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高桥街道（旧名神潭溪）系列之——水电站

韦平 · 发表于 2018-10-1 08:29

水电站

世界上第一次使用电灯是爱迪生1879年10月在美国俄亥俄州的米兰镇，中国第一次使用电灯是英国人德尔1882年7月在上海虹口招商局码头，而我们神潭溪第一次使用电灯是公元1965年10月国亲节由一个叫斯正玉的人从桥河水电站通过手合电闸的方式将居民家中的灯泡点亮的。

栏河建坝，下闸蓄水。短短一年时间，桥河水电站便在神潭人民勤劳的双手中从梦想变成了实现。电闸合拢的瞬间，神潭溪家家户户雪亮的电灯不仅晃得人双眼发晕，从窗户门洞射出的光线倒映在河中，又宛如一条灵动的光龙。多年不能在煤油灯下做针线的白发老太，在电灯点亮的那一刻，居然又能够在夜里穿针引线；上晚自习的学生，从此不用再自己带上煤油灯，在如豆的萤火中煎熬自己稚嫩双眼；街面上连续接力的路灯，将黑夜中的神潭溪照亮，漫漫长夜里神潭人再也不会蜷缩在自家屋里无聊的打发时间；舞龙演川剧，三百瓦的大灯泡将三合泥坝照得如同白昼，从此没有了煤气灯的“滋滋”声干扰精彩的表演。那一刻，围着电灯激动不已的大人小孩，个个都在憧憬着告别煤油灯的美好前景。

电，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第一次实实在在地让神潭人感受到了这个神奇东西对自己生活的改变。八十年代初，南江县计生委甚至有人撰文称，高桥公社街大队自从65年有了电灯后，人口出生率比有电灯前下降了千分之二。数据是否真实没人考证，但有了电灯后，好多人改变了“断黑就上床”的习惯肯定是真的。水电站的发电机容量是十个千瓦。第一批街上按每户一个15瓦白炽灯泡的定额进行配置，加上学校机关，首批共计安装近500多个15、20瓦和少量60瓦的白炽灯泡。因为没有超过发电机容量，所以家家的电灯比起先前的煤油灯，亮度不知高了多少倍。电灯亮了，但街上人因为害怕被电到而对这个东西敬而远之。除了敢拉拉线开关外，好多人就连灯头上那个一头绿一头红的开关纽也不敢碰，电灯的点亮和熄灭完全与斯正玉开关电闸的时间同步。可这种情况很快就在66年春节被打破。一些外出工作的年轻人，自恃见多识广，他们不仅私拉电线，还私自将15瓦的灯泡换成25瓦60瓦甚至100瓦。那时居民用电并没有安装电表，电站收费是按户而不是按度数。只要一家人换了大灯泡，周围好几家的电灯亮度就会变得昏暗，有时只能看见发红的灯丝。虽然公社进行过几次严格的检查，但从此后街上人家的电灯常常会因为公社开夜会新戏楼唱戏安装300瓦的大灯泡而变成“红火火”。虽然人们不得不在开着电灯的时候再一次点着煤油灯，但电灯的好处却已经在他们心中扎下了深深的根。

桥河水电站开工于64年初，选址在桥河上游约400米一个叫“癞子潭”的地方。那里河面开阔，一个很大的深潭减缓了河中流水，且两岸石壁坚固，河床整块巨石相连，在此筑坝即可降低成本缩短工期，也不会对两岸竹林产生影响。工程一开工，全公社的石匠大都动员到电站工地，神潭街道成年居民、放寒暑假的学生也分期分批前去参加义务劳动。天刚蒙蒙亮，几百号民工早已在电站工地忙碌起来。錾子钢钎声，大锤二锤声、拖拉石条的号子声、石灰砂浆的搅拌声将河道填满，人们对电灯的期望通过手拉肩扛实实在在的表达在火热的劳动场景中。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河坝中间两堵支撑石坝和蓄水石墙一点一点抬高。支撑石坝顺河而建，地基开凿在河底整体石坝之上。支撑石坝最高处平台距离河底10米，平台长3米宽2米；从最低处逐级石阶而上，中间经过两个与顶部相同大小的平台。正面看去，一座宽2米底部长20米的石梯从河底直上坝顶；侧面看去，却又是一堵梯形石坝牢牢地将蓄水墙支撑。蓄水石墙呈拱形，底部开有圆形冲砂孔；三堵拱形蓄水墙分别连接左岸山体石崖、支撑坝和右岸发电水坝。几个月后，水坝主体工程完工。从高处俯瞰，支撑石坝和蓄水石墙仿佛一座三跨石拱桥倒卧河面，——听懂行的人说，——这叫做联拱生计方案。下闸蓄水后，一个长约400米最宽处约50米最窄处10米的人工湖很快展现在人们眼前。这座掩映在青郁葱茏竹林树木中的小小湖泊，绿水幽幽，波光粼粼。漫过蓄水石拱墙顶的河水，垂直下落形成三道薄薄的水帘瀑布，砸在石板基座上溅起层层水雾，水雾中反射出的彩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每到山洪暴发，酱红色的河水高高漫过拱形挡水墙顶，三道瀑布以飞快的速度砸向坝底石滩。剧烈的轰鸣声中，水团升腾，雾锁天际，于阳光中反射出道道彩虹，与两岸林竹交相辉映，不似美景胜似美景。

水库上游通往仁和场的大路岸边，一块巨石矗立水中。巨石表面虽苔藓覆盖黑白斑点间杂其间，可中间一个直径约半尺的白色圆形图案却很是显眼。开始我们小孩子并不明白这个图案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看，便喜欢用手去指指点点。后来听说了图案的来历，便对其陡生敬畏。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端公印，而且是放大了的端公印，盖在这块湖边巨石上是用于镇住道行极深的恶鬼，以免它附身在巨石之上兴风作浪。64年冬季，水电站工地上民工们干得热火朝天。一天放炮，箭杆山一位中年民工不幸被飞石砸中头部当场殒命。看着倒在地上，半个头都没了的民工，工地上谣言四起。说是电站靠近关山，工地上每天放炮炸山惊扰了关山的鬼魂，于是便有了这炸死人的警讯。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更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前几天那个被炮打人对我说：他亲眼看见一个人在箭杆山半坡处爬上爬下。他还说：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在那里扯猪草。揉了眼睛细看，又觉得那个人好像没鼻子没眼睛，我还想是不是我闯到鬼了？你们看，他还真的是撞到鬼了。这不是吗，鬼把他收了。” 那段时间，工地上笼罩着一层惊恐的氛围，每个人都变得神经质，生怕自己被恶鬼附体。几个老石匠找到公社苗书记，要求请端公先生李宗灵来工地杠神。苗书记开始坚决反对，认为这不过是偶发事件，和鬼根本扯不上关系。虽然苗书记一再开导，为此还召开了会议，可还是有些人借故陆续离开工地。眼看工程进度受到影响，公社领导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几个老石匠便出面请了李宗灵前来杠神。于是，巨石上便有了那个放大了的端公印。

发电机厂房建在水电站右岸，由闸门、水渠和一座两层木板小楼组成。闸门连通水库和长20米的水渠。水渠尽头的水轮机通过两道皮带转接，将动力传给安放在二楼靠墙一侧石基平台上的发电机。一个配电大木板直立安放在二楼木板楼上，上面有好多我们当时觉得特别神秘和复杂的仪表和电闸。1965年10月1日晚上七点半是计划中神潭溪第一次点亮电灯的日子。天还没黑，小小的水电站就挤满了人，除了电站负责人斯正玉、公社苗书记、几位公社干部和机关领导外，还有好多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斯正玉的脸部表情也显得越来越凝重，一双眼睛无数次的朝电站靠墙一个条桌上的闹钟瞟。还没到七点二十，斯正玉就迫不及待地下楼去开水闸，我们一帮小孩和大人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水闸需要俩人分别转动横在闸门上方的转动手把才能将木闸门从出水口提起。在斯正玉回头物色人手的时候，只见齐刷刷的一层手举过头顶，有叫喊的，有舞动双手的，有双眼紧盯斯正玉行注目礼的，那一刻凡举手的人都希望自己被选中。随着水闸的缓缓打开，一股激流冲闸而出，围观的人又随着水渠中奔腾的流水向水轮机跑去。水流很快漫过水轮机机身，可水轮机顶上的转轮并没转动，正待人们狐疑之际，只见斯正玉从人们自动让开的两道人墙中从容的走到水轮机跟前，朝围观者瞅了瞅，然后用手将搭在水轮机转轮上的一个铁钩取下。只听得水轮机发出一个沉闷的“嘭”声，顶部的转轮开始缓缓转动，随着“嘭”声变成连续的“呼呼”声，水轮机顶部的转轮便越转越快，直到转轮中间的空隙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原以为水轮机一转动，我们就能看见电灯被点亮。现在水轮机已“呼呼”狂转，可并不见灯亮，围观者便开始小声议论。斯正玉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然后迈开方步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二楼。人们发现，发电机在皮带的带动下转得正欢，可除了发电机身上几个不同颜色的小灯泡发出幽幽的光亮外，屋内的电灯并没被点亮。斯正玉径直走到坐在发电机和配电板之间的一排木椅中间的苗书记面前，低头恭敬的耳语了几句。苗书记正欲起身，却又坐回原处，双手不停摆动似在推辞什么。此时，旁边有人低声神秘的说：“知道不，电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只要被电到就是死路一条。看见啦？苗书记也不敢去摸那个闸门了吧。别看那个电闸把是烧料子做的，照样能过电。”“那斯正玉不怕电？”有人为他着急。“斯正玉去县里练过的，电过不了他的手，知道不！”有人很是得意的解释。众人正低声议论时，却见斯正玉又对苗书记耳语了几句，然后向坐在苗书记两旁的公社干部和机关领导颔了颔首，便从桌子上抄起一个仪表拿在手上，很是郑重的朝正在飞速转动的发电机走去。他先将手中的仪表轻轻地平放在地上，然后双手将两根探针对着发电机外壳上几个红红绿绿的旋钮不停触碰。每一次探针的触碰，人们发现仪表的指针就会摆动一次，那一刻，斯正玉在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小孩子眼中简直就是一尊神，对他那个崇敬哦，啧啧。

在来来回回测量了一番之后，斯正玉又手提仪表走到配电板跟前，回头看了看苗书记，然后右手握住配电板正中一个最大电闸的白色瓷制把手，很仪式感的用力将其往上一扳。顷刻将，发电厂房几盏电灯被点亮，苗书记带领公社干部和机关领导站起身来开始鼓掌祝贺，围观的人更是在明晃晃的电灯下手舞足蹈欢呼雀跃。此时，时间正好是七点半。按照水电站人工湖的最大容量，正常情况下可以连续发电三个小时。从此，神潭溪每天晚上从7点半开始可以享受两个半小时的电灯照明。停止送电前十分钟，斯正玉会通过开合电闸的方式来进行通知，街上人称之为“眨眼”。有时候，我们也会在上完晚自习跑到电站去看斯正玉如何眨眼。后来，他居然会从我们一帮小孩子中找个他喜欢的让其手握电闸上下开合来给电灯眨眼。跃年娃儿就是我们中最幸运的也是唯一一个被斯正玉叫去亲自操作过眨眼的人。开始触碰电闸时，跃年娃儿有些紧张，生怕被电，手伸过去又缩了回来。在斯正玉一再模拟示范和鼓励下，他终于完成第一次眨眼，从此跃年娃儿的形象在我们一帮孩子中又拔高了一次。每次见他手握电闸满脸自豪地眨完电眼后，我们都会围在他身边问他眨眼时的感觉。跃年娃儿也会添盐加醋的描述一番。至于他说些什么，我们并不关心，因为不管他说啥，我们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桥河里夏天涨水，山洪中含沙量很高。仅仅过了一个夏季，电站人工湖就被泥沙填了一大半。虽然电站工作人员将挡水墙底部的冲砂孔打开，希望将沉积在人工湖中的泥沙清理一些，可惜湖中沉积的泥沙太多，河沟中流水太小形成的冲力有限，最终只是将挡水墙后面一点点地方沉积泥沙冲了出去。由于流量小，被冲出去的泥沙又在水坝下面形成一堵沙墙，这就更加阻碍了泥沙的冲刷效果，最终在梯形石坝之间形成了三个深约2米的水塘。这些水塘不仅水深，鱼儿也不少，于是街上便有人在夏天跑到堤坝上钓鱼或者去那里游泳跳水。被泥沙填了一大半的人工湖，形成了好几个大小不等深浅不一的水塘，这给神潭溪孩子们提供了耍水游泳的好地方。66年，我们一帮小孩也就六七岁大小，虽然喜欢耍水但会游泳的并不多，我就是其中之一。那年夏天，我们几个发小放学后结伴跑到电站湖里的水塘中游泳。我们先在一个较浅的水塘里蹦跶，玩得正欢时却见其他几个伙伴居然跑到一个又深又大的水塘去了。看着青元子、跃年娃儿、欧平娃子和爱娃子一个一个从一边游到另一边，开始我并不相信他们已经会游泳了。当我看见他们一来二去在水塘里来回游了好几次后，心里便有了一丝不服气，于是就跑过去准备向另一边游。欧平娃子看见后，问我会不会游，我说了声“会”就跳进了水塘中。哪知水塘虽有斜坡，可很陡，我一脚踏空头就往下沉。开始还想憋住不让他们几个看见我的狼狈相，但求生的欲望使我双手本能地在水面胡乱挥舞。欧平娃子见状，知道我溺水了，于是抢在其他几个发小的前面游到我跟前将我拖上了岸。谁知就在那次溺水后，我居然能费劲吃力的开始浮水了，虽然游泳时成大角度仰起的整颗头除了嘴巴鼻子露出水面外，其它部分都被水淹没，但无论如何总算会游泳了。

因为淤积太过迅速，水电站仅仅过了2年，两个小时的发电就得不到保证了。不仅如此，能否发电还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天气，如果下雨发洪水同样不能发电。电灯给神潭百姓带来了很多以前靠点煤油灯所没有的方便和乐趣。记忆中，六十年代末在“复课闹革命”的号召下，每周一三五的晚上要上晚自习。开始一两年里，学校每间教室各点两盏60瓦的电灯，虽然亮度不能于今天相比，但和煤油灯比起来，简直就是把教室照得“如同白昼了”，——我们那时的作文课常常是这样描述的。后来因为装机容量的原因，电灯不仅没有之前亮而且还常常没电。为了能使晚自习得以继续，学生们又开始自己准备煤油灯。一时间，学生们做的煤油灯真可谓五花八门，各种形状的油灯瓶儿应有尽有，大的小的方的圆的高的矮的常规的异形的透明的不透明的难以胜数。我的煤油灯最开始是用一个青霉素小玻璃瓶做的，因为瓶子太小，不仅点亮时长有限关键是它不稳定，课桌稍一晃动就有倾倒的危险。第二次，我用了一个扁肚形墨水瓶，为了标新立异，我特地找岳长娃子给我做了一个半尺长的灯芯管。虽然在同学们面前亮了眼，可谁知如豆的灯火悬在半尺高的空中，洒下的光亮更是昏暗，别说做作业就是看字也很是费劲。为了节约，好多学生从家里带来农用柴油点灯。柴油燃烧起来烟雾特别浓，一间教室三四十个学生竟然一大半用的是柴油。不到半个钟头，就见天花板上黑压压一层翻滚的黑浪，柴油燃烧后产生的浓烈味道呛得人呼吸都很困难，就更别说上什么自习了。

七十年代初公社和粮站协商，两家分别出资购买更大功率的发电机和柴油机，将其安放在粮站檑坊里，这才没有让街上居民的停电时间拖得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