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诗刊》2019年第2期【张远伦的诗】

李文全

张远伦，苗族，1976年生于重庆彭水。著有诗集《那卡》《两个字》等。获得2018年度人民文学奖、诗刊2016年度陈子昂青年诗歌奖、重庆文学奖、巴蜀青年文学奖等。入选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


张远伦的诗


《倒影》

她逼近我的瞳孔
看到了我眼里椭圆形的她
面露欣喜
而后微微闭上眼睛
伸出小手摸到我的额头
她一定是想
在这片浑浊的泪眼里
再睡一会
我们互相倒影了彼此
并看到了漫画的自己
庆幸的是，我虚像的那面
在她那清澈的湖泊里
储存的时间
会远远超过我的一生


《一瓣油菜花来到地下》

两岁的小女儿蹲在负二层
吮吸手指
她的指尖上黏着一瓣小小的油菜花
细柔而又熨帖
仿佛是旷野奖赏给她的
一枚圆形小勋章
值得反复亲吻，和回味


《捉迷藏》

她得保证在看得见我的地方
和我捉迷藏
反过来
我也看得见她
但要假装看不见
她才会获得快乐并叫出
——来找我呀
这时候我就是她的影帝
饰演我的三岁
当我女儿的小哥哥真难啊
得降低腰身，拱起后背
幸运的是，我那份小天真
演起来不甚费力
我越窘迫她越喜欢
佯装失败而哭泣的时候
她会扑过来
扶正我歪斜的眼镜


《乘车码》

在春天，乘车码的颜色绿得自然
扫一下便会获得一束白光的回应
我左手抱孩子
右手举着二维码，如递上古老的投名状
叮咛一声轻响
就是一次定额捕获
而我女儿睡得正香，被我
紧紧拢在前胸，如偎依着赖以为生的余额


《矛盾论》

在步行街巨大的人流中我担心她走丢
独自呆在公园的时候我又担心她寂寞
人太多和人太少
都是问题
像解放碑这样的城市中央
一个小孩随时可能被人群遮掩
那一瞬间产生的焦急
会强逼我把视线旋转一圈
而孩子又往往会小奇迹一样自己露出来
可寥寥无人的小区后院
找到一个小伙伴是一种幸运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老妇带着一个小男孩
在这里转悠
便赶紧带着女儿凑过去
他们也迎了过来，那样子
像是认出了互相走失多年的亲人


《扑闪》

草地上悠然地并存着鹊和雀
轻灵者与卑微者
建立起来的互相信任
都关乎晨曦
一点清凉的黄光
被它们反复地啄食
天色真好啊
除了我女儿的眼眶
没有另外的清澈
能约束到羽毛一族了
我不断扩大的视野极限
也被挣脱
它们最终会落入哪里呢
想到这里
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女儿那扑闪的眼睛


《豌豆荚》

她左手拿着一枝豌豆花
看上去像一只
熟透了的蝴蝶
紫得有些过分
阳光穿透而来
我们就能看见花瓣的肉
和神经
她是此刻最贪心的女神了
赏花的同时
还要把豌豆荚送进小唇片
当我听见那细微的咀嚼声
才恍然发现
神灵也是偏食的
更着迷于野生，和漫不经心


《扔石头》

她喜欢向诸佛江里扔石头
咚地一声
不见了
留给她的水纹
我要在数年后才告诉她
那是涟漪
像一个古典美女的名字
要是也姓张
就会是我们命里的族人
嫁给了河床
她向着这条河床不断靠近
濒临危险的最边缘
我用双手轻轻地围着她
像涟漪那样
围着那枚浑圆的石头
很久才缓缓解开


————本组诗刊于《远方诗刊》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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