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家大楠村己快四十年了。
虽然每年春节也还要回大楠村老家上坟,给早已驾鹤西去的父母烧点纸钱,寄托哀思,但每次都来去匆匆,未及仔细端详小时候足迹玩遍的林盘竹木、左邻右舍。也无暇拜访同辈老庚、儿时玩伴。随着彭山城市建设的扩展,原本离城三公里多的老家,已被规划为彭祖新城。原来大楠村的村落林盘,己在挖掘机的轰鸣中变为一片废墟。
老家,渐渐淡出具体的形象记忆,成为一个抽象的模糊概念。然而,大楠村因以得名的那棵被愚昧砍伐的巨型古桢楠树,却时时潜入脑海,挥之不去......
大楠木树距岷江岸边约三百余米,雄踞在一片平畴绿野之中。树高二十余米,不算很高,但树冠却异常宽大,象一把巨伞,遮盖了两亩多地。树干需四个大人牵手才能勉强合围,枝繁叶荗 ,遮天蔽日,蔚为壮观。树枝垂地,抓着树枝就可以爬到树上去掏鸟窝,粘懒虫子(知了)。本人网上搜索考证,成都平原方圆数百里,还没有比大楠村这棵古桢楠树更大的楠木,真可谓雄冠川西,成了大楠村的一方风水树和老家乡亲们的精神图腾。
世事沧桑,人有旦夕祸福,树遇无妄之灾。一九三二年冬,国民党二十一军刘湘部与其么叔二十四军刘文辉部为独霸四川,互争雄长,“一山难藏二虎、一川不容二流(刘))”,遂爆发“二刘大战”。一九三三年初夏,二十四军刘湘部自重庆、宜宾在岷江东岸溯江而上,进占彭山岷江东岸的江口水码头。刘湘部炮兵为威慑岷江西岸的刘文辉部,竟隔江瞄准大楠木树树干接地处连射两发炮弹,均准确命中目标。大树主干接地段被炸出一个大窟窿。其后被人在窟窿內点火焚烧炮弹撕裂木渣,形成一个能容四人躲雨的树中之洞。 即使遭遇战火重创,大楠木树依然以顽强的生命力扎根沃土,雄踞一方。周边数公里之外,一眼就能望见大楠木树硕大的树冠,象一把巨伞,为大楠村遮风挡雨。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村上报经县财政局批准,剔除了大楠木树两枝太过垂地的枝干。仅用剔下这两枝枝干的木材,就为村里修了一百多平方米的水轮泵米面加工房,另外又在大楠木树的树冠之下修了村小学新教学点两间教室一个小代销店,外加两个教学班的五十多张课桌板凳。两处建筑近三百平方米及两班课桌座凳,所用木材均来自剔下的两枝枝干,整棵大楠木树主干及未剔枝干木材方量之巨大,可见一斑。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全国掀起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新高潮中,削坡地为平地,改旱地为水田的改田改土蔚然成风。大楠木树周边原本都是旱地,且巨大的树根露出地表,伸出很远,占地较多。为增加耕地面积,村民们以大寨人“改天换地”精神为榜样,强行砍断伸出树冠外的巨大根系数条,下挖平整为水田。至此,树龄至少在七八百年的名贵古桢楠树出现半边干枯死亡。村上也知道这种巨大古树属于国家财产,不属村上所有。主动上报县财政局,县里派人来彻底连根砍伐了这棵近千年的名贵古树,所获木材为县里建造了彭山老码头至江口的渡江橫渡船等设施。
大楠木树消失了,大楠村人当时曾暗喜又增加了两亩多耕地。大楠村从此徒有村名,不见大楠。七O后以降的大多数大楠村人及至彭山人,对于大楠村为什么叫大楠村,均不知其出处,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文革后期那个缺吃少穿、赶个场也要请假批准、四季劳碌尚不足温饱的年代,上至庙堂之高,下至江湖之远,都没有保护生态环境、保护名贵古树的观念。村民们也把大楠木树看作大楠村的风水树,但当上头要斩树根扩田和连根砍伐大楠树时,并没有表现出强烈反对和抗争,而是集体沉黙。几十年的各种运动,人们早己忘了表达不同意见,学会了对一切变故的顺从。
大楠村的风水树大楠木树,有幸躲过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全民大炼钢铁、疯狂砍树烧碳的刼难,却没有躺过七十年代中期改土造田的愚昧狂热,成为大楠村人心中永远的痛。
呜呼哀哉,大楠村、大楠木树,我永远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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