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地震纪念

庭院寂寂

2018年5.12是心上的疤
        （5.12十周年纪念）
        自从2008年5月12号后，经历过那一天的每一个川人，心里可能都有一个疤，每当这个日子到来的时候，关于那一天的人和事就会浮上记忆涌上心头。
        记得那一天的下午两点过，我还在远在两千里之外的江苏省的吴江市打工讨生活，我自己在一个叫清树湾村工业区开了一个小小的副食经营店。当时刚值中午下班营业高峰后，工人们又上班去了，我在经过一段忙碌后又闲了下来，照例在看电视消磨时间。突然，有那么一瞬，我感觉到了一阵眩晕，一霎那间，自己好象不知身处何方，脑袋晕乎乎的，心空落落的。过后，还好一阵不适。当时不明原因，继续看电视。直到3点过收到在吴江另一个镇三里桥村厂里上班的弟弟发来短信说四川绵阳地震了，问我知道不。我当时心里一惊，但不相信。因为弟弟耳聋，可能混淆视听了，于是发短信过去训斥他，好好上班， 不要听人家胡说八道。不曾想，弟弟又回信息来说，没胡说，是真的，厂里绵阳那边的工友家里打电话来说的，还说现在都打不通电话了。我一下子就慌了，绵阳地震！那不正是我的家乡吗？！我虽然还存有侥幸心理，希望是弟弟耳聋误听，但还是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此时，电话里“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一下子就抽走了我浑身的力气，我哆嗦着再拨再打，依然是“无法接通”，我觉得自己象是被架在火上烤的动物了！我赶紧给附近厂里上班的老公打电话，老公也说确有其事，现在他们厂里都开了锅了，四川这边的工人都无心上班了，大家都在拼命和家里联系，可是谁也联系不上。这样子的消息让我更加恐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象是突然断了线的风筝，茫然不知所措。我的父母亲，我的儿子，我的姐姐和侄儿他们一家的安危在我的眼前心上沉浮。我已经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我不停地徒劳地拨打电话。后来干脆跑到隔壁网吧到网上去查寻相关消息，但是，那样的时间，绵阳，我的家乡，除了往日的旧闻，当天下午两点过后的绵阳，似乎从地球上消失了，再也找不到和它相关的任何消息！
爱幻想的我，脑袋里已经把从影视作品里看到过的关于地震的各种画画搜集汇拢在心里一次次播放，全是房倒屋踏，生灵挣扎哀号，而这些生灵里面 ，有我的亲人们！这些画面让我痛不可抑。我象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又象被放在热锅上的蚂蚁，抱着手机和坐机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发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在网上搜索，我无心干任何事，我向周围所有的人打听消息，结果都是没有任何消息！外省同胞们眼里和话语里的同情惋惜更让我心如油煎！
        好不容易熬到午夜，突然收到住在县城的姐姐发来的短信，说是我儿子以及她和我姐夫都平安，让我们放心。这一下我那悬得高高的心才落了地。赶紧又问在市区上高中的我侄儿和住在乡下的父亲，姐姐说他们的消息还没有，无法联系，我儿子现在和她都住在学校外面的操场上，水，电、气都已断了，信息也是时有时无，其他地方的情况都还不知道。手机快没电了，叫我们不要联系了 ，以后等方便了再联系。
和姐姐的这次联系犹如黑夜的一盏明灯，让我在茫茫夜色中感到了心安，我的亲人们，尤其我至亲至爱的儿子，他平安无事！这就是我的心安！现在想来，人是多么自私啊。我常常地反思，在那个时刻，我真正关心的只有我儿子而已，其它的人，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关心的边角料。我儿子平安的消息，让我觉得这世界又恢复了往日的魅力，就象已经跌下悬崖的人又被从悬崖下救了上来，虽然心有余悸，但是却禁不住在心里庆祝自己的幸运。那一时，在心里把东西方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都谢了又谢。
        第二天，关于地震的消息便铺天盖地的出来了，和家乡的联系也恢复了，知道我的家乡并没有位于震中地带，虽然惊魂，但损失不大，伤亡也很小，知道家里所有亲友都平安了，更是放心了，但听说还余震不断，家乡所有人都不敢回家，都在外面搭棚过简单的生活。这些消息又让心悬了起来，每天都把电视盯着看地震报道，揪着心看哪里又余震了，哪里又伤亡了多少人，国家领导人一拨一拨地去灾区视察慰问，解放军，武警部队和一些自愿者，出力、出物、出钱在灾区抢救生命，眼泪就一波又一波地往下淌，为灾难造成的惨烈后果，为在大灾难面前人性的光辉而感动，而情不自禁。被我一贯认为的脏污不堪的自私自利的人性，在那次灾难面前显出前所未有的善良之光，我的眼泪让我明白在每个人的心底都埋藏着对同胞的关爱，不管我们身在何处，那场灾难都让我们痛心，难受，让我们和受灾者感同身受。

我的姐姐和姐夫她们夫妻二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身为公职人员的她们，义不容辞地要走在救灾抢险的第一线，然而现实中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们在外打工，一时半会又回不去，况且余震不断，道路不通，即使回，都有可能会堵在半路，徒增焦虑。所以家中的中坚力量就是她们夫妻二人，姐夫的父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儿子，她们的儿子，姐夫的子侄辈，都要依仗她们的照顾。姐夫作为公安战线的一员，没日没夜的在外工作，姐姐就象一只老母鸡一样，把一家老小的安危系于一身，带着一家人搭棚，找食物，因为惧怕余震和下雨，还要顾及老年人身体不好，不能受凉受热，要变换住地，都得她来考虑、安排和实施。在此，真的要深深地感谢姐姐、姐夫在那个艰难的时刻为国为家的付出。
好在在那样一个灾难的时刻，我们的政府发辉了积极的作用，从方方面面给予了灾区人民关爱和关怀。每当回忆那段经历的时候，大家都说我们是有惊无险，震中地带的北川、映秀、汶川才是最惨的。听说一个学校的学生全被埋住了，大家的眼泪就又止不住，那么多鲜嫩的生命就那样被吞没了。老天是多么残忍啊，这个消息让大家对地震这个恶魔恨之入骨。多少家庭破碎了，多少人的命运就在那一刻被改写了。现在想来，我们还是幸运的，地震这个魔鬼就那样发了一下疯，然后放过了其它地方的人，让我们又能在阳光下享受生活，享受生命的奇迹。
        08年的10月份，我终于回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家乡，看着老家很多土坯房的墙上那一个个裂开的巴掌宽的口子，和一些垮塌的山崖，东倒西歪残存的树木，就象在向人诉说那一场灾难的可怕，也象在向人证明它们的坚强和坚韧，我的泪又开始流淌，我能感觉到它们在那些摇晃中的恐怖和疼痛以及挣扎。
        回到家乡的头两年，还经常遭遇余震。记得深刻的有两次，一次大约是晚上10点过，刚脱衣上床睡觉 ，突然感觉床在摇晃，那一霎，心就提了起来“地震了”！慌不迭地一边下床一边高呼隔壁的儿子。好在已经亲身经历过的儿子已经很有经验了，还没待我跑出门，他已经站在我卧室门口了，我抖索着说“地震了，我们快跑吧”。已经比我高一个头的14岁的儿子有点好笑的盯着我说“妈，不必那么紧张 ，这也许是余震，一下子就过去了。”但是，这会儿我听见外面楼梯上如疾风骤雨一样的脚步声，好象有好多人都在往下跑，那声音当真的是酝酿出了又紧张又惊慌的气氛，仿佛万马奔腾，又似惊雷滚滚。我拉着儿子说，“快跑！你听人家都在往下跑！”儿子却说“妈 ，你看，是不是都过去了？没事了，这就是一个余震，没多大的事儿。”我仔细一感受 ，确实没有眩晕了  ，看看周围的东西，也没有摇晃的迹象。刚才在床上感受到的摇晃仿佛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到底发没发生都让人不能确定，只有外面楼梯上零星的已经不太慌乱的脚步证明刚刚确实发生了一次地震。
        然后我们也不敢睡了，就到后面阳台上去坐着 ，听那些从家里跑出来的人们聚在楼下讲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直到大家疲惫了然后各回各家度过又一个惊恐不安的夜晚。
在初回家乡那一段时间，大部分话题都是地震，地震的时候每个人所处的地方，所干的事不同，每个人的感觉也是不同的，唯一的就是大家过了很多年的太平日子，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有危机意识，把地震的初期表现或当成人为恶作剧，或者风吹或者当成机械施工……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是地震，直到大家明显地发现家里的家具歪斜、倾倒，门窗咔喇喇地破裂变型，才醒悟地震了，于是才开始了慌乱的逃生行动。
而这慌乱的逃生行动刚好处于天气闷热的时候，这个时间段还有一些宽闲的人窝在家里睡午觉，甚至于有人因为太热，正在卫生间洗澡冲凉，还有些人正在情欲正浓之时，上厕所的就更不说了。所以当大家慌不择路地从房子里逃到大街上的时候，起初大家因为惊慌谁也没注意到别人的异常。可是当那一刻危险过后平静下来，大家开始互相打量狼狈相的时候。竟然发现了大街上蜷成一团的白花花的裸体，于是在互相的暗示下，那一团白花花的裸体就成了大街上所有目光的焦点，尤其有人发现那裸体竟然还是平时看起来衣冠楚楚、雍容华贵尔雅的美女的时候，此时竟管尽量低头藏脸抱腿曲胸，还是被敏锐的眼睛看出了原形。虽然很快有人去就近人家里去扯了一条被单给她裹住，但这一幕这一人还是成了震后灾区人民有声有色的传言之一，这可能是灾区各种悲情大爱的故事里唯一的香艳镜头，灾后人们对灾难的恐怖似乎没有这香艳的镜头深刻，大家茶余饭后对该人在那一刻的裸逃给出了各种重口味的剧情编排，然后大家就一副了然于胸的大笑。
        在这里长篇大论地讲这个事件，是因为这个事件对我们震后的很多生活习惯影响深远。
        第一，就是几乎每一个听过这个身件的人在睡觉的时候必得要穿戴整齐。

第二，我们几乎人人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都会不时神经质地观察卫生间的灯，帕子，墙壁等设施，作好随时在地震发生之前掌握先机，不至于裸体逃命。
第三，在上厕所的时候，也是对地震的各种担心。
第四，当在做男女情事的时候，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总会担忧下一刻地震突然光临。

        总之，这个事件就是让我们产生了对裸体的恐惧臆想，我们随时都害怕自己会沦落成下一个地震里的裸逃或者裸死主角。
        然后大约是2013年的一个早上，可能是夏末秋初吧，具体时间记不清了。那个时候好多人都已经从地震的恐怖中走了出来，从这一点来看，不得不说人类是一个善于遗忘的物种。可是不遗忘又能怎么办呢，时间和生活不会因为你的不遗忘而停滞不前，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惊险离奇的事情，时间和生活都是向前的，推着你一步一步地朝你的终点走去。所以遗忘也是时间给生灵们的良药，它让我们从那些恐怖的痛苦的境况中走出来，重新沫浴在自然的爱抚中。
        那个早上，大约是八点过吧，我因为是生意的淡季，又仗着有人在店里看店，就放心大胆地睡懒觉。其实也没睡着，不过就是贪恋被窝的舒适而已，突然听见窗户喀喇喇地响了起来，紧接着电灯也开始剧烈晃动，与此同时身下的床就象在波涛中的小舟一样左右上下摇摆不定，那一刻恐惧攥住了我的身心。我急忙下床，一边脑子里搜索了N多地震逃生的方法，找一个稳固的三角空间，在大家具旁边？跑到大衣柜旁边蹲下？趴着？自觉不靠谱，跑到卫生间，突然想到应该关电，关水，这一躺东跑西颠，身子都是飘的，真正经历了凌波微步的精妙，只是那会儿没感受到精妙，只有恐怖。等我象没头苍蝇一样终于决定开房们逃到外面的时候，还没忘记抱上一抱衣物，其实自己是穿着一件近似于正装的睡裙的，即使那样跑出去也不会成为好奇眼光的焦点，当时那样的举动可能是因为我是属鼠的，天生有危机感，天生好储存吧，可能潜意识里怕地震持续时间长，多两件衣服在身边总是好的。
        其实当我开房门那一刻，那些惊心动魄的动静已经停止了，虽然地震停止了作妖，但是我的恐惧却并没有停止，我怕下一波会来更厉害的，刚才这个只是个预告、警示。所以我拼了力气如飞地向大街上跑，向宽敞处跑。跑到大街上眼睛略微一溜，发现不止我一个人衣衫不整，还有只穿着三角裤抱着膀子站在街边的男同胞，女同胞大约都勤劳，除了我而外还没发现穿着睡衣出现在大街上的女同胞，那一刻有羞愧涌上了心头，为睡懒觉的自己。
街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平时空寂的大街呈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喧闹。从人丛中走过，大家的话题都是刚才那一刻的恐怖再现，但因为似乎危险已经解除，人们一边借着这个话题缓解刚刚经历的恐怖情绪，一边观望后续情况，气氛倒是显得轻松愉快，仿佛大家在一起就是聊聊天而已。
这一次的惊魂让大家又忆起了地震的可怕，那些时候，只要在房子里待着，人们脑中都有一根警惕的弦，时刻注意家里的风吹草动。
08年5.12后，四川就势掀起了城市改造的风潮，之前的砖混楼板结构的房子落后了，抗震抗灾的现浇房一跃成为四川建筑舞台闪亮登场的新主角，房价一路飙升，由之前的四五百一平米还少有人问津，变成现如今的两三千一平米是均价。一方面，农村城市化的政策作用，另一方面国家对灾区人民重建家园的政策倾斜制定的经济补贴起了作用，农村稍微有点积蓄的人家都想方设法要到城里来买一套房，钱多的去大城市，钱少的就近在自己县城买房。我属于这批买房大军里的后者，在自己家乡的县城买了房 ，成为了城里一族。能成为这光荣的一族，我是沾了地震和时代的光的，否则，我们还是农几代这个账得让后人去算了。
        从2008年5.12后，地震这两个字就象悬在四川人民头上的一把无形的剑，这一天，改变了很多四川人民的人生观和生活观，之前大家的消费观都是只花必须花的，能省下的绝不会花出去，大家要把一切留给那不可知的未来，给未来留下尽可能多的保障。可是经历了那一天后，大家意识到了未来的太多变数，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意识到了当下的珍贵。很多川人都不再苛待自己，在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善待自己了，该吃就吃，该穿就穿，该旅游就旅游，该美容美容，该健身健身，大都变得豁达大度。大家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一提及汶川地震，说到那些在灾难中遇难的人，大家都感慨人生无常 ，生命苦短，和那些人比起来，我们活着的人是幸运的，幸福的，我们应该惜福，珍惜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

2008年5.12成了我们心中一个疤，这个疤让我们无法忘记那一年那一段时间的人和事，这个疤影响着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改变了我们这一代人的人生观。这个疤让我们时刻警醒自己，未来有很多变数，人在自然力量面前是弱小无力的！这个疤还让我们知道人类之间有一种关爱，这种关爱让人类生生不息，在文明进程上永不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