缩了中华大地的名川胜地,但一个一个景点看过去,才感觉它与实地相比,总少了那么些细节与内涵,它只是笼统地概括了一些大要。但肖薇玩得很有兴致。看看桂林山水,发出一声声惊叹。瞧瞧九寨风情,眼里冒出一阵阵亮光。我也陪着她一阵一阵的高兴。毕竟,能在一次劫难后保持这样的心境,世间能有几人可以做到?我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想,如果换作我,我会象现在的肖薇吗?
  
  中午吃饭也是肖薇请的,任凭我百般争执也无济于事。肖薇说,香雪儿,你能够出来陪我,已让我感激不已,如今我请你吃饭你还需要推让吗?其实我心里想的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让她能够感觉到即使冬天也会有阳光明媚的日子。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从肖薇无悲无喜的脸上,我看出了她似乎已忘记了昨日的阴雨一样,满是灿烂的阳光。
  我和张瑜之都这样想,对于肖薇,我们的担心是否多余呢?因为看上去她似乎已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只是她不再上班,整天东游西逛。有时单独一人,有时叫上我。去大梅沙的沙滩上,去盐田那座流下叮咚泉水的山上。整天整天的,去感受大自然的美好。这段时间,我也不想工作。我只是想把心情,象用电视的遥控器一样,调到我令我心情畅快的频道上。
  一个星期天,肖薇请我们吃饭。菜上齐了后,肖薇要了一打啤酒。服务小姐把啤酒一杯一杯斟满后,肖薇端起杯站起来,向我们说了一席令我们异常感动的话。她说,来深圳这两年多里,能与你们相识,相处,我感到是我此生的幸事。我相信,无论岁月怎么变幻,搁在我心底处那份对你们那份真挚情感不会变。茫茫人海,相聚是三生修来的缘。来,让我们为这纯美的相识,相知而干杯!她扫了一眼大家,眼里溢出点点泪光。大家都无声的站起来,与肖薇碰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餐,意味着别离。
  是的,是一场别离。第二天一大早,肖薇就收拾了东西,跟大家一一告别。送她走出巷口处,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那里,那是肖薇打电话预约的。司机很有礼貌的把门打开,让肖薇很优雅的坐进去,然后把行李放在后排,就坐进驾驶室开始启动。来不及更多的语言,只彼此挥挥手。我们目送出租车的离去,直到拐过另一条街。
  也就是我找到另一个工作上班后没几天,就隐隐约约听说,梁松在自己的住房里被人打了,并且抢走了数码摄像机以及几个U盘,手提电脑却被砸了个稀巴烂。当我把这事打电话告诉远在成都的肖薇时,她只淡然的哦了一声,仿佛对此事不感兴趣。更多聊起的,是朋友们离别后的境况。我说,都好,一切都好。比如我以找到新的工作,张瑜之恋爱的消息象春风一样吹遍出租屋的每个角落,只是,薇姐,你要记得快乐。也许在春天的时候,我们会齐齐飞来看你。
  新的工作依旧象绮丽里的一样,是一些写写记记的工作。唯一不同的,是要抽一些时间出来跟工会的人办厂报。似乎跟自己所学走得近了,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这份厂报说是编,其实大多是摘。从报刊上摘,从网络上摘。摘一些小品文,也摘一些诗歌。偶尔也会发表几篇厂里的工人写的感想文,亦或抒情文。但水平都不是很高,大多有对厂方歌功颂德的倾向。这个公司好在离我们的出租屋不远,也就是两站路吧。如果遇上天气阴凉,用上一二十分钟慢慢往回走,当是别有一番情味的。
  张瑜之的男朋友是成都人,也是张瑜之的老乡,这多少满足了张瑜之的恋乡情节。那个刚毕业的男孩,个高,且瘦,白净的皮肤,说话是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的那种。他的名字叫史思竹。我和席娟在私下里猜测,这个名字兴许是他老爸给取的吧,意即思念一个叫竹的女孩。张瑜之介绍给我们的时候,我们都笑吟吟的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外星人一样。但史思竹却不怯场,用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一从我们的脸上扫过,然后很优雅的把头微点,说着你好等类似的客套话。
  张瑜之有了史思竹,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了许多。席娟更是当着张瑜之的面说她是一个典型的见色忘友的人。张瑜之笑笑,很甜蜜幸福的样子。忽然就记起了她博客里一篇文章里的句子:红尘里能与你牵手共渡时光,幸福就象铺在地面的阳光,一层一层荡漾着妙不可言的快乐。看着张瑜之与史思竹牵手的时候,我们感觉快乐是可以传递的。
  一场绵绵的阴雨后,深圳的微冬来了。一下年老的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风里穿行着,让人感觉寒冷正在加深。张瑜之与史思竹就在这个略显清冷的冬天,双双携手回家了。用张瑜之的话说,在这个冬天,回乡其实是一种回归尘世温暖的行为。所以他们只是向我们作了一次简单的告别,就无反顾的踏上了回归旅程。与肖薇的告别相比,我觉得人生的别离不尽相同,所以挥手的含义也自有千秋。
  张瑜之走后,出租屋显得清冷了许多。每个人每天几乎都在做着相同的事,那就是除了上班,就是下班冲凉洗衣,然后就是躺在各自的床上看书,亦或望着天花板让心神悠游,使厅里的那台破电脑看上去孤单的存在着,没人去动它。而席娟,就在这几日搬回一大堆书报整日扎在里面,很投入的样子。我也去翻看了一下,却是什么诸如阴阳八卦,易经,天干地支,五行,十二生肖等让人一头雾水的复印的报纸。后来才逐渐有了一些眉目,那是香港六合彩的报纸。在深圳这边,则转为地下的博彩。我不禁吃了一惊,席娟迷恋上六合彩了!我走过去小心翼翼的问,席娟,你也买彩啊?席娟一下来了兴致,说她的某某同事在上上个星期中了五千元的特码,五千元啊!庄家整整赔了二十万!席娟眼里瞬间溢出一片光彩。继而又滔滔不绝的跟我讲,六合彩就是讲究阴阳五行,按六合八卦推算出来的。然后又指给我看那几句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诗说,这一句是指十二生肖的马,这一句是指狗,那一句指的是绿波,而那一句指的是特码的大小,或者单双。一一道来,条条是理。我丝毫没有兴趣,对她婉转的说,席娟,我听说赌场里传出来的都是好消息,也听说许多人因为六合彩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你千万要把握自己啊!看她那不以为然的神色,我转回头,继续看我的小说。
  香港的六合彩一般定在每周的二四六。每到开奖的日子,席娟就早早的坐在电脑前,打开一个又一个网址,查寻她所要的资料。然后在八点钟的时候出门下注。过完九点,我们总能从席娟的脸上的阴晴看出她在这一期的胜负情况。一般来说,阴总比晴多。但席娟从来都乐此不疲。她把希望总寄托在下一期的博弈中。对于生活,下一站也许是美好的,六合彩会一样的柳暗花明吗?
  我不是学经济的,对于金融风暴这一个陌生的名词,以前只在教科书上一睹它的大名,而对它的实质危害却不得而知。当那个月领工资被告知由于金融风暴的影响而少收了三五斗时,才发觉金融风暴如一夜西风,凋零了万水千山,令花月黯淡,落木萧萧。譬如大街上的商铺已拉起了由于金融风暴的影响而降价促销的巨大横幅,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也是工资下滑,往后将勒紧裤带的话题。纸电传媒上,也一再讨论将怎样应对金融风暴的危害,使人们看不到光明的前景。于是,涉外的订单少了,工厂正常的运转停滞了。一些工人没活干了,收拾了行李,一路嚷嚷着回家种那五分地去。捏着薄了的工资,心里也止不住叹息,民生维艰啊!
  而这个时候,席娟的六合彩生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听后来的学妹讲,她输光了所有的积蓄。昨天,她已开口向学妹们借钱。这使学妹们很为难。如果借吧,这将把席娟推得更深远。如果不借,先说无法抵挡席娟百般的央求,就是在彼此在一个屋里的面子上,也是说不过去的。借与不借,确实是个问题。是啊,我心里想,席娟借钱的手,今晚必定伸向我。我想,我有必要向她推心置腹地谈一下了。
  席娟跟我借钱,这不用猜测,这是必然的。张瑜之肖薇她们走了,如今走得近的,席娟只有跟我了。而在这里,口里亲昵的叫香雪儿的,也只有席娟了。她现在不跟我借钱,又能跟谁借呢?但我不能这样眼看她陷下去。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时候拉席娟一把,把她拉回到理智的现实中来,于我是义不容辞的。而于以后在深圳的生活,有席娟,就会多一些欢笑。如今看她走得如此迷茫而沉重,我怎么能给她一点阳光的引导呢?
  事实证明我的努力是徒劳的。我的劝说无法打动席娟的偏执。她近乎恳求的对我说,香雪儿,人生就是一场惊险的博弈,即使这一场输得一败涂地,还有下一场胜利在等着我们。相信我,香雪儿,这次我真正看到了玄机。这就是一个机会,你一定要借钱给我,否则我就没有希望了。我知道多说也无益,就问她借多少,但她反过来问我能借给她多少。我说就两千吧,因为我只有这些。前段时间我也没有余下什么钱,况且这个春节,我要回到我遥远的故乡去过。席娟接过钱,转回头,又忙着查她的资料去了。
  临近春节,公司快放假了。下班的时候同事约了我上街买一些物品回家送亲戚。拎着大包小包的满街走,似乎也不觉得累。这样一直逛到晚上八点,才告别了同事往出租屋走。刚进门,两个学妹就迎上来,告诉我席娟走了,并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先前她们也是不知道的,下班后她们在自己的屋里忙着,后来有人找上门来,说是找席娟要钱的。到席娟的屋里一看,才发觉一片狼藉。很显然,席娟已收拾了行李不辞而别了。这就意味着,席娟已欠下累累债务,不然,依照席娟的脾性,她是不会不辞而别的。我回头安慰了一下我的两个学妹,让她们往好的方向想。而我,心上却已升上一层阴影。
  是该回去了。这个城市,除去一些人和事,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还没有走,而我的心底,在向这个城市,向曾经的过往挥手,说着别人不知道的告别话语。
  而这时,故乡的梅花当是一束一束的开了。在铺满雪花的地上,撑开一朵一朵姣好的容颜,等着我,把那香,一丝一缕往梦境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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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0-15 14:41 |

有点长,慢慢读哈。

其中一幕一幕的场景,也许有我们共同的影子。

发表于 2009-10-16 13:24 |
确实很长。楼主写这么多字,怕是花了不少时间。
发表于 2009-10-18 13:48 |

人不应放弃自己的梦想,加油!LZ

发表于 2009-10-17 23:44 |

我相信我们很多人都是沿着香雪儿这条人生轨迹走的,走出去,最终都会回到那片“四季分明,水草丰美”的地方。小说描绘与现实的不同之处在于,小说可以将回归梅林作为结局,而现实却是在回到梅林后还得走出去,生活在继续,自己在变,梅林也会变!

发表于 2009-10-19 22:53 |
尽是好贴,支持白坪康兄写连载出书!

发表于 2009-10-21 09:24 |

写得不错,有点出外打工的影子.

发表于 2009-10-27 23:09 |
白坪康,啥时候整个鬼吹灯之类的长篇连载出来嘛。我们老乡绝对支持你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8 23:03 |
QUOTE:
以下是引用ws987在2009-10-27 23:09:00的发言:
白坪康,啥时候整个鬼吹灯之类的长篇连载出来嘛。我们老乡绝对支持你

谢谢谢谢!

 楼主| 发表于 2009-11-22 00:49 |
再次问好楼上几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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