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的我,很以有个外边工作的姨妈而自豪。
共和国成立时,姨妈以剑阁师范校毕业生的身份参军,在西南军政大学学医后分配到十八军进藏。从部队转业后,一直随姨父在雅安、滎经工作。
荥经,古称严道,北望成都,南通云贵,东邻峨眉,西连康巴,是旧时的川边地区。
七十年代初,我去滎经,才知道,滎经比我的家乡苍溪还要落后。县城只是一条不长的小街,那街头有一座三棱形的语录碑(应是当地最宏伟的建筑),据说武斗时可从中间的枪眼往外打枪。这让我那有外地工作的亲戚的优越感,多少打了点折扣。
姨妈去滎经,是与姨父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
姨父任长顺,1924年生,山东邹县人,少时家赤贫,于1938年参加共产党领导的邹县、泗水两县抗日游击队,1939年初,邹泗抗日游击队编入八路军一一五师三四三旅六八六团,为连通讯员。
姨父从1938年参加地方游击队到1958年离开部队这二十年间,从游击队员到八路军战士、从地方部队到主力部队,转战千里、身经百战,从枪林弹雨中走出,负过伤,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姨父是有战功的老革命,他没有留在以前工作过的内江、雅安,而是拖家带口、义无反顾地服从组织分配到了边远落后的滎经。
滎经的落后、滎经的生活条件之差,我没有亲身的经历,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姨父将俩个儿女送回苍溪,在幼儿园全托,就可见一斑。
后来,我的双胞胎的表弟,也是来苍溪生产的。
那时,我们院子里住着个老红军,是营级干部,在县屠宰场当场长,有老红军的副食供应。回到苍溪的姨父,转业时已是少校军衔,却如普通人一样。这一对老革命,有说不完的话,有一样的习惯---早早起床扫院子;老红军还用自己的指标给他买香烟。
去过姨父家的长辈们,笑言他那有地枕楼的、可木板早已走缝的、人走在上边桌上的瓶瓶罐罐都会发出响声的房子,太不像县太爷住的房子。
多少年后我想起来,才知道当年的姨父送俩个儿女到苍溪,并不全是苍溪生活相对滎经要好点,而是他没有那多时间照顾家庭,他和县委一班人正带领滎经人民战天斗地、生产自救(当滎经生活稍有好转时,俩个表弟妹返回了爸妈身边,不过,是由那边的朋友代为接走的,可见姨父工作之紧张繁忙)。
姨父从58年开始,也就是他34岁时就在地方工作,以后更长期在滎经,直到离休,滎经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滎经的发展怎样,我并不很清楚,只听说他们早就是全国最早的电气化县。滎经的砂锅名扬国内外,旅游业蒸蒸日上,这个有17个少数民族的县,全县人民和睦相处,是真正的生态宜居小城。我想,这也是姨父对他的第二故乡念念不忘的原因吧。
我在回忆姨父时,总是想起电视剧《父母爱情》。那中间的情节,极似我的姨妈、姨父。只不过,姨妈家的孩子,穿着还不及安杰的孩子,而滎经当年的条件,更远比松山岛差。比起《父母爱情》,姨父更正统。除了经济上,对姨妈的娘家人,他都没有用手中权力安排过工作。记得有篇文章写过,当年姨父的部下要将他的没有下乡的儿女带至部队安排参军,他都谢绝了。还有一点,姨父也和江得福一样,聪明好学,写得一手好字。爱用相机拍照,记录他所热爱的第二故乡的变化和人民群众的喜怒哀乐......
姨父耳朵有些背,不大好交流。可他于1953年所写的《历史思想自传》,到六十多年后被人发现时,却让人顿生敬佩之情:这篇自传从不谈自己的成绩和贡献、甚至按要求应该写的“立功受奖”,他都没有写。他在自传中写得最多的是自己思想的变化、检查总结最多的是自己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有多远。他觉得,身体上的伤痛、工作中的困难、战场上凶恶的敌人,他都可以克服、可以战胜,唯有没有完成好党交给的工作,是他最大的痛苦。
姨父一生得过“渡江英雄”、“淮海战役”、进军西藏“筑路英雄”等由军区、野战军颁发的奖章若干个,2005年党中央颁发的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章、2015年中央颁发的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老人家最后的奖章,定格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上。党和人民没有忘记这位功勋卓著的老战士。
国庆后的21天,10月21 号晚11点17分,老人家逝世。
姨父曾任中共滎经县监委书记、县人民委员会副县长,县人大常委会主任。
姨妈和姨父,是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荥经。姨父走了,悲痛之余,学填词一首以表悼念之情:
《捣念子*悼姨父任长顺老人逝世》
老革命,战功惊,严道夫妻献赤心。半世川边无怨悔,众生赞誉遍滎经。
2019-10-22草于苍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