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晚上,母亲打电话说:“李登(我的外侄儿)劲很大,吃得苦,不怕累,这些天真辛苦了他!”——让我刮目相看,不得不修正此前对他的看法。
六
我计划周六回老家并到南部县千秋乡看望外婆。持续关注近期的天气情况,均显示从周六起接连几天有雨。我还是决定走一趟。
我在林农场骑车时空中飘起了小雨点,逐渐有了雨声,“春雨润万物”——天气预报是准确的。我戴着头盔,还是有些冷——风雨遮挡不了。
骑车到家,原来的家没有了。
老屋所在地到处是凹凸不平的建筑垃圾:大小不一的暗黄色石头,灰黑色的断砖碎瓦,白色的墙泥,大片褐色的泥土......还堆叠了一些砍伐不久的树枝。当然,“有用”的材料已分类摆放在别处。
我走来走去,不由自主感慨:真空旷、敞亮!自然,又用手机照了几张相。我特意来到被大修枝的榆树下,一次次仰望,觉得现在的榆树尤为高大挺拔、气势雄壮。父亲在不远处劳动着。
祖屋所在地,哥等四人在整理和搬运树木。让我吃惊的是何家大哥变黑变老了——倒是不见有些年头,反差有点大。我让母亲给我煮一碗素面。
雨声淅淅,我有些担心骑车去外婆家。上次去是2018年的最后一天,一晃快两个月,今天无疑要去的。露天的方桌、椅凳等逐渐被淋湿。我吃面时才想起早上在县城某超市买的海带,付了款忘了拿,算是丢了,有些遗憾。
饭后骑车去外婆家:远山烟雾弥漫,沿途草木清丽;耳边风声呼呼,马达隆隆,我随着车身不断起伏、抖动;额前的头盔边沿慢慢有白色水珠生成,由小到大,由少到多,亮晶晶的,直到抖落后又重新开始;外衣渐渐被雨水打湿,水气往里浸润,一个“冷”字了得......除了加快车速,我别无选择。在伏虎场给外婆买了些饼干、雪饼之类的食物后继续上路。
临近外婆家,我惊喜看到幺舅家的入户路变成了规则的水泥路。几秒钟转过来,让我异常惊诧的是二外婆家院坝搭起了灵堂:高大的鹅黄色塑料牌坊上隐现黑色的“沉重悼念”字样,不时有青烟升起......
二舅家的入户小路被挖走了很多泥土且宽阔、平整到院坝,看来很快也要打成水泥路。
高龄的外婆长期独居二舅家,生活越来越难自理。我一直担心她的生活。此刻,外婆头戴红线帽,身系青围腰,烤着烘笼子,独坐在阶阳上。
我急切问外婆:“二外婆家是什么情况?”外婆说:“淑珍死了。她昨天才从南充坐车回来,不知是什么病死的。”虽然早就知道“生死无常”,但我还是没能抑制住感伤!
“王淑珍”,二外婆的大女儿,留家招婿,我该喊她嬢。我知道她的年纪不大。幺舅的小女儿王春燕走来,我问她:“淑珍嬢多大啊?”答:“55岁。”
交谈中得知外婆终于不自己煮饭了,幺舅们每天煮了给端来吃,这让我很欣慰!二舅家的卫生状况很糟糕,我一边打扫、压水与清洗,一边和外婆说说话。
外婆说得多的是遗憾:“娃儿嘞,这么远来,饭都没吃一口!”并常叹息自己仅剩的一只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了。
外婆一直坐着。不远处就是二外婆家布置的灵堂,持续播放着佛曲,偶有鞭炮声,公路上不断有年轻人往来向她家搬抬桌凳......我不停忙碌,还是感觉全身冰冷。
二外婆还健在。不知她在哪里生活。我有好多年没看到她。她的大女儿淑珍走了......
对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搓洗着巾帕的我不觉鼻息急促,眼睛一热——2010年7月22日,大舅王顺理在西昌一隧道工地意外身亡,淑珍嬢和她的丈夫赵武舅当时在那里打工,和我们一道参与了事故处理的全过程,我对淑珍嬢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那个夏天充满悲伤的甘孜高原。
坐在回城的车里,我一直沉默着。驾驶员和几位女售票员闲谈。驾驶员说:“我昨天晚上煮了酸菜稀饭,炒海带加鸡蛋,真好吃!”
海带还有炒了吃?!
我也感到怪异——今天,自己是多次想海带,虽付款不多但丢了,没说出来呀。
七
工程机械的威力大!
哥发来挖土机作业后的现场视频:老屋所在地有序挖了10余个四方形地坑,地坑两侧堆起高高的灰褐色泥土或石头瓦块,新造并平整了50米左右规则的路道、护坡和沟渠等。
我一遍遍看着视频,一遍遍回想老屋、院坝、院坝前的菜地以及老屋周围的树木等等。无疑,有关老家的所有印象和感觉,将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并时常浮现......
八
因老家在修房子,我爱关注本地和周边的天气情况。天气变化无常,我期待着好天气。囿于周内要工作,我只有周末走一走。
周六回家路上,春光明媚,妻子与我同行。不曾想昨天下了一天的小雨,以至于让我有些烦闷。
回到家,眼前呈现一片繁忙的景象:祖屋前的院坝,搅拌机发出巨大声响,有多人围着不停添料,有人用三轮车接搅拌好的灰绿色混凝土通过临时通道往老屋所在地的地坑运送并倾倒,维昌哥用锄头把混凝土铺开后插入电振动棒振动平整......这是在打地基,地基是关键!
我看到大姐和她的大孙女。大姐今年没外出务工,在罐垭场租房带孙女读幼儿园。
没看见哥的身影。我问母亲:“哥在哪里?”母亲说:“你哥已回成都两三天,累得来不起了,要过些天回来。”我知道是真累呀!何家大哥也走了。
我和妻子特意到新造的路道和护坡查看,真切地感受到挖土机的巨大力量。不经意在邻居家院坝边发现我家用挖土机施工挖掉的两棵树。合力把树栽在护坡下的平地两侧后,我喘着气、直冒汗。
从富驿场运砖的货车到了。父亲拿着一盒奶跑向司机,让把砖倒在所指的位置,甚是殷勤。砖倒在哪里合适?维昌哥最有发言权。我让维昌哥给司机说倒砖的地方。
司机很配合,用地上的砖码了两行,试着在码的砖上开车后倒。一会儿车上观察,一会儿下车查看。反复几次后,终于把车开到自认为恰当的地方,用长铁钩把车尾两侧的插销敲开,然后按下撬动开关,货箱从中部被逐渐顶起,5000匹砖瞬间哗啦作响,暗红色的尘土在空旷的张家湾上空逐渐弥漫、升腾......
父亲心急切而无顾忌,一直离货车很近。我怕灰尘而站在较远的地方。妻子站在远处的维昌哥家一侧。
倒了几次车后,司机觉得任务完成坐回车内。父亲再次和司机说话。我又给司机递上一支烟。
司机开车返程,车声隆隆,走向土砠咀,然后爬山......我老远听到妻子在喊并用手比划着什么,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人也在喊,声音很大......终于知道车上的砖没有下完!
父亲尤为着急,一边大喊:“陈松,车上的砖没下完,砖!......”一边跑向车。司机听不见,货车走得义无反顾。可是,人怎么追得上车呢?
情急之下,年迈的父亲展现了年轻人也少有的矫健——从满庆嬢家后的小路火速爬山,一边追逐,一边呼喊......很多人看着、喊着,也不停笑着......货车终于停在半山坡金武哥家一侧的公路上,离气喘吁吁的父亲不到20米。
我惊异于父亲的执着! 没下完的砖,自然全部留下,一共36匹。“36”是我一直喜欢的数字——这是天意吗?!
我看到砖堆正不断冒着热流,甚是奇异。原来,这些砖是刚从窑里运出来的。
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山峰连绵青翠,田野色泽分明,年逾七旬的父母在已成建筑工地的老屋所在地挖土平整,我和妻子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