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高桥街道（旧名神潭溪）系列之——讨口子滩

韦平 · 发表于 2018-11-16 10:29

讨口子滩

靠河而居的人，没有不喜欢玩水的。
从幼年、童年到少年，我们就是在神潭溪里玩着水长大的。幼年时，在父母的逗弄下骑在他们的双肩在河里玩水；童年时，偷偷摸摸结伴跑到浅滩处玩水；少年时，开始到水深的沱里玩水、钻眯儿头、跳小峨包石；后来，壮起胆子横渡渡船码头，跳大峨包石，去讨口子滩冲摊儿。与水为伴，我们渐渐长大，终于有一天，窄窄的小河再也容纳不下少年们的胸襟。于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孩子们，便纷纷离开那一弯浅浅的河滩，要去见识大河大江的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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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初，我们开始在高桥小学初中班读书。懵懂少年除了多了些维特式的烦恼外，却还要找寻些更大的刺激以代谢体内荷尔蒙的快速生成。于是，去讨口子滩“冲滩儿”便成为那个时候我们一个释放激情的最爱。
流经神潭街的小河像一张弓，而讨口子滩就是那张弓的弓背。因为落差大，从猪市坝坝底开始，一路狂泻的湍急河水，在卵石和河滩上撞击出层层迷蒙水花，然后在汹汹的涛声中冲入育生河。因为水流湍急，因为流速很快，还因为滩中有好多暗礁石头，这段不过400米长的“讨口子滩”，就成了考验人水性和胆量一道难关。
讨口子滩的名字来自丙子丁丑年。
公元1936年，也就是农历丙子年，四川大部分地区遭遇大旱，大春几乎颗粒无收；干旱持续到37年，也就是农历丁丑年6月中旬以后，四川境内好多地方又遭遇长时间大雨涝灾，小春同样颗粒无收。连续两年的天灾，使得四川大部分地区一时间路曝腐尸，饿殍遍野。那两年，神潭溪虽然同样遭此天灾，但灾情的程度与其他地方相比不是特别严重，再加之有一条小河的滋养，百姓才没有遭受大量被活活饿死的无妄之灾。

丙子丁丑年，好多讨口子拖家带口一路乞讨从其它地方来到神潭溪，然后聚集在猪市坝下面河滩岸边的石岩壳里。每天，他们在神潭溪周围四处乞讨，有的甚至靠捡拾猪市坝的猪食来维系生命。看见讨口子们遭受如此劫难，神潭溪街上的好心人便想方设法去接济这些讨口子。为了找寻方便，也为了相互之间表达简洁，人们便开始将这处讨口子们暂时寄居的河滩叫“讨口子”滩。叫得久了，就顺了口，从此，神潭人就把这处原本无名的河滩称之为“讨口子滩”了。
讨口子滩中段正好是桥河小河沟的终点。由于小河沟的河水流量小，而讨口子滩的河水流量大，于是，每遇洪水，洪水中夹带的卵石因为洪水流速减缓的缘故而在弯道处外侧慢慢堆积。天长日久，这些堆积的大小卵石自然形成一道比小河沟出口高出差不多一米的卵石斜坡。因为有卵石斜坡的缘故，一个形似半月的浅水湾便在小河沟出口和卵石斜坡之间得以形成。深不过两尺的浅水湾，外侧有讨口子滩的河水从卵石斜坡漫过，内侧有小河沟中的清水注入，而讨口子滩的激流更是在浅水湾那窄窄的湾口处不断涌进形成一个小小的洄水凼，使得浅水湾的水流变得十分平缓。于是，那个小小的浅水湾就成了我们读小学二三年级时，体育老师常常带我们去戏水游泳的最安全的地方。
被老师带去浅水湾的次数多了，我们便在放学后自己偷偷结伴跑去那里游泳。在清澈的河水中忘情的嬉戏，很快就玩得忘乎所以了。在相互追逐中，我们不仅用手从河中抓起细沙相互抛撒，还双手捧起沙子放在胯下，一边不停的来回摇摆身子做撒尿状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叫喊“我的盘盘枪机关枪都准备好了，只等你来”这样的疯话。如果有谁真的冲了过去，两个人就会在水中你来我往推推搡搡，直到一方体力不支宣布投降。
有一天，青元子、爱娃子、跃年娃儿和我四个人来到浅水湾耍水。玩得起劲时，我们又开始相互在水里追逐推搡。青元子和我，爱娃子和跃年娃儿分成两组在水中混战。一番斛水之后，我第一个投了降；跃年娃儿和爱娃子势均力敌，但终因年龄太小，耐力不足，几个回合后也精疲力竭了。我们三个人转身坐在讨口子滩卵石滩沿上歇息，而青元子却还意犹未尽，双手从河里捧起沙子包在胯下，然后对着我们三个人一边左右摇摆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我的盘盘枪……”
就在青元子双手捧沙，口中念叨的时候，坐在滩沿上的我们三个人都看见他妈正手拿一根黄荆条，悄悄从他背后不远处走了过来。虽然青元子妈老远就对我们摆手示意不要声张，但我们其实是完全可以给青元子使个眼色，让他避过他妈的黄荆条的。可是，给别人提醒终究敌不过看别人挨打的渴望，我们三人中，居然没有任何一个给青元子“递拱子”，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妈渐渐逼近，然后举起手中的黄荆条。而这时，青元子嘴里还在继续着：“……机关枪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你，哎哟——”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青元子沟子上早已被他妈的黄荆条打出了一道血红印子。在“哎哟——哎哟——”地嚎叫中，青元子双脚飞快的跳到了他妈够不着的地方。看着青元子鼻脓口水的在河水中哭喊，我们三个幸灾乐祸的家伙，本来想忍住爆笑假装同情，却不料跃年娃儿没忍住。于是，我们三个人便张开嘴巴，笑得背过了气。
随着年龄的长大，终于有一天我们开始在讨口子滩冲滩儿了。
流过神潭溪街道那段小河共有三个滩，水磨滩、讨口子滩和长滩。水磨滩乱石窖太多，长滩滩道太长，而且这两个滩又分别在巴中街南江街的场头上，去那里冲摊儿要走较远的路。于是处于两街中间的讨口子滩就成了神潭溪街上的年轻人和小孩子们冲摊儿的首选。
见到其他发小纷纷跳入滩中，身体在波浪中起起伏伏，那份击波斩浪的潇洒样子似乎特别享受。在羡慕之余，内心便开始蠢蠢欲动。可当我第一次站在讨口子滩滩口的时候，心里却突然开始紧张。之前，站在远处观看，觉得讨口子滩中的水浪不过尺把高，水的流速好像也并不急促。而真正站在滩口上，面对湍急的水流时，才觉得浪高水急而且滩中还有好多大大小小的暗礁。在阵阵急促的水声中，冲还是不冲的念头不断在脑海中跳闪。期间，其他发小们来来回回已经冲了好几次滩儿了，有的家伙在入水之前，还不忘在我跟前摆个优雅的姿势揶揄我一下。于是，从大峨包石上纵身一跃的心结又一次让我鼓起了勇气，随即双脚向前一跃，身体就没入了滩流之中。
半点神都没来得及回过来，一个波浪就铺天盖地迎面打来，水花迷糊双眼的当口，一大口水就呛进了肺里。被水刺激的肺泡，不由自主的猛烈收缩，将水从喉咙里猛然咳出，可那口气却憋在肺部让人窒息。用力摇头晃脑，企图将憋住的那口气奋力吐出，却在将吐未吐的时候，又见第二个更大的浪头正在向自己的头部砸来。如果这第一口气回不上来，接下来的波浪定会让我七窍流血，于是便不顾一切的双脚往滩底一蹬，将身体高高跃出水面。第二个波浪虽然没有砸到我的头，可脚板却种种地碰到河底卵石而疼痛不已。接下来又是第三个大浪，而这一次，我屏住呼吸，双手在水中奋力划动的同时双脚也在水中猛然向下不断蹦弹。这一次，虽然大浪还是劈头盖脸砸下，但口中却没再进水，而且先前憋住的那口气也终于吐了出来，——虽然脸已经憋得通红。
正在庆幸之时，却看见前面的水平面中间一溜好像突然有所抬升，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肚皮却早已被恨恨的刮擦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那一溜抬升水面的前方有一块石头。虽然，身体从石头上滑下仅仅一瞬之间，我却感觉到肚皮上一阵强烈的灼烧和刺痛。抬眼一看，前面还有好多激流恶浪，也就顾不得肚子上那点点划伤，再痛只得忍着，双眼死死盯住前头的波浪。
很快，我就冲到了讨口子滩下游，那里虽然浪不大，但落差高、水流急、滩面宽、吃水浅，稍不注意，不是手脚碰到暗礁被石头划伤擦烂，就是脑袋撞上卵石被弄得鼻青眼肿。潜意识里，我双手双脚同时用力在水中划拉，努力将身体更高地浮在水面，以此降低手脚和肚皮与滩底卵石接触的机会。还别说，这一招儿真管用。虽然流水太快没有品味出冲滩儿的乐趣，但好歹没有再被滩中暗礁划伤肚皮，手脚也没被卵石碰破。
好不容易冲完了平生的第一次讨口子滩，在发小们笑我肚皮上道道血印的时候，外号“杨孬娃子”的杨华山走到我跟前，看着我肚皮说：“和娃子，肚子在石头上划了吧。还好，不深，肠子没漏出来。你又矮又胖，双手到水里就要攒劲划，两根脚杆也要攒劲蹬，这样才能浮得高些，肚子就不会被水里头的那些三棱八棒的石头给划到起。知道不！”
没等我开口说话，杨华山接着又说：“你看爱娃子，青元子他们咋不像你。冲摊儿多安逸。像你这样子冲滩儿，冲不到几回肠子都要拿给你冲起跑，手脚都要给你冲断完，还冲滩儿，冲死你！看到起，我再给你说。浮在波浪上往下冲的时候，跟到就有个回头浪，晓不晓得。整得不好就会打你娃儿一脑壳水。眼睛被水打湿了看不到前面的滩，水打到嘴巴里了呛得你出不出来气。如果后头有个大石头，那你就惨了，不是脑壳撞起乌包就是肚子刮脱皮。好多石头都在水里头，你在冲滩儿，你看不见，晓得吧。我教你咋个知道前面有石头。”杨华山急着想给我解释如何才能辨识前方可能有石头的方法，可是却怎么也说不明白。我越不明白，他就越着急给我讲，一来二去，把他累得气都出不出来了，也没能解释清楚。
“杨华山，是不是前头有大石头在水下，石头后面的水面就要比其它地方高些。”见他着急，我接过他的话头说。因为我刚才在滩上亲眼看见了水下有石头的那处场景。
第二次冲摊儿，我总结了第一次的经验教训，再结合杨华山的指导。这一次不但没有再呛水，也没有被河里石头刮到肚皮了。随着滔滔激流急速流动，身体在波谷波峰间起起伏伏，见到水面抬升，知道那里有暗礁，一个敏捷转向侧身绕道而去，回头时，正好看见一个硕大的卵石刚好没于水下。几次实践之后，便积累了经验，冲摊儿，就成了我们夏天游泳特别有激情特别享受的一大乐趣。
敢去讨口子滩冲滩儿，正是我们开始读初中的时候。见我们一帮男孩子在水里玩得起劲，一些女同学也跃跃欲试。终于有一天，在几位女同学的多次要求下，体育老师便带着学校一帮女同学去讨口子滩上面一处河边上，在那里教她们游泳。
那个地方有好多大石头在河道中相互堆叠，形成好几个能容纳七八个人的空腔，女同学们在那些空腔中的水凼凼里学习游泳。这些水凼凼，一来比较隐蔽，二来比较安全。那时候，因为没有游泳衣，女同学们下河游泳都是身穿长衣长裤。那些年，女同学好像也不时兴戴乳罩，——当然，那时就没人见到过这个东西。一些比较薄的衣服见水后就变得透明，身体上的某些比较隐秘的机关单位就会时隐时现地暴露在外面。为了不至尴尬，那些石头组成的空腔正好可以起到遮挡的作用。但即便如此，有的女同学还是喜欢身穿厚布衣服，有的甚至还穿上好几件。
后来，有几位女同学学会了游泳，可不管我们多么渴望，她们却从来不和我们一起下河游泳，就更别说一同去讨口子滩冲摊儿了。现在想来，那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如果男女同学那时没有那么多顾虑和偏见，能够一起下河游泳，那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