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与立从工作中退了下来。辛苦大半生,难得有此悠游岁月。从居家生活的闲情逸趣里透出一点一滴的“情趣”,经我静观默察,这似乎也只能是她独有的。
这里就说些家居小事吧。她在阅读和劳作之余,喜欢种花草,养禽鸟。在这些事上她没有什么技术专长,但又有引人的行动。你且看那萎黄衰败的一盆君子兰吧,遭了意外的伤害,叶片完全脱落只有一个光秃的花梗了。她却成年累月就着天时,端上捧下让它多受阳光,吸足水肥。一天,她惊喜地呼我前去察看花梗上的新变化。真的,是吐出新芽了!但更为引我注意的,倒是她在这新芽面前一脸的微笑,一脸的兴奋,一脸的光彩!你再看看她养的小鸡吧!哪一只瘦弱,只能原地打转,啾啾叽叽叫,那它便食有“偏饭”,住有安居,直至它长出白色羽毛能上下欢跳。而首次发现新羽毛的,也只有她。
对这些事,最初我不过冷眼旁观,肚中藏笑。我不止一次嘀咕:“你养这样的花何年何月开呀!我们不就是图个眼前的姹紫嫣红吗?”“你养这可怜的小鸡,不长肉却不少吃粮,我们不是就看它快快生长,早日用来佐餐吗?在我想来,这些事也要按达尔文优胜劣败物竞天择的道理办,宁可给茁壮的花树再加肥施水,让花开得更加鲜丽,用不着去爱怜那残枝败叶。养任何家禽家畜也该用同样的原则指导。这时候,她往往是掷地有声般回答:“你不用管!”
想来想去,好久不得要领。如今我才有些明白了其中的旨趣:她关注的和同情的是一叶新芽一片白羽中透露的微妙生机。扶持幼弱,正是维护它们正在艰难挣扎的潜在的生命力!弱小的生物第一次在自己手里显示了生机,这不跟开出的鲜花一样的美好吗?没有星星点点积累、生发,那有绚斓的世界。把同情心倾注在扶持万物的生机上,这是一种人生至理吧?而只有在奋斗一生中过多品味了艰难人生,也才能掂出一个拥有同情的份量吧?对此,她从来没有向我阐明什么。她一生丢失了许多,但确实又拥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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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后记) 我们重庆相识,随后结为夫妻,已共同生活五十年。这篇记述,不评说她几十年的全部工作,不回溯文革中她关“牛棚”和“劳动改造”的故事,不钩沉她曾经发自内心的热烈的执着的某种追求和最后漠然置之,也不掂量她还有什么此长彼短,只是就我平日的感受,带了几分怅然,面对我们的挚爱亲友,不计工拙,信口由腔,说唱一个平凡妇女的朴实真诚和可敬可爱!
(1995年底至199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