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高桥 街道（旧名神潭溪）系列之——水磨滩

韦平

水磨滩·水磨·二道面 神潭溪南江街上游场头上有一条长约300米左右的急流滩，因为河滩岸边有一座水磨，因此被叫做“水磨滩”。水磨滩水急，浪大，旋涡多，而且石头密布，因此街上人很少去那里游泳冲摊儿。解放后，养河队曾经淘河挖航道，木船可以沿河行至石板滩、大河口去运粮，但终因水磨滩水流太急，乱石窖太多加之一些地方修了公路，这条航道便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废弃了，之后，这段河滩便只剩下为水磨坊的水磨提供动力这个功能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为了满足神潭溪和周围几个乡镇的粮食供应，一个中等规模的米市在南江街应运而生。说是米市，其实凡是粮食都可以在这里交易，面粉自然也包括在内。不像稻米加工，一副碾子或者一副檑子外加一架风车就可以在自家院坝里碾米了。磨面粉不仅需要一副牛拉的大石磨，还要罗子、伴桶和罗面的架子。碾米，十斤八斤稻谷都可以上用檑子檑而不担心有所损耗，加工面粉就必须考虑面粉的黏附属性，三四十斤麦子拿去磨面，到处飞扬的面粉弄得人满身雪白不说，丁吧点儿麦子恐怕还不够粑磨子、伴桶和罗子的。于是，有人看准了商机，就在南江街那条河滩旁边开渠建磨坊，从此，一架大大的木制水车便在流水的冲力下“吱吱呀呀”的转个不停。


水磨滩流水不停的冲击着水车的转轮，在一圈接着一圈的转动中就到转到了公元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因为发小青元子的妈——我小时候叫她“幺姐姐”——在高桥粮管所属下的檑坊做工，一度被派去水磨滩水磨坊磨面，我便常常陪青元子去那里给他妈送饭。那时，我和青元子都在上小学四年级，十来岁的小孩，不仅对什么都好奇，而且也能够对外部事物有自己的分析理解和判断。初到水磨坊，所有一切都觉得新鲜。水渠、水车、石磨、伴桶、罗子甚至幺姐姐那周身白茫茫的面粉都让我感到特别好玩。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后，一双眼睛便落在了“咿呀”旋转的水车上。一盘直径大约一丈的水车，垂直地安放在水磨滩人工水渠末端石壁两侧岸上的石头凹槽中。水渠中的流水漫过安装在水车轮盘上的木制叶片，叶片在流水的冲击下带动水车开始旋转。贯穿水车轮毂中心一根木头轮轴从水渠内侧长长地伸向磨坊石磨下端的一个平放的转盘。长轴末端固定有一个直径不过尺余的轮毂，轮毂上垂直镶嵌有间距约莫五寸的辐射状圆木桩。这些木桩又被恰到好处的嵌合到那个水平安放的大转盘外侧具有相同间距的放射状圆木桩上。相互咬合的木桩类似机械齿轮的轮齿，将水车的动力传递给这个水平转盘上。水平大转盘直径大约五尺，一根固定在转盘中心的垂直木头中轴直接连接到水磨坊阁楼上的石磨上。于是在水车的转动下，大转盘的中心轴便带动石磨一圈一圈地转个不停。看了几次之后，心里便有了疑问。要是水渠中水流变化，该如何控制石磨的转速呢。在来来回回地观察中，再经过细细琢磨，我终于知道了其中的名堂。



水渠入口处有一个外侧闸门，如果水太大，打开这个闸门可以泄流，以此来控制进入水渠中的进水量；水渠末端有个闸门，控制这个闸门的高度就可以控制水车的转速，以此来控制石磨的转速。明白了这些道理后，自己更是感叹在没有机器的年月里，劳动人民同样用他们的聪明才智使自己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水磨滩石磨坊，一天可以磨三百斤小麦，大约能够磨出二百五十斤左右的面粉。这些面粉不仅完全能够满足神潭溪一街人的需要，还可以满足周围乡镇的百姓。去水磨滩多了，便知道磨面粉有很多讲究。磨坊里磨出的面粉，按高桥粮管所要求，是需要将头道面、二道面和三道面分开装袋的，而头道面和二道面有什么区别，三道面如何与头道面搭配才能让面粉的好看而且口感最好，幺姐姐也给我们讲过其中的原由。所谓头道面就是小麦第一次进入石磨后磨出来的面，之后的麦麸会再进入水磨中磨第二次第三次，这些面粉也就是所谓的二道面、三道面。头道面最白面筋最有韧劲，可因为小麦进入石磨之前不能淘洗只能用湿抹布粘附小麦表面附着的灰尘，于是头道面就不可避免地混入些许粉尘影响口感。二道面经过了第一次研磨，不仅粉尘已经基本留在了头道面里，而且小麦胚芽的保护层也被磨去，第二次研磨时，小麦胚芽就会最大程度的被石磨压碎，其中的胚芽油也就会留在二道面粉上，——当然这些知识都是我后来从电视上看来的，当时可没人知道什么小麦胚芽这个新名词。胚芽油是决定面粉是否爽口是否清香的重要物质，因为二道面粉中留存的小麦胚芽油最多，而且还没有残留粉尘，因此最好的面粉不是头道面而是二道面。第三次研磨的面粉虽然基本没有残留粉尘，但残留的胚芽油同样最少而且被研磨得很细的麦麸也大量参杂在面粉里，所以三道面不仅口感差也不筋道。不过，按当下的说法，因为有了更多的麦麸，三道面应该是最健康最绿色的食品哦，要不现在超市里卖的所谓“全麦面包”不仅贵而且还广受小资们的追捧呢。每天下午收工时，粮管所就会派人前来收取分开打包的面粉，然后送到粮站过称、入库。粮站的员工在售卖面粉时是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将不同的面粉买给不同的对象的。当然，最好的二道面，除了留给粮管所、公社机关的食堂外，其他人想要买到二道面，那就只能凭关系走后门了。因为水磨滩磨坊的二道面，在神潭溪南江街还引发过一则笑话。

七十年代初，高桥公社为了解决就业，在南江街新成立了一个集体食店。食店由三家人合伙开办，店面租用了一户街坊的堂屋。因为这是神潭溪南江街开张的第一家集体食店，为了迅速打开局面，食店负责人走了一些路子，得到了粮站和食品站的关照，不仅能够买到水磨滩磨坊的二道面，也能够买到比定量供应更多的边角牛肉。 食店一开张，生意就非常好。因为有水磨坊二道面和牛肉扎劲，店里牛肉饼子卖得更是火爆。当时，虽然每个牛肉饼子卖价只要6分钱，但能吃得起的一般只有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和小学校的老师。也许是因为食店的牛肉饼子味道实在太好了，好多一年都难得去食店买一碗面吃的孽攥人，居然都能从箱子最底下扣扣索索的摸出六分钱的镍币去新食店买一个饼子，然后藏到没人的旮旯里小口慢品，享受鼻子闻香和牙齿咀嚼的乐趣。实在没钱的人，那就只有看着别人大快朵颐，而自己不停的吞口水了。店里的牛肉饼子在街上有了名气，冷场天也能卖出好几鏊子。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添加剂，牛肉饼子除了水磨滩磨坊里的二道面外，其它的就是边角牛肉、盐和食店自己炒制的混合有花椒葱姜蒜的豆瓣等调料。每天上午，新食店只要打饼子，南江街几乎一街人都要被从那里飘出的牛肉饼子香气逼出憨口水来。一个冬日上午，虽是冷场天，食店照例又开始打牛肉饼子。南江街做背篮儿生意的欧少汉，他的大儿子名叫欧永发，当时差不多二十岁了，但一街人还是喜欢叫他的小名——元娃子。五十年代后期，欧少汉因为做生意喜欢参杂一些次品和缺斤短两经常被人告发，后来被神潭乡政府查实受到了处分，戴上坏分子帽子。乡镇府考虑到他家小孩多，生活困难，所以并没有剥夺他做小生意的权利。没有戴帽子之前，靠勤快吃苦和时不时来点邪门歪道，欧少汉勉强可以将婆娘娃儿们喂饱。自从戴了帽子，生意大不如前，一家人的生活受到较大冲击，街坊们都知道，那时，欧少汉一家一个月都难得吃上一回肉。欧少汉共有三男两女五个小孩，他给其中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分别取名叫欧永发、欧永美、欧永国、欧永财。文革初期，不知哪位头脑中阶级斗争弦绷得特别紧的人从欧少汉儿女的名字中发现了新大陆，在“发美国财”“发财美国”和“美国发财”的排列组合中选出了一条最具煽动性的“美国发财”作为欧少汉盼望美国人发财的狼子野心的罪证。从此，欧少汉不仅受到了触及皮肤的恶斗，还差点将自己做生意的背篮儿都给没收了。从此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就更加艰辛了。



如果说戴了坏分子帽子后，欧少汉还能保证杂合些渣渣草草将一家人肚子填饱，自从“美国发财”事件后，一家大小常常连渣渣草草也难以将肚子吃饱了。大儿子元娃子作为欧少汉的得力帮手，不仅要帮父亲做生意还要在冷场天去背力挣钱买米，有了吃的自然也要让着弟弟妹妹和多病的母亲。长时间少油寡盐吃不饱肚子，然元娃子的嗅觉变得特别灵敏，只要新食店打饼子，元娃子闻着牛肉饼子的香气，就不由自主的溜达到食店门口，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码放在筲箕里的饼子。两面焦黄、芝麻点点、脆酥起层、红油外溢，裹住葱末的牛肉粒儿不时从饼子的缝隙处探出，油汪汪的欲滴还收。看着看着，元娃子就开始不停地吞口水了。“元娃子，六分钱一个，买十个哦，你天天帮你老汉儿做生意还背力，挣那么多钱，不用留给人家帮你用哇。”店里的人一个劲的撺掇：“男子汉大丈夫，想吃就买，光看多莫意思。看又看不饱。”“那么孽攥，我看那个女的会跟到你。都二十啰，元娃子。大方些吗才有人上门哦。一个饼子都舍不得买起吃，我看那个女的愿意跟到你饿肚子。”见人笑话自己，元娃子只能极力压抑住想吃饼子的冲动。正待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回头一看，是回家探亲的东北森工局职工方绍众。街上人都知道方绍众在遥远的东北工作，工资高，人也大方，听人说那时他每月的工作就有九十多元。“元娃子，牛肉饼子好香哦，安逸得很，想不想吃？”方绍众明知故问。“想吃的很，哪个不想吃。莫得钱，吃不起。”元娃子双眼企望地看着方绍众。“我给你买，要得要不得，但……”“方哥你买哇，那咋个要得？反正你哥子钱多，买几个给老弟也撇脱，那我就多谢你啰，”元娃子马上转身上前去给方绍众套近乎。 “吃饼子容易，我给你买。不过你总不能就这样干吃哦，”方绍众对元娃子说。“你说咋个吃，我就咋过吃。只要有饼子吃，方哥你要我做啥子都得行。”元娃子有些迫不及待。“你说的哦，元娃子。那好，我呢，给你买三十个，要得啵，吃不吃得完？”“吃得完，吃得完，肯定吃得完！三十个，四十个我都吃的完。”“就三十个。你吃完了呢，我给钱，如果你吃不完呢，那你自己就给钱啰。”“要得，要得。吃不完我自己给钱。”元娃子边说就边去拿饼子了。三下五除二，第一个吞完了；两个三下，第二个下肚了；三个两下，第三个哽下喉咙了。第四个时，元娃子吃饼子的速度明显有些慢了，不过还是不到一分钟就完全塞进了嘴里。吃第五个时，人们看见元娃子的眼睛好像每吃一口就会鼓一下，这表明他已经有些吃不下了。元娃子一边吃，一边想去端店里的人递给他的开水盅子，但试了几次却并没喝，可能是担心喝了水，饼子在肚子里发涨，就更吃不下的缘故。吃第六个时，元娃子已经满脸泛红，双眼微凸，每咬一口饼子然后包在嘴里来来回回地咀嚼，然后好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一样才将头一仰脖子一梗将那口饼子吞进胃里。好不容易，第六个牛肉饼子终于被元娃子塞进了肚子。看着筲箕里还有满满一大堆冒着热气的饼子，两边嘴角不停流出红油的元娃子哀求的望着方绍众，泪花花儿便在眼眶里打了转。可能是怕元娃子硬撑下去会吃坏肚子，方绍众说：“算了，元娃子。吃不完就莫吃了。看看吃了几个，你就自己给钱哦。”方绍众一边说一边转身似要离开。“方哥，你莫走，我吃。我就不信吃不完。”见方绍众要离开，元娃子一把抓住他。



看着元娃子从筲箕里拿起第七个饼子，然后十分艰难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塞，围观的好多人都羡慕不已。心里都在幻想着那个吃饼子的人如果换成自己该有多好哦。担心元娃子这样拼命吃会撑坏肚子，方绍众摆了摆手说：“算了，实在吃不完就莫吃了。” 听到方绍众说吃不完就莫吃了这句话，围观的人却不干了。看到元娃子包口拉洒地一个接一个大口大口地吃牛肉饼子，牛肉颗颗葱花末末还有饼子渣渣接二连三从他嘴角往下落，还有那红扯扯的油也顺着嘴角往下流。更让看吃人心痒的是，掉渣渣流红油你就自己掉自己流嘛，可被元娃子咬开的饼子居然还冒出来那么浓的香气，不仅钻鼻孔关键是它还钻心，勾得看热闹的人，想忍忍不住，想走走不开，心里那个难受啊，天老爷！于是，围观的人在遗憾自己没能遇不到这样子好事的同时，就把自己心中的那份莫名的怨气全部撒在吃饼子还不用给钱的元娃子身上，有的人甚至还迁怒于方绍众的心软。“不行，老方。你起先说了的，元娃子吃不完三十个饼子，他就自己给钱。”“方绍众，你是钱多莫地方花了，是不是？莫地方花了我们帮你花哟。要不我和你打个赌，我也赌三十个牛肉饼子。”“狗日元娃子，一个人就吃了七达七个饼子，还不给钱，哪有这么好的事！开头就说好了的，元娃子，给饼子钱，四角二。”“给不起钱你元娃子就不是男人。给不起钱你娃儿就要当着众人的面，脱了裤子在食店堂屋中间孤起（方言，下蹲意）屙泡尿。”众人七嘴八舌不停起哄，终于统一到不给钱就当众脱了裤子蹲在食店正门中间屙尿这条意见上来了。看那架势，大有元娃子不这样做他们就绝不罢休的决心。再也吃不下一个饼子的元娃子自知理亏，莫钱也说不起硬话。虽然一双小眼睛一直看着方绍众的脸期望他能够放他一马，但方绍众除了一脸似笑非笑外却并不回答。心一横头一躜，一边往屋中间走一边动手解裤腰带。正待元娃子双手解开裤子屈腿下蹲的当口，方绍众叫住了他：“算啦算啦，元娃子。二十好几的人啰。好了好了，不是说的三十个饼子吗。就算我请客，看热闹的一人一个。”顷刻间，一筲箕饼子就被人抢光了，在场的十四五个人当中，居然有一个狠角儿眼疾手快一双手就抓了四个。饥寒起盗心，看来确实只有衣食足才能知荣辱哦。没多久，因为定量供应和杂粮搭配政策的实施，新食店再也得不到水磨滩二道面的供应便利了，牛肉也只能按定量购买。很快，店里的牛肉饼子就没有了开张时的火爆了。利用水力磨面不仅效率得以很大的提高，当然也能挣更多的工钱。看见水磨滩磨坊的生意热闹，水电站的斯正玉心里开始痒痒。电站不是有水轮机吗，那可是一台十二匹马力的水轮机啊，如果加以改装白天用来磨面岂不比水磨滩那架水车更赚钱。说干就干，斯正玉自己考察了南江粮站的磨面车间，请来了老石匠打造了一副可以通过机轴转动的石磨盘。装转轴、安轮盘、吊漏斗、接铰链，四五个人忙活了好几天。试车那天，粮站员工还专程送来120斤重的一包小麦，等候试验。万事具备，只等水闸一开，水轮机一转。万般期待中，开闸放水，可谁知，晚上发电转得飞快的水轮机，居然不能带动石磨盘连续旋转。在人力的协助下，石磨勉强能够转动，但只要人手一停，石磨就只能一纵一纵的断续向前。接下来，斯正玉不仅自己琢磨，还请教了县里的高手，最终也没能让他的水轮机石磨赚到一分钱。回过头来想想，水磨滩的水磨看起来不过是水车、连轴、转盘和石磨组成，看似简单却暗藏太多精妙计算。如此看来，劳动人民从实践中得来的经验，不正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源泉吗。

823843020

伙计，整得好

韦平

823843020 发表于 2018-10-18 07:55
伙计，整得好

谢谢。如果我这个系列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让更多有能力的人将自己故乡的人，物，事搜寻出来加以整理汇集，又何尝不是一份珍贵的史料呢。

xiaoping88888

楼主一篇比一篇精彩，稍后我也去整个牛肉饼子吃吃。
可知前面干河坝的桥什么时候通车吗？

韦平

水磨滩的水磨已经转出了历史的视线

雾中月

你不应单纯从教，而更合适的岗位是南江县文化馆；你不应单为神潭溪耕耘，而更应该为整个南江人文的挖掘去付出！我只能这样为你

韦平

雾中月 发表于 2019-4-28 17:00
你不应单纯从教，而更合适的岗位是南江县文化馆；你不应单为神潭溪耕耘，而更应该为整个南江人文的挖掘去付 ...

谢谢您！我会致力于家乡的人和事。先从老家神潭溪开始，然后再放眼其它地方，好让我们县里已经淹没的往事能够重现在人们的面前。

尚臭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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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吴郑王

好多年没看到过水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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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騳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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翱翔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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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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