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农历大年前夕 口吴俊凯 一
坐在书斋里,本想读点书,翻翻一些名人的文集,以为这样,便可以打发掉临了年关的些许时光,还会平静地面对时序交措的人文节气,也会平静地让时光在日影和月光中悄然而去,既不波澜偶泛,也不会让滴漏之声在心灵上鸣响与留痕,清清静静地让灵魂在文字与文字间任意游荡,悠悠闲闲地审美于包容宽容圆融的大度之中,然而,事实是,静不了,有几份文化信息总不愿寂寞,总在这灯笼既挂,城边隐约的鞭炮声中,躺在我的思想上,我睡去的时候,它似乎平静一些,还坐着,我醒来时,它却早早站了起来,有些巨大。这让我不得不与它对视,与它交流,甚至有了倾诉之情。比如,于孝的举措,于福的企图,于亲情的依恋,如是等等。
二
也许,人们只有在过年时节,才显得真实和真情,之前被紧紧包裹着的模样,被生存空间挤压得有些变形的人们,此刻才露出轻松的笑意,才去了伪装,着了正装。许多不想讲,不敢讲的话语,才在亲情的鼓动下、感染下,少了顾忌,少了防备,侃侃而道之,闭合久之的心理,才在亲人们的微笑中,渐渐扩展开来,之前反复陈述的心理之累,也才释然而去。久久不见的信任、城坦才在亲人们起落有致的筷子尖跳跃不止。包括我在内,一度的文化迷茫,也才有些信心。社会的多元与繁复,在传统文化节日的始止之间,才有些纯粹与简单。这不知是不是年关文化的一部分? 至少,于我而言,的确如是。面对我的哥哥弟弟妹妹,我有什么话不能讲呢?还有什么事情会大于亲情呢?从小在一个甑子里打饭吃,在一个屋子里长大,无救次地坐过同一条板凳,何况,我们的血液里,都流淌着父母的血呢?因此,讲点真话,抛弃担惊、受怕,也就情理使然。
三
有人说,过年,是人性回归的日子。之前,我不大同意这种说辞,总觉得有些牵强和煽情,但今天,当我在手机上,用我的食指,写着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却格外认同了,竟然因此兴奋起来,竟然因兴奋而忘了弹去手指里烟蒂上长长的烟灰,而让其轻轻落满了我的裤褪。的确,多数人,在这年关,会有不少的人性之为。 他们会选择一个日子,烧三处红色十孔的纸钱,点三支用松枝细末做成的涂红陈香,燃一对染得血红的蜡烛,面对这纸光烛影香味横陈的情形,或合十躹躬,或肃穆无语,或虔诚超度,与神灵勾兑,与先人交流,在有与无中表达一份礼仪。特别是对烈宗烈祖的念想,往往发诸内心深处,那隐藏多时的先人往事,在念想间飘飘浮浮。比如,自己从何而来,这种对木本水源的追问,似乎就与社会无关了,成了个人情感上的自我表述。他们想起先人活着时的穿着,音容,甚至走动的情形,眼角湿润异常,表情沮丧不止,语音咽噎阻涩。这或许因其人之本能而已,尤其是在情绪放松,亲亲戚戚往往来来的日子,年长者想起爷爷奶奶,想起外公外婆,想起父亲母亲,想起他们生前的点点滴滴,哪怕一声叹息,哪怕一个手势,哪怕一句教诲,至今,都会让年长者,伤感不止,悲戚不已,都会让他们记起既去的岁月,沧桑痕迹,风雨阳光,叶零水落,这些,都会在其情感上一一流泻,都会让其情感在痒痛间来一次彻底的回归,让人性又一次驶向亲情荡羡的山间和湖畔,绻谴在无尘无埃的纯粹世空之中。
四 在这书房里,尽管左左右右放满了现代书籍,而我却拿起了那本线装的《孝经》。其实,拿之手里,也读之不进,只极随意地翻翻罢了。只因一个"孝"字之故,我便想起了父亲母亲。 父亲母亲已经仙逝多载。 父亲生前,曾经借回过一本《推背图》,书旧得发黄,破碎的书边有不少发黑的汗渍,竖排的文字,有些模糊,但父亲似乎仍旧喜爱至极,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细心地读着,连那扑火的飞蛾,也不曾有过一次斜眼。他从书里读到了关乎民国的谶语。为这谶语的真与假,我与父亲有过一点程度如沸的相左。父亲道,此乃先辈精心推演之语也,其语精准,天机既现,有些道理。我说,那是后人假托的杜撰的,不可信。我还说,即使不属假托,也不可信,就算精准,于普通百姓而言,又有何益呢?世事沧桑,弹指百年,肉食者鄙,笑料可以,龙门阵也行,除此,意义沓然。父亲放下书,看着往往来的飞蛾,脸无表情,那笔直的鼻梁越发拉长起来,默然无语,合上书,端着灰色铁皮做成的油灯进了房间,把木门关出一种少见的声响。如今,想起,我觉得彼时自已实在无知。不知道,人生,其实就是在好奇与把玩间过去的,历史发展的逻辑,与普通人的生存逻揖,有些差次,甚至完全不同,均属正常。其实,历史的沧茫早已将个人的兴趣、认知、奋斗、作为掩埋得无法透气;历史的玄冥本已忘却了尘世间的各种纠结、说辞、追随、搏奕。父亲的话语早已消逝于那条家乡的河边,连那蓬茂盛的蒲公英根部也没残存一点余音和影子。更不用说,历史上会有父亲的丁点痕迹。父亲去了,去得干干净净。生前,与母亲一生的纷争也一同去了。 母亲一生都用双溪河的水在涤荡父亲的衣服,这是母亲留给我们兄妹的最珍贵的记忆。因为各种各样的纷争,都没有影响母亲把父亲的衣服涤荡得干干净净。这,河里的水可以作证,那棵百年的柳树可以作证,那口差不多已经作古的古井也可以作证。母亲,从年轻时起,就在双溪河的水边,洗父亲的衣服,大约从民国末期开始,就一直坚守到二十一世初叶。在这点上,不曾听到母亲有过怨言。母亲是普普通通的乡村百姓,她知道,洗父亲的衣服是属于她的事情。母亲仙逝前,还爱站在河畔,望着河里她蹲过无数次的山石,她想说什么,但又始终不曾说点什么,只用已经干涩的双眼,与双溪河作了一次短暂的相视,只用已经干瘦的手指,指了一下永恒不朽的河岸,这或许是母亲留在人世间的最耐人寻味的动作。因为亲离逝已经八年有余了,我还在寻味到底在指向甚么?是一生洗衣的劳碌,还是对父亲永恒的爱?是七十八年的世间情结,还是乡村普通人的一份遗憾?我不能知晓,也难于明白。尽管无数次地依了母亲指向的角度,作过无数次的追寻,但除看见麻柳树皮的斑驳与伤痕,似乎一切都迷茫不知了。 由此看来,在这书房里,在这过年的日子,我是不能忘了一个字的,我得因为这个字去为父亲母亲做点甚么呢?
五
可以告诉父亲母亲了,我编完了《吴氏家谱》,并刚刚印刷出来。家谱印得很美,简朴、大雅、庄重。之前有人建议加些花边,弄点图案,我都不曾同意。家谱上,除了宗族先祖先辈名字外,父亲母亲的名字已显郝其间,在第124页中间偏下一点,父亲的名字在前,母亲的名字在后,母亲名字前加了郑氏,后用括号括了"循芬"二字,我本不想加括号的,但传统如此,我跳不出这个传统啊!父亲母亲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和孙字辈传人,都详详细细地列在族谱之中,还有父亲母亲的侄儿侄女,也都记上了。
父亲生前曾参与过清明祭祖盛会,对吴大沟吴氏先祖躹过躬行过礼。现在轮倒我们儿孙行礼躹躬了。这似乎是过年最重要的事了。这,不知与孝字的关联度到底有多高?反正,我得到父亲母亲的坟前挂点钱纸,烧点年香,燃串鞭炮,合十作揖,默语情愁,念想一阵,以了却一点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