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沙场
口述 何国全 整理 肖卫兵 陈显福 韩松林
我叫何国全,1921年10月13日出生,家住营山县安固乡群力村。
小时候,我家很穷,靠租种土地度日。家里有兄弟姐妹7个,大哥和大姐在1933年参加红军,后在战场上牺牲。我在小学只读了不到一个月的书,由于没钱缴学费,就回家务农了。
1942年3月的一天,我在家被抓了壮丁,保长用牛皮绳把我捆绑押送到营山师管区关了3个多月,等凑足了壮丁人数后,才把我和其他壮丁押送到渠县,再到大竹、梁山(梁平)、万县,在万县坐船到湖北三斗坪,有很多壮丁饿死和病死在路上。
1942年8月初,我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29集团军第44军162师267团3营9连。集团军总司令叫王缵绪,军长叫王泽俊,是王缵绪的儿子,他们是西充人。我在连里当步兵,武器是汉阳枪和几发子弹。编队后,在三斗坪参加了学习和训练,主要训练队列、钻铁丝网,投手榴弹,拼刺刀和射击等。
1942年12月底,我随部队到湖北桃源县大洪山与日军作战。
大洪山,山高坡陡,草木茂盛,当时国民革命军有很多部队都在山上阻击日军。日军整天都用飞机大炮轰炸,山上的树木几乎全被炸断,敌我伤亡都很大。开始上战场,我很害怕,后来眼睛打红了,就什么都不怕了,只要日军冲上来就打。在那次战斗中,我的右脚被日军的炮弹碎片炸伤,血把裤子都染红了,正准备包扎,日军冲上来了,我马上回到阵地继续战斗,战斗空隙才简单包扎了一下。
在大洪山打了好几个月,我和部队才从山上撤下来。我脚上的伤经常疼痛,有一块弹片在伤口里,就到战地医院想把它取出来,但走进医院院坝,看见到处都是伤员,而且都是重伤员,有的由于没及时救治,死了好几个。根本找不到医生,医生都在给重伤员作手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护士,护士告诉我,像我这样的轻伤员太多了,哪有时间作手术,她给我倒了小半瓶消炎水,撕了几条纱布,叫我自己处理。后来伤口感染化脓了,痒得要命,我就不停地抓,抓完擦点消炎水。几天后,伤口越来越大,再到医院,还是找不到医生。回到军营,我咬牙使劲挤伤口,然后用手把弹片从伤口里抠了出来,要不是战友扶着,痛得我差点昏倒在地上。
说到这里,何国全挽起裤腿,指着伤疤让我们看,那伤疤有一个小碗口大,伤疤凹陷,与脚骨只隔一层皮。我们问他还痛吗?他说不痛,是麻木的。我们又在他的右脚上看见了好几处伤疤,问他负伤的经过,他给我们讲起了常德会战。
1943年11月下旬,我和部队奉命参加常德会战。我和所在的267团在一座山上镇守阵地的右侧,日军不要命地向我军阵地猛攻,攻不下就用飞机和大炮炸,那炸弹最大的有120磅重,有效杀伤半径四、五十米。我们在山上打了一个多月,所在的团牺牲了将近一半,我们连只剩下30多人,最后我们团奉命撤出了阵地。那次战斗,我后背、腰、脚受了三处伤,都是擦伤。受了伤,不敢喊叫,只能咬牙忍着,如果喊叫,被当官的听见了,不是打就是骂。只有在战斗空隙时才能自己包扎,如果日军冲上来了,就要立即停止包扎参加战斗,我有两处伤都由于没及时包扎,不知流了多少血。
1944年5月,我和部队奉命参加了第四次长沙保卫战。
我们的阵地在岳麓山上,凭借有利地形,我们死死地守住阵地。为了防御日军的飞机大炮,我们在阵地上挖了很多掩体,当日军的飞机大炮轰炸时,我们就躲进掩体,部队少了很多伤亡。
日军见久攻不下,就向我军阵地投放毒气弹,阵地上到处弥漫着浓浓的毒烟。开始大家不知道怎样防御,不少人被毒烟熏得咳嗽不止,口吐白沫,流鼻血,最后惨死在阵地上。有些老兵用衣服捂住嘴和鼻趴在地上,我也学老兵的样子,但还是觉得天旋地转,想吐又吐不出。那次日军投放的毒气弹,使我军的伤亡非常惨重。
上级传下命令,要每个将士准备一条湿毛巾,以防日军再次投放毒气弹。当时阵地上没有水,很多人就用尿浸湿毛巾作好准备,这样部队才减少了伤亡。
在阵地上,三天两头就断粮,一天一顿都保证不了,有时要连续饿几天,几乎天天都有饿昏倒的人。后来,在国民27军的增援下,我们才撤出了战斗。在那次战斗中,我又负了一次轻伤。
长沙保卫战结束后,我和部队休整了半个多月,部队补充了兵员。
1944年7月底,我和部队在湖北沙洋附近的山上,打了两天两夜的防御战。在我们阵地不远处有一条30米左右宽的小河,日军在河对岸,想要进攻就得趟水过河,敌人进攻了几次,每次都在河中留下几具尸体。日军用飞机大炮炸,我们就躲进掩体,日军见攻不下,在丢下几十具尸体后就仓皇撤退了。
这一仗打完,我们又在湖北打了10多次防御战和进攻战,都是小仗,具体的时间和地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和部队在转战江苏的途中,和日军打了一次遭遇战。在战斗中,我的脚又受了两次伤,都是被日军飞机炸的。由于是在行军途中,没有条件医治,弹片至今还留在腿上。
说到这里,何国全又一次挽起裤腿,我们轻轻摸了摸,摸到了在肌肉里的弹片。我们关切地问他痛吗?他说,不怎么痛,都习惯了。我们又问,你不打算把它取出来吗?他告诉我们,以前没条件,现在有条件了,又不想把它取出来,我要告诉后人,这是日军留下的,我要让他们永远记住!说完,眼睛一直注视着我们,从他的目光中,我们读懂了他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何国全放下裤腿,又开始了他的讲述。
日本投降的前两天,我和部队还在和日军打仗。抗日胜利后,我和部队参与了由国民党发动的内战。1947年1月5日,我和部队在江苏济宁起义,被编入解放军3野战区20军,当了一名副班长,随后参加了淮海战役和解放上海的战斗。
正准备复员回家,朝鲜战争爆发了,我立即放下行装,申请抗美援朝,经过考试和考查,部队同意了我的申请。1950底,在鸭绿江边过完元旦,我就随部队进入了朝鲜作战。
在朝鲜将近3年的战斗中,我先后参加了几十次战斗,在战斗中,我一直担任机枪手,用的是捷克式轻机枪,负两次擦伤,一次在手上,一次在腿上,都是经过简单包扎后又上了战场。
战斗打得最过瘾的是在一条公路上,公路的右侧是河,左侧是山,公路修在半山腰上,美军有一百多辆运载着武器弹药和兵员的车从这里开往“三八线”。当时正值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我和部队接到命令,提前半天就把公路炸了,并修筑了工事,美军车队后面有志愿军部队断后,我们把美军车队堵死在了几公里长的路上。美军在车上的睡袋里冻得不敢出来,我和几十个战友在车上把20多名美军从睡袋里拖出来,他们就乖乖投降了。
1953年底,我随部队从朝鲜回国。
1955年5月,我复员回家务农,现享受抗日老兵相关待遇。
撰稿 韩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