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序
最近,由于一些有识之士和有责任感的媒体的坚持和努力,在世界文化遗产都江堰附近修建杨柳湖水库的企图被披露出来,舆论大哗,连带该工程的服务对象――紫坪铺工程也遭到质疑。在强大的社会压力下,有关方面不得不宣布暂停杨柳湖工程。然而不久,一直负责杨柳湖工程论证的四川水利水电勘探设计研究院总工程师张仁忠便对记者说,尽管支持和反对意见目前正处于针锋相对、如火如荼的阶段,但是他坚信,一段时间后,杨柳湖工程一定会重新上马,修建杨柳湖水库只是时间问题。强烈要求杨柳湖工程下马的都江堰市世界遗产保护委员会主任王甫也说,虽然因为迫于各方压力,都江堰管理局已经暂停了杨柳湖工程的各项工作,但风头一过,此工程非常有可能卷土重来。
关于紫坪铺和杨柳湖工程的巨大副作用,媒体和专家已讲得够多够清楚了,即便关于水坝对生态环境的危害和其自身功能的局限,笔者也不复赘言。让我陷入思考的,是近来在川西、在西南轰轰烈烈的水电建设“高烧”后面,那些如张仁忠先生之类吃水电饭的人,他们的立场、观点、作用对四川、对西部、对中国一条条江河来说意味着什么。
笔者近年曾多次从都江堰溯岷江而上,目睹岷江上游及其支流因水电开发而变得荒凉、破碎,失去了高原河流的自然风貌。岷江上游规划了7个梯级水电站,目前已建和在建的已有4座,从下至上依次是紫坪铺、映秀湾、太平驿、福堂,一道道水坝把被誉为天府之国母亲河的岷江裁为多截,失去了河流最基本的自然风貌。与水电站等有关的各种人工设施把大江两岸弄得支离破碎、灰头土脸、狼藉不堪。岷江水电也是梯级开发和涵洞引水方式,岷江上游已建成的电站基本是径流式,原本丰沛的地表水流在开发地段几近干涸,结果造成下游几十公里的河道在春旱季节长达4个月以上的时间里没有水,裸露见底、乱石狰狞,河流的自然景观完全丧失,两岸植被退化。岷江流域属于干旱河谷,植被一旦被破坏很难恢复,河道因而出现沙化和荒漠化景象,使干旱河谷的气候变得更加干旱。
在水电专家和政府官员眼里,只有这样一些数据:四川水能资源理论蕴藏量达1.43亿千瓦,居全国第2位;技术可开发量1.03亿千瓦,年发电量5563.34亿千瓦时,经济可开发量7611万千瓦,年发电量4017亿千瓦时,均占全国的1/4,居全国第1位,其中理论蕴藏达一万千瓦以上的河流有380条,多数分布川西地区(特别是甘孜、阿坝、凉山三个少数民族自治州)的河流上,约占全省水能蕴藏量的75%。主要集中在金沙江干流、雅砻江干流、大渡河干流、岷江干流、嘉陵江等大江大河上,目前的开发率仅有10%。这是一个值得大干快上的地方,这是一个利润丰厚的领域,这是一个出政绩的机会,他们准备要在30年内将四川水电资源开发得一干二净。
2003年的四川江河注定不平静。华能、国电、三峡电力、华电等水电巨头频频入川,“指点”大渡河、金沙江、雅砻江的梯级流域开发。2003年1月,三峡总公司声称将投资750亿元在金沙江上游建溪落渡和向家坝水电站,并将开发白鹤滩、乌东德两座电站,2003年2月,国电披露欲斥资185亿元在大渡河建瀑布沟水电站。如今,这场声势浩大的圈河运动又从大江大河蔓延及更多的中小河流。由于政策的放开,许多有实力的民营企业也正在或准备加入到这场圈河运动中。在四川以及大西南电力开发的争夺战已经逼近“最后一公里”。至今,在四川境内,除嘉陵江流域投资主体众多,国电集团盘踞大渡河、华能集团挥师岷江、二滩水电开发公司镇守雅砻江、长江三峡集团屯兵金沙江的格局初步形成。
我国的大江大河的水电开发权属于中央政府,小江小河的开发权才属于地方政府。对于发源于(或流经)本区域的江河,地方(特别是地市州以下的政府)常常没有发言权。水电开发企业直接从中央和省(自治区)获得江河的水电项目建设权,项目施工所在地人民对工程造成的生态环境破坏不能施加影响和形成制约。而这些大水电站发的电,要么主要卖到外面,要么价格较高,对地方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的有益作用远低于对当地生态环境的有害影响。当地政府也只好满足于大工程对当地经济的一些拉动作用和税收收入,并转而对属于自己开发权限内的支流水能下手,卖力地向外面包括电力巨头在内的各类资本乞求,以资源作股联合开发,希望从水电站建好后的发电收入中分一杯羹。就这样,圈河运动愈演愈烈。
此次国内外资本纷纷把目光投向汇聚了中国绝大多数水电资源的四川乃至整个大西南,其总投资额将超过1000亿元人民币。这无疑是我国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水电开发浪潮。目前进入水电开发市场的资本各显神通,动用各种关系,抢占瓜分长江上游几大流域的开发权。圈河的利益分割从一开始就带有浓厚的计划经济色彩,从某种程度上讲,是政府行为而非市场行为。这种资源终端的竞争使项目前期工作落后,特别是对生态环境的影响几乎不被考虑,更别说接受严格、中立、开放的环境评估。
目前,这场圈河运动已经扩大到了川西的高山湖泊。在贡嘎山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著名景区―――康定木格措高山冰积湖,某电力巨头即将在这里修建一座高60米的大坝,这个所谓的金盖电站木格措水库建成后,湖面将上升45米,对生态和景观的破坏是毁灭性的。
今年4月,笔者曾到甘孜考察,在木格措,我看到的是令人震慑的美丽风光。在这个海拔近4000米的川西最大冰湖的后面,是连绵的雪峰,周围是珍贵的原始云杉林和高山杜鹃林,还有宽阔的草甸的热气腾腾的温泉,湖畔还有类似于海滨的金色沙滩,景色十分迷人。湖水中生活着珍稀的冷水鱼,湖周围是许多野生动物的栖息地。一旦这个面积2.8平方公里的水库建成,这些宝贵的生态和景观资源将被淹没,包括湖滨约100多公顷高山针叶林、杜鹃灌丛和高山草甸,这里是国家I级保护动物斑尾榛鸡、绿尾虹雉和II级保护动物藏马鸡、血雉、岩羊、鬣羚、斑羚、马麝,黑熊和狼等的栖息地。由于木格措的海拔高度已接近针叶林带的上限,因此所淹没的森林和灌丛是这片原始森林中最好的部分。也就是说,大坝的修建对木格措的旅游价值有致命的破坏。另外,木格措水库将在汛期蓄水,枯期放水,湖滨将形成一圈数十米高的消落带,放水后将是满是泥巴、岩石和死树毫无生机的丑陋湖岸,彻底改变湖区的原始自然景观。
大坝蓄水后,木格措以下的牛窝沟将基本成为干沟乱石滩,著名的景区七色海将干涸,势必对周围约1000公顷的高原湖泊、森林生态系统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害。
更可怕的是,由于木格措景观区地处川西强烈地震活动带上,大坝、厂房、引水隧道的施工极易诱发和加剧各类山地地质灾害,而大坝的任何隐患无疑都意味着将对其下游21公里处的康定城构成灭顶之灾。陪同笔者考察的一些甘孜州机关人士私下对这一水电项目的实施表现出了非常的无奈、痛心和气愤。
不仅仅是即将遭受厄运的木格措,相邻的另一个高原湖泊仁宗海已经开始遭受摧残。在木格措以南,海拔7556米的贡嘎山是四川及东亚第一高峰。贡嘎山南坡大渡河支流田湾河上的仁宗海和巴王海,在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内,是最秀丽的高山湖泊景观区和保存最好的原始林区,是四川红杉、康定木兰等濒危植物的集中分布地,也是牛羚、马鹿等濒危动物的主要栖息地。然而据媒体披露,仁宗海水电站在环境影响评价未获通过的情况下,正在强行上马,已开始大规模施工。该工程除了要在仁宗海修筑大坝蓄水外,还要开挖两条引水隧道,一条7.5公里长,将巴王海的湖水引到仁宗海;另一条9公里长,将两个湖的水引到界碑石的电站。如此田湾河将出现很长的断流河段。自开工以来,该工程已砍伐毁坏原始森林千亩以上,其中许多是濒危物种四川红杉,光雇请当地山民砍倒的树木就不下万棵。目前该工程还进行不到半年,其后的破坏将是几倍几十倍。
仁宗海大坝建成后,湖泊水位将提高45米,届时大面积的原始红杉林将被淹没,而且由于原始环境的破坏,珍稀野生动物的繁衍生息也会受到严重威胁。而将在不远的巴王海修建的拦水坝和隧道,不仅使巴王海的自然景观将遭到破坏,很长的河段也将成为干谷,而且贡嘎山南坡仅存的最迷人的自然景观区和原始生态区也将面临毁灭性的破坏。无论是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管理条例》,还是按照国家的风景名胜区管理条例,这种大型水电工程都是明文禁止的。而奇怪的是,仁宗海-巴王海水电工程项目在国家林业局尚未批复、四川省环保局和四川省建设厅的审查和环境影响评价未获通过的情况下,目前已经非法上马,强行施工,湖滨的森林和自然景观均已遭到严重破坏。
甘孜州这些风光壮美的高山湖泊大多被当地藏族奉为圣湖,湖泊周围为净土和神山。木格措水电项目的批准是对当地文化传统极不尊重的表现,给康巴地区的安定团结带来不利的影响。如果像木格措和仁宗海这样被认定为重点的、明确受到国家的法律明确保护的地区仍不能免遭破坏,西部生态环境的命运着实令人担忧!
在这之前,近10年在木格措附近的瓦斯河、雅拉河、折多河、大渡河上修建的成串的小水电站已使一些天然热泉、温泉变冷、萎缩或消失。在这样海拔落差巨大、地势、气候多变的区域,每一个物种对河流的变化都非常敏感,任何一个生物链条的改变(大坝的改变是巨大的)都直接影响到众多物种的生存,这样高海拔地区的生态太脆弱了。
跑马圈地般的水电开发竞赛同样威胁到贡嘎山区奔腾不息的大渡河。现在在大渡河干流和支流上已建成电站48座,还在建设更多大型电站。整个大渡河规划开发356座电站,装机容量为1779万千瓦,其中仅干流就要进行24级开发。大渡河大峡谷国家地质公园有世界罕见的大峡谷和平顶高山景观,但已建成和正在修建多处高水头管道引水电站将使可与美国大峡谷媲美的雄奇景观完全丧失掉。
这一场“跑马圈水”运动在各大电力、投资等利益集团之间愈演愈烈,。在这样一种强势的利益驱动下,当一个个水电项目要论证、要上马时,自然保护区、风景名胜区、原始森林和濒危生物保存栖息地等,都要被迫作出牺牲。此时,一切关于中国西部生态保护和建设的话题,都显得那样软弱和苍白无力;国家关于自然保护区、生物物种资源和风景名胜区保护的法律法规,也一下子失掉了它应有的尊严。
现在,国际上普遍认为,大水电虽是可再生能源,但并非是可持续发展的能源,且对环境有许多负面影响。再考虑到经济效益问题,许多发达国家已基本上不搞大水电了。由小水电具有技术成熟、不影响环境、资源可再生、可分散管理、市场开放、并可利用当地材料降低造价等有利条件,因此发展小水电是较好的选择。一般来说,建造小水电站不会像建造大型水电站那样需大量搬迁人口,如果采取其他措施,也可以不建高架输电线路,避免影响自然景观,并且小水电站一般不需要建造大型蓄水库,因而对水质影响较小。
目前国际上更为推崇的是天然气发电。在许多发达国家,天然气被当做发电的首选燃料。
因其投资成本低,仅为燃煤电厂的一半,比核电和水电更低得多。与煤、核电相比,是最便宜的发电燃料。天然气还有较高的能量转化效率,可达到60%,而最好的燃煤电厂只能达到40%---45%。天然气很低的环境排放也是非常诱人的---可以消除二氧化硫的排放,减少三分之二的二氧化碳和95%的氮氧化物的排放,减少99%的颗粒物排放,并消除固体废物。天然气电厂的建设周期最短,即使很小的规模也能发挥大型电厂的效益,负荷管理灵活,占地面积小,冷却水用得少,可以建在人口稠密的地区。我国是天然气资源大国,特别是在四川更是天然气主产区,应该大力发展天然气发电,以取代大水电。
在兴建大坝方面曾经领先的美国已经告别了修坝的时代,今天美国的河流政策有了极大的转变,第一不再建筑大型水坝,第二拆除存在老化和安全问题的大坝,第三没有拆除的水坝按照规定向下游开闸放水。这是因为美国人认识到,大型水坝对河流和生态造成的破坏是不可挽回的,也是大坝带来的效益所不能弥补的。这就修正了对自然的看法,用环保主义代替了物质至上主义。目前美国水力发电只占全部电力供应的13%。在发达国家,由于能源价格的自由竞争,以及修建水电工程的公司被要求为工程对观光、游乐(包括垂钓、漂流、泛舟、徒步、露营等)造成的损失支付补偿金,以及自由表达的环保主义呼声或公众反对的压力,使得水坝不再那么具有吸引力。
目前我们的整个水电建设思路是全流域无节制地进行梯级开发,世界遗产地、自然保护区、风景名胜区、生态功能区等国家明令保护的地域不断遭受破坏,金沙江上已规划了14座装机在百万千瓦以上的巨型水电站,其中最著名的虎跳峡景观将要因建特大型水坝而消失,澜沧江干流在云南境内规划为14级开发,连怒江也在规划众多的大坝,最后下手的将是雅鲁藏布江。
如今世界各国都在逐渐扭转对修建大坝的认识,一些国家甚至开始拆除一些效益不好,对环境影响大的水坝。而我国西部许多水坝的规划还是在上个世纪60年代前后编制的,其工程设计与可持续发展的要求有相当的距离,竟然却还在一个个地上马。
20世纪60年代后西南地区原始林区的大规模砍伐,对生态环境造成的巨大破坏,以致于我们不得不付出远比砍伐森林所获价值更多的资金和更大的代价,用于防洪抗洪、抢险救灾和天然林保护、造林绿化,即便如此,生态的恢复仍然遥遥无期,甚至永不可逆转。就在我们纠正滥伐森林错误的同时,西部水电大开发中不适当的开发目标和开发方式,却又使西部的生态环境面临比以往的天然林砍伐更大的威胁。今天这种在水电建设上全流域吸干榨尽式的开发,是在重蹈破坏大自然并最终招致惩罚的覆辙。
正如林业专家沈孝辉所说,江河是一个巨大的生态系统,人类文明均诞生於大河两岸并非偶然,而文明的衰落与大河流域生态的破坏亦息息相关。大坝不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前进方向,因为破坏生态就是破坏生产力。今天国际上掀起了废坝运动,还江河自由,以恢复自然原貌,保护流域生态和生物多样性。可以说,从造大坝到废大坝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不仅人有生命,河流也有生命,整个生态系统也都有生命,它们与人在生态道德上是平等的,遵从自然规律,以敬重和呵护之心对待自然是生态道德的基本要求,也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基本要求。 “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思想定势,仍然在导致对自然进行掠夺式开发和无限制索取,这不但毁掉了赖以发展的基础,而且造成环境破坏与经济落后的恶性循环,环境的恢复与治理也更为困难。
2200多年前建成并一直沿用至今的无坝水利工程都江堰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在保持一条完整自然的岷江下的功能经得起时间的推敲和实践的检验。一条河流存在的意义,绝不仅仅是河水的奔涌流淌,它养育着整个流域---高山、峡谷、沼泽、草甸、森林、湖泊中万千种生物。帕特里克·麦库利(Patrick McCully)在1996年的名著《寂静的河流--大坝的生态与政治》(Silenced Rivers--The Ecology and Politics of Large Dams) 一书中告戒我们:没有健康的流域,也就不可能有健康的社会。
水电是清洁廉价的能源,应最大限度地加以开发利用,不应让河水白白地流掉,这种意识还顽固地支配着不少的人。国外的研究表明,在温带,水库形成的淹没区会释放出大量二氧化碳和甲烷气体,这一现象在热带更甚。由于水电开发造成的对原生生态环境和水环境难以恢复的破坏,使得水电能源已很难被称为是“清洁”的了。水也并不是“白白地”在河里流,它是生态资源存在的一种形式。当我们仅仅从单一的经济利益出发,对河流水能进行“吸干榨尽”式的开发时,当一道道大坝下出现一段段乾涸的河床时,它已破坏了维持河流生命和生态系统的合理资源储存,而这最终将导致大自然无情的报复。
前国际河流网主席菲利普·B. 威廉姆斯指出:大坝是一个以政治手段为基础的开发观念所利用的主要工具,一部分人从中获利,但其他人承担了代价。目前在我国西部的水电建设大潮中,部门的、地方的短期经济利益主导着人们的行为,在这种利益驱动下,上新项目,特别是上开发性的大型工程项目,仍然是普遍追求并优先考虑的目标;这些项目的经济效益往往被夸大,而环境和社会的负面影响常常被忽略,其代价则往往是牺牲生态、浪费公币和损害工程周围处于弱者地位的普通百姓,实际也就是牺牲广大公众的利益。
中国有堪称世界最大的水电行业,有世界人数最多的水电从业人员,包括水电教育、行政、勘探、设计、施工、设备制造、管理、生产等的单位、机构和职业,他们几乎都是国有。这只吃水电饭的庞大队伍形成了一个巨型的利益集团,在政府和社会中拥有极大的发言权、影响力、势力和权力。许多水电专家缺乏生态环保意识和社会科学素质,一味强调水电工程的经济价值和水能资源的开发潜力;还有的专家根本就是从本单位和个人的利益出发,只顾从国家的巨额投资中挣钱,毫无人文关怀和生态道德,鼓吹大搞水电,搞大水电。他们看不惯一条没有水坝、没有电站的河流,缺乏对流域文化和传统的尊重,缺乏对自然景观的审美,缺乏对动物植物的眷恋,既不懂历史,又无视未来。在这些唯技术论、唯经济论、唯开发论的专家的主导下,一部部水电规划不断出笼,一个个水电工程不断上马,一座座水泥大坝不断阉割着一条条美丽的江河。
自然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往往会产生一种误解,就是以为自己可以任意支配这个世界,这是工业化的所谓理性的狂妄, 这种“理性”认为,自然科学是世间最大的价值,而其它的知识体系或精神世界,比如文学或历史等等,与之相比则是相形见绌、微不足道的。江晓原教授说,由于现代科学在物质方面的巨大成就,它确实被一些头脑简单的人认为应该凌驾于所有的知识体系或精神世界之上。现代科学已经取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威,并且掌握着巨大的社会资源,也掌握着绝对优势的话语权。这种所谓“唯科学主义”, 相信科学技术可以解决世间一切问题,对来自人文的思考经常持粗暴的排斥态度。
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就警告说,科学技术在给人类带来福祉的同时,如果不加以控制和引导而被滥用,也可能带来危害。为此,他呼吁加强科学伦理和道德建设,把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紧密结合起来,超越科学的认知理性和技术的工具理性,而站在人文理性的高度关注科技,以保证科技始终沿着为人类服务的正确轨道健康发展。社会学家周孝正也指出,评估一项水利工程,光找一些只懂技术、而没有人文色彩的专家是不行的,现在很多所谓的水利专家简直就是愚不可及。有一句话叫做“如果科学家没有人文,他们就是瞎子;如果他们贬低人文,他们就是法西斯”,所以最可怕的就是没有人文光环的科学家。并不是所有的水利专家都是没有良知的水坝狂。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水电专家潘家铮就认为:水利工程不能只言利不言弊!他建议在水利学科下搞个二级学科―――“水害学”,全称“人类活动引起的水害学”,研究和讲授由于人类修建水电工程破坏大自然的平衡引起的弊端。他提出,要真正评价一个工程:1、必须用动态而不是停滞的观点看问题。有的工程能发挥点近期效益,但从远景看,弊端更大;2、必须从全流域而不是从小范围看问题。有的工程从局部看利莫大焉,从全流域看就不可行。必须注意,搞水利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下游工程影响上游,上游工程影响下游,地面牵涉地下,地下牵涉地面,跨流域工程影响面更广;3.必须从总体而不是从局部看问题。建大库调节径流,当然好,但天然洪峰就此消失。大量开发水源可为民造福,但破坏了生态环境,还助长了消费。
笔者在对潘家铮先生敬佩之余,再给他的水电项目评价标准加上两条:4.必须从文明而不是从技术看问题。要把道德关怀的对象扩展到河流生态,从文明、文化的高度思考。建坝立壁,截断江河,让高峡出平湖,这不是文明的体现;敬畏自然、维护生态、尊重江河才是文明的标志。正如周孝正所说,搞大型水利工程,必须要有精神文明和制度文明的准备,首先需要检讨当地的文化传统,对未来的发展是否真的有利,是不是合乎在工程结束时的国家利益。
5.必须从历史而不是从现实看问题。要想想我们的所作所为会给民族留下什么?给历史留下什么?给未来留下什么?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因生态植被破坏严重,水土大量流失,造成我国江河泥沙含量极高。泥沙淤积导致水库库容迅速损失。中国水库的平均寿命只有50年,而条件较好的美国水库的平均寿命也不过300年。四川省平均每年损失水库库容1亿立方米,相当于每年报废一座大型水库。当百年后我们的水库大坝纷纷报废以后,我们的江河还是江是河吗?
在川西的重山峻岭中,笔者最为动心的就是大山之间的那一条条奔腾的江河、溪流、山泉,那简直就是高原的灵魂。然而,一堵堵水坝让一座座大山欲哭无泪,一条条河流奄奄一息。
大山间奔腾的溪水被我们人类截断了,河道成了乱石的堆积地。“跑马圈水”在大大小小的河流上已经形成了“无河不坝”的势头。
在一些搞水电的人的眼中,河流生态系统只是没有生命、不足挂齿、与自然环境和人文社会没有广泛联系的水道。他们仍然对由江河串连起来的生态、景观系统不屑一顾,还在计划着更多的河流开发项目,不把所有的河流都弄上水坝电站誓不罢休。再照他们这样搞下去,不出一两代人的时间,西部的每一条河流上都将挤满大大小小的水坝电站,我们将没有一条具有完整自然特性的江河。
笔者呼吁中国从事水利、水电行业的人士们,多学学历史,多了解世界,多想想未来,不要一不小心,作了历史的罪人!
杜甫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有些人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后果却是:自己身与名俱灭,弄废江河万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