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来说,绘画是一件挺虚的事情。
出不了名,作品无人问津,画家其实是活不下去的。而像王云川这样,靠自学坚持绘画30年的人,带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毅力,一路走下去,面临的难题又岂止一二点。
别无他法,他只能一路闯,一路坚持。
搬运工到画家的距离
画师王云川坐在大木桌子一端。盖碗茶热气腾腾,他吹一口气,咂一口茶,好像在片刻间享受了一份安宁。这种状态和画画时很像,他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自由自在,安静地执笔作画。
这位国画大师把每一寸可以绘画的空间,都利用得淋漓尽致。墙面做画布,以古木黄花,乡村山居,枯藤老树配之。门梁作笔架,各色画笔垂挂之。
王云川家中门梁画笔
绘画已然是融入他生命的一件事情。儿时的王云川不过是班上画画稍有天分的那一个,他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的自己竟然真的会以绘画为生。这个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画家感叹,在他们那个年代,画画其实就是一个痴心妄想的梦。
王云川圆珠笔作品
王云川出生在六零年代,对于绘画的执念多少受了母亲的影响。那个年代之下,家里在郫县四处打听,也找不到一位绘画老师。万般无奈,父亲只得为他订书画报自学
,“那时不爱买新衣服,都是节衣缩食,买颜料和书。”
但在真正成为一名画家之前,王云川几乎干遍了所有的工作。他指着木桌子正对面的那幅纪实生活图,回忆起当年毕业后的时光。
画作右上角,穿着红汗衫在103仓库内拉立马锯的那人,正是他。木头屑随着锯刀落到他头上,脸上,混合着汗水滋痛着脖子边缘每一寸皮肤。大概是木头碎屑纷飞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几十年后他依然能清晰落笔画出当年的场景。
王云川作品
1981年,王云川还在东站当过一段时间搬运工。东北在四川购进蔬菜,王云川就背着八十斤一筐的蔬菜,每天在仓库间卖力气。学瓷刻画时,他也曾去锦里摆摊。空闲的时候,他则看书画画,听广播学英语。
2000年王云川在四姑娘山的写生
王云川的姐姐见证了他苦学三十余年的历程。小时候拿着铅笔和旧报纸画画的弟弟,如今真成了一位画家,这里面需要走过多远的路程,大概只有亲眼目睹的家人能懂。
尚在年少时,王云川就已经体会到生而为人的种种不易。对于艺术家而言,生活的素材他积累得已经不少了。
“为了生存做过很多事,但都是为了画画。”
孤独的艺术遇见对的人
1985年,王云川遇见启蒙老师邓先鉴。
说来也巧,王云川的父亲在公安局工作,结识业余画家邓先鉴。邓先鉴主业是川剧团的指导,虽说担着业余二字,但他的功底却并不简单,落笔间可见其绘画能力。
2000年在日隆镇的写生作品
王云川时常感叹,自己运气极好,遇上这样一位好老师,悉心指导他的山水画作。
一次贵州写生,他们徒步在山水间,行至终点下榻小店时,二人都已累得骨头散架。作为长者的邓先鉴为人极其平和,看王云川累着了,还为他按摩。
2004年在贵州写生作品
这一幕留给王云川的印象实在太深,一位老师的言传身教也影响着他成为美术老师之后的教学方式。
王云川在双桥沟的写生作品
后来条件稍微好些了,王云川又四处拜师学画。1992年,他在四川美术学院学画两年圆满毕业。后又跟着画家黄老在翰林学院研究班学习三年,结束之后又跟去黄老画室学习两年。七年时间,王云川每周往返郫县与学校之间,一心只做求学人。
水粉画
忆起这段往事时,王云川只讲了几句话。过往的辛苦好像是千言万语无法言说的,但他始终心怀感激,因为每一段往事都是他作画的素材。
像王云川这样从小在菜市口附近长大的人,看遍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市井生活。纪实风格的生活场景图便落于他的笔下,这也是他当下绘画风格的大胆尝试。
王云川作品
记忆中的每一幕就像电影画面上的一帧图案,王云川试着用手画出记忆里的老郫县生活场景。儿时的老屋是青瓦片片搭建而成,门口一颗老树缀满黄叶,院子里的几只鸭子嘎嘎直叫唤,他搭建的乒乓台上还放着两个球拍。王云川则把老家院落一隅,还原于画纸之上,成“忆儿时居屋”。
王云川画的“忆儿时居屋”
这样的民居式老屋潜藏了一个老时代的美,它有着浑厚的韵味,是艺术家们喜欢的感觉。看王云川的画,不仅是双目上的视觉享受,观赏者仿佛也能从山川河流中听闻当时情景中的动人声音,溪流叮咚,鸟语花香。
王云川有很多老屋画作,诸如作品《川西民宅》,《走进西部民居》。水墨晕染的砖瓦,坑坑洼洼的泥地,王云川勾勒几笔,一幅画就是一个故事。
古蜀成都名宅
王云川画的《走进西部民居》
画中故事之外,还有王云川自己的经历。求学无门的窘境,与只想画画的执着,矛盾与冲突之下,坚持到底的王云川仿佛带着逆袭成功的主角光环。但也只有他知道,逆袭的光环从来不易获得。
王云川写生中
“当时我们家没地方放桌子,我就在阳台上踮起脚画画。”脚踮麻了,就活动一下,如此循环往复。坚持下去一点都不容易,但王云川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是他喜欢的事情。
王云川最初开画展的照片
当初从学校出来,他什么都干过,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眼看着同龄人都进入正轨开始工作,那时候的他却进入一个封闭期,人也变得敏感郁闷。
但是只要拿上画笔,王云川可以把外在所有不顺的事情抛之脑后。想来想去,画画就是他命中注定该坚持的一件事。
转折
但他也不得不面临一个现实问题——
生存。
1983年之前,王云川还在一家冰厂工作。当时他学制冷技术,厂里决定派他去上海学习。王云川有些高兴,他还挺喜欢技术类的工作,何况还是外派去上海,多好啊!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郫县划为成都辖区,冰厂突然就撤掉了。
王云川作品的对比照
迫于生存压力之下,在自我与生活之间,王云川开始思考其他出路来平衡绘画与生活。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大肆宣扬艺术梦,嚷嚷着要固守内心一方天堂的空想派。他得好好生活,才能养得起自己的梦想。
王云川作品前后对比
后来有一个偶然的机会,政协书画院在“一小”举办公益书画培训活动,邀请王云川帮忙教课。教着教着,便有学生家长问他,为什么不办一个画室教学生?
家长的一句随意之谈,点醒了王云川。1989年,他开办了云川画室。笔墨纸砚备齐活,画室地址一确定,王云川开始了美术老师职业生涯。
王云川作品
他带着谢雯静、王雨嘉、周裕宽三个才几岁的孩子,手把手教绘画。画室一定程度上扮演着托管的角色,是孩子们放暑假没地方去的选择。一个月25块学费,王云川带着这两三个学生,一教就教了六年。
王云川习惯苦中作乐,不是因为他天性乐观,而是他现在做的正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就算只有两三个学生,也并不能冲淡他教学的热情。
转折发生在1995年。王云川的学生周裕宽去北京参加全国绘画比赛,在层层比拼中,周裕宽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夺得金奖而归。王云川给学生讲了一个故事,周裕宽把故事画于图纸,没想到竟一路拿到全国大奖。
最先轰动的是周裕宽的学校,当时他抱着半米高的奖杯,旁人看得目瞪口呆。从学生到家长,王云川的名字开始以爆炸式的速度在学校传播开来。
王云川作品
出名带来的轰动性,一下解了王云川的燃眉之急,苦熬六年招不到学生的窘境忽然间变得柳暗花明。那一年,王云川32岁。在他人生开始绘画的前十几年,一直被忽视的状态终于开始改变。
趋势逐渐好转,王云川迎来了更大的机遇。那时郫都区的文化馆邀请王云川出画作,恩师邓先鉴鼓励他接下重担。王云川坦言
,“当时一直摇摆不定,正是靠着老师的鼓励一步步走了下去。”
支点
支点有很多,否则王云川在这条道上能走多远,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毋庸置疑,家人的鼓励和帮助是第一支柱。1995年10月,王云川的原作《山魂气势气如虹》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并获得展出证书。那是一场重量级的作品展出活动,全国范围内仅有一千余幅优秀画作得以跨入中国美术馆的大门,而王云川就占了两幅作品。
王云川作品
荣耀加身的同时,王云川面临的尴尬境地是没钱。从郫县到北京,一来一去得花不少钱。但王云川也极其幸运,姐兄几人二话不说,当即为他筹了2000元。老母亲很是支持儿子走绘画的道路,也提供王云川一部分资金。
这一次远去北京,带给王云川的改变是显而易见的
。“整个人的心境与眼界就不一样了。”这种感觉与他第一次回到山西临县老家一样,首先是视觉上的震撼。从西南民宅青瓦阶梯到黄土高坡气势磅礴,由外而内,进而是心理上的巨大冲击。
王云川回老家画的《黄土高坡》图
不知觉间,王云川眼睛早已湿润。他面对苍茫大地中的黄土尘沙,恨不得把家乡的每一幕都刻在脑子里。山西窑洞,屋外枣树,连绵不断的高山,王云川离开家乡后,便立即从记忆中搜索画面,画下了系列作品《黄土高坡》。
王云川回老家画的《黄土高坡》图
1998年,王云川一副作品《三峡》,入选中国美术协会举办的大赛“中亨杯”。一个民间画家得到最高专业机构的认可,王云川足足高兴了四五天,也更坚定他要走下去的决心。
王云川画的《长江虎跳峡》
2011年,王云川的画被人民大会堂收藏。一副画作构思十年,真正落笔花了一个星期。《生机吟》与《江山临胜迹》跃然纸上时,王云川长吁一口气,十年时光总算可以画下圆满句号。
人民大会堂收藏证书
在王云川的画室,一大摞写真素材已经有些泛黄。几十年绘画历程在每一张纸上留下印记,印证了这些年他的执着。有人曾说道他的一副白描画作品《人世间》,“不仅仅是再现场景,而且还表现了场景的动态、色彩等属于意境的韵味。”
“线条短促刚直,画面少有曲笔,有点像钢刀刻的版画。”在怪杰王云川的手上,写意画形不似而神似,画中意境总能感染看客的心。
画了几十年丹青的王云川,作品还曾在国家文化部、中国文联、中国美协等单位举办的赛事中夺得一等奖、金奖等各种奖项三十余次。2017年,王云川还被文化部书画机构评为“国家一级美术师”。
此外,开办画室三十多年,王云川把对于绘画的热爱,还放在了教学上。他喜欢用寓教于乐的方式让孩子们爱上绘画
,“画画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情,如果没有让人从心底里生出喜欢的感觉,那画出来的作品也传达不出美妙的感情。”
(来源: 蓉漂微信公众号 文|严青青 图|来自受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