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触刘荣跃的翻译作品,比结识他本人的时间更早。几年前在翻译家杨武能召集的一次聚会上,他送了我一本书。后来我担任《四川文学》的栏目主持人,也刊发过他不少译作。一来二去,彼此渐渐熟悉了。
荣跃长我几岁,为人低调谦逊,微笑而沉默。文人总是读书写作,生活往往乏善可陈,但刘荣跃说:“我有一个坚持了二十多年的爱好,就是游泳,尤其是在沱江冬泳。” 这在诗人成堆的成都,倒是颇为另类。
他回忆自己三十来岁时,身体状态不好,开始意识到身体的重要性。没有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怎么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呢?于是他把锻炼放到了重要位置。最初,他只是在家里洗了一年的冷水浴,这在冬天当然是需要毅力的。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毅力,有的人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就是由于缺乏毅力。一旦有了毅力,不少困难就迎刃而解,也最终会得到甜蜜的回报。
荣跃说:“后来我受岳父的影响开始学游泳。我以前是不会游泳的,小时候父亲没特意教我们几弟兄,连鼓励的话也没有说过,大概担心危险吧。岳父可以说是一个游泳健将,游了几十年,现在八十多岁了,还一年四季坚持。就这样,我也坚持了十几年,坚持与执着,大概也是个性之一,我也从中受益良多。记得第二年时,妻子在我影响下也开始冬泳。她可是一个游泳好手,从小在父亲影响下学会游泳,在这方面我自然是她的徒弟。一到水里她就像变成了一条鱼,那速度,那耐力,很多男士都甘拜下风。她甚至可以在江河里畅游几小时数十里远呢!我跟着她和一位曾做过专业教练的老师学习游泳技术,逐步掌握了技巧。后来,我的游泳水平不知怎的一下突飞猛进,过河、冲浪都不在话下。新学会的仰泳是现在的拿手好戏,速度超过了不少人,连妻子最好最快的蛙泳都赶不上了。以前游泳觉得很累,如今却轻松自在。我为这一收获高兴不已。收获是多么令人向往令人开心的季节,但你首先必须付出,只有付出了才会有丰硕而甜蜜的收获!”
谈到这里,刘荣跃表情生动起来,眼眸流光,显得兴奋而自信。我意识到,尽管他在翻译之路上拜过不少名师,但他的自学之路充满了曲折与寂寞,时时遇到巨大的困难,他一定是依靠这种出众的毅力去战而胜之。在渐次抵达人生最为坚硬的河床上,那里恰恰就有自己的王座。同样置身于文学翻译的大河,刘荣跃终身膺服大师傅雷的翻译之道,会像他的名字赋予的期望一样,去接近翻译的神韵。
对话
自学英语的“暖身”时代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的英语造诣得到了很多名家的好评。这是自学而来的,在翻译界较为罕见。
刘荣跃(以下简称刘):1976年,我16岁初中毕业就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了。两年后恢复高考,我是初中生,只能报考中专,考入位于峨眉山下的四川省中药学校。那时全社会都在学英语,《英语900句》你一定听说过。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了学习英语的蹒跚之路。买了能够买到的所有英语学习教材,四处去旁听蹭课,晚上还要听收音机进行听力训练……
记:当时就想从事文学翻译?
刘:我自幼喜欢文学,写诗、写散文。后来我分配到偏僻的万源县中药材公司工作,也一直在努力学习。几年后调回简阳,正是电视剧《霍元甲》《血凝》大流行的时代,我几乎没看过一集。我的第一篇译作《考验勇气的时刻》发表在1985年的《读者文摘》上。我订阅了《国际短篇小说》等西方出版的刊物,希望从中获得第一手资料,一册就是十几元,而我的工资才几十元。后来发现,最新的西方文学资讯对我这样处境的人不容易第一时间获得,我就有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想法,想从事“汉译英”方面的工作。但这条路更是困难重重……
记:为什么?
刘:翻译专家告诉我,即使是译过《魏晋南北朝小说选》《唐代传奇选》《宋明平话小说选》《聊斋选》以及全本《儒林外史》《红楼梦》等名著的大师杨宪益,无论是通俗的白话文翻译还是文言文翻译,他不但能抓住中国文化的精髓,在英语的处理上也游刃有余,但他仍需要夫人戴乃迭为之进行最后的润饰。所以,我放弃了“汉译英”,还是回到“英译汉”的轨道上来。
记:最新英语文学资讯欠缺,又涉及版权问题,所以你开始关注英语名著的翻译?
刘:对!我经常去书店,留心观察读者对外国文学作品的选择。我着手的第一部翻译作品是被誉为“英国小说之父”的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这本书翻译、出版比较顺利,这也是我翻译之路的起步。紧接着我又翻译出版了《格列佛游记》《简·爱》以及哈代的《无名的裘德》、杰克·伦敦的《远山的呼唤》等作品……这些书至今多次再版、重印。当然了,这一阶段也是对我多年苦读英语文学的一个小结,算是下河冬泳前的“暖身”运动吧。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几年前曾有欧文的研究者苦于找不到《纽约外史》的译著,向我求得电子版译稿从事研究!这位研究者坦言,欧文的文字十分古雅,有些地方比较深奥,不是人人都能轻易把原文读透读懂的。如果难以洞悉作品字里行间的韵味和意味,怎么能很好地认识欧文、研究欧文呢?因此系列翻译、出版欧文的作品就有了必要。
记:你近十年专门从事欧文作品的译介,应该说是有所突破和创新的。别的不说,就以翻译出版的数量而论,就是独一无二的。
刘: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年出版了由我独立翻译的“美国文学之父·欧文作品系列”第一辑4部,即《见闻札记》《纽约外史》《美国见闻录》和查尔斯·达德利·沃纳所著《美国文学之父的故事——华盛顿·欧文传》。虽然国内也有出版欧文作品系列的,但由多人翻译,自然会影响风格的统一。《见闻札记》是欧文代表作,国内有不少版本。拙译早在2003年就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2007年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英汉对照本,2008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再版(书名《英伦见闻录》)。清华版本,我又经过了全面修订补充,是相对比较完整的。
其中《纽约外史》在国内应是首译,该书是欧文的成名作,翻译颇不容易,我经过努力总算啃下了这块硬骨头。而《美国文学之父的故事——华盛顿·欧文传》和《美国见闻录》(除其中的《大草原之旅》),同样为国内首次翻译出版。令人欣慰的是,拙译欧文第二辑4部又将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从而在这方面再次创下国内第一。这几部作品是《欧美见闻录》《征服格拉纳达》《布雷斯布里奇庄园》和《阿尔罕布拉宫的故事》。《欧美见闻录》曾于2012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是国内首译,后来才有了其他版本。除了上述作品外,我目前翻译完成了欧文的两部巨著《哥伦布传》和《华盛顿传》,《哥伦布传》目前尚未见到有汉译本出版。《华盛顿传》虽有译本,但不知是不是节译本。拙译60多万字,应该说更全面。
记:你在翻译上出现明确转折的契机是什么?
刘:恩师杨武能教授有一次告诉我,在文学翻译上要有重点、有系统,这样所做的工作才更有意义。译者长期浸淫揣摩,方能抵达原作者的神韵。从事文学翻译也一定要有特色和个性,不能只是重复别人做过的工作。作为最初的积累,重复别人是必要的,但积累到一定量后就应考虑如何取得突破,如何创新,从而再创作出与众不同的东西。人生短暂,我应该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刀刃上。
众所周知,不少翻译家都有自己主攻译介的作家,比如我的偶像傅雷,重点译介巴尔扎克、恩师杨武能重点译介歌德、老翻译家张友松重点译介马克·吐温,等等。他们都形成了自己的品牌,作出了特有的贡献。
记:你的选择呢?
刘:经过认真分析,我选择了“美国文学之父”华盛顿·欧文作为译介的主攻方向,力求有所突破。早在19世纪初,一部叫做《见闻札记》的书在英国引起轰动,被誉为美国富有想象力的第一部真正杰作,“组成了它所属的那个民族文学的新时代”。作者华盛顿·欧文由此成为第一个获得国际声誉的美国作家、美国文学的奠基人。英国作家萨克雷称他为“新世界文坛送往旧世界的第一位使节”。美国人民为了怀念这位作出突出贡献的作家,他去世后纽约市为之下半旗志哀。对这样一位作家,过去国内的译介、研究却不够充分,就其作品的翻译而论主要集中在代表作《见闻札记》上,只偶尔有其他作品出版。
文学翻译是特殊的“写作”
记:在翻译华盛顿·欧文作品的过程里,最大的困难何在?
刘:1999年我就着手翻译完成了《见闻札记》,当时出版社编辑说我的翻译大体准确,但缺乏文采,尤其缺乏欧文的独特韵味。我如遭重击。正如有论者所言,欧文的文学才能集中体现在《见闻札记》中,这是一部真实与虚构并存、以高超的技巧和绮丽的想象力来反映新旧世界的力作。作者撷取自己在美国及旅欧时所闻所见的种种逸事,以小说家的手法和哲人的思辨,将之娓娓道来。我认真思考了很久,然后做了几件事:其一是大量阅读散文名家的作品;其二是进一步强化英语领悟能力;其三是加强杂学的积累。译作其实是一种再创作,文学翻译更是特殊的“写作”,充满了魅力与挑战。简单地说,能够直译就直译,不能直译就意译。
记:于是你重译了《见闻札记》?
刘:是的。重新把译文比对原文,我逐渐发现了很多问题。开始一字一句斟酌,深感古人的“吟安一个字,撚断数茎须”,我完全重译了一遍……当我把新译作再次提交出版社后,审稿者认为,文笔流畅,颇得欧文行文之韵。
30年翻译打开广阔世界
记:除欧文作品外,你还有哪些译作呢?
刘:一是上海远东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希波克拉底经典》,被誉为医学之父的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的经典作品,我从广泛性和实用性的角度考虑,编译出《格言》《论外科》《论预后》和《誓言》4部分。二是乔纳森·斯威夫特著《格列佛游记》,这是名作,译本不少,但拙译的“第一”在于有12个版本。三是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萨拉·蒂斯代尔著《恋歌——蒂斯代尔情诗集》,作者是美国当代杰出的浪漫派女诗人,是美国第一个哥伦比亚大学诗歌学会奖(即后来的普利策诗歌奖)和美国诗歌学会年奖得主。到目前为止,我国对蒂斯代尔的译介很少。对这样一位著名女诗人,无论从美国当代诗歌或当代文学的角度讲,我们都应该加以更多的译介和研究。藏书家王新川阅读拙译后说:“似一股淡淡的、清新的风扑鼻而来,怎样形容呢?就像我几十年前阅读方平翻译的白朗宁夫人《抒情十四行诗集》,两者多么相似啊……”作为译者,作品能受到读者的喜爱,深感荣幸……
记:从事翻译30多年了,翻译为你打通了广阔的世界,你提到过,一次偶然的机会你在成都结识了美国旅行作家迪基。
刘:我认识他时,他都85岁了。他周游了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写了很多书,我翻译了他的《只身一人游世界》。他也帮我解决了不少涉及欧文作品的难题。为增加了解,我和夫人去美国纽约等地,实地考察了欧文笔下的种种实情……
2019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