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州老表姓啥,记不得了,每次我们街头相逢,他会紧握我的双手,分外亲切,久久不放下,笑嘻嘻说,我们是老表,我们父亲都是山那边的人,有亲戚关系,我们之间要相互帮忙。我有些疑惑,不知是那门亲戚,但有人帮忙,总比没有人帮忙好,也就认了,相互叫老表。
老表50知命之年,理着寸头,中等个,脸胖乎乎,笑起来眼睛瞇成一条缝,有些憨厚,让人感觉值得信赖。老表常说,他有几个侄儿在政府机关工作,可以帮忙。
既认老表,相互之间有些走动,不见他请过一次客,老是吃我莫合(达州方言:白吃)。要他帮忙时,他会索要钱财,说是要打点,但每次帮忙都不会落实,他说,钱已打点了,现在检查紧,隔些时间一定会办好。
老表“把子”扯得很圆,我上了几次当后,不想与其往来。但他还是粘着你,又有些新“把子”来套你。“头一次上当,后一次照亮”,上当经验已让我识别那些撒谎,碍于情面,不好当场揭穿,任由他胡诌,只当听故事。老表智商有些高,但那些事儿不少,特择其二、三,以飨诸君:
吃莫合那些事儿:中国的婚宴越来越攀比,少则20、30桌,多则100余桌。参加婚宴少不了新郎新娘七姑八姨,至爱亲朋及单位同事,那些新近认识的麻友、茶友、QQ群友、微信群友、坝坝舞友、娱乐团队友概不能幸免。节假日期间,有的人会收到好几张请帖,达州人叫这是“吃高价饭”。
参加婚宴者来自四面八方:新郎父、母关系,新郎关系;新娘父、母关系,新娘关系。另,新郎爷爷、外爷、奶奶、外婆关系;新娘爷爷、外爷、奶奶、外婆关系。算起来,共计十余家关系。收礼台俨然立着两个牌子:新郎贺礼台、新娘贺礼台。那些既是新郎与新娘关系的来宾,不知人情贺礼送谁,还真犯了难?这些复杂关系,让老表看到了商机,可以吃混糖锅盔莫合。
婚宴大喜日子,来者都是客,新郎新娘笑脸相迎,一视同仁。老表与新郎新娘及家人素昧平生,却大摇大摆走进婚宴的圣堂,凡有佩戴红色胸花者,老表会主动去握手祝贺,不时夸说新郎帅气,新娘貌美。新郎新娘及家人满是高兴,香烟不断,不住回声”谢谢“。
新郎家以为他是新娘家的,新娘家以为他是新郎家的。老表从不会送人情贺礼,即使真是亲戚关系人结婚,也不会送。老表落座后,向同桌人不住微笑,不住点头示意。宴席中,主动开酒瓶,先干为敬。每每举起酒杯,颇有绅士风度。宴席还没完结时,老表会将桌上的美味佳肴打包,说是给自己老母亲品尝。其实,老表的母亲已入土为安。同桌人被老表孝心感动,纷纷主动将大鱼大肉留给他,有的菜甚至没有动筷。
老表打着饱隔,脸上泛着红光,些微醉意,双手提着打包塑料袋,满载而归。这些打包菜,能吃好几天。
餐厅若是低于10桌寿宴、满月宴、升学宴、乔迁宴、商务宴等,老表不会去。这些宴席人情关系简单,一目了然,偷吃莫合,会事情败露,吃不了兜着走。
俗话说,久走夜路必撞鬼。老表吃婚宴莫合,终被一家餐厅大堂经理发现,将其赶走。餐厅老板闻讯,呵斥经理说:你头脑进水了,吃婚宴莫合者,吃的新郎新娘的,没吃我们的,只会增加营业额,我还想多有几个吃婚宴莫合者呢。
有一家“重庆老火锅”店在达城南门口开业,老表打起吃“莫合”的主意。这天,火锅店满堂,经同意,老表与三个小妹同坐一个火锅桌。各点各的菜,各付各的钱。黑色铁锅中安放着井字形九个小铁方格,谁将菜放在小方格中,谁便使用。老表将筷子在锅底移走,探头她们放菜的小方格,不时偷些菜品。
三个小妹年龄20左右,老表年虽50,有色心也有色胆,几番话撩拨试探,不见小妹接招。不再打鬼主意纠缠,但偷吃“莫合”,是从小的惯例,不吃白不吃。
三个小妹只顾着谈笑,不觉得锅底菜品被人偷走。老表见他们不胜防范,便不使用锅底偷菜之术,公然将筷子在小妹放菜方格中捞取,还不时频频举杯示意。
见“莫合”如此容易,老表又要了几个菜,滚圆了肚子,用纸巾揩擦着嘴唇,斜睨着三个小阿妹。这三个小阿妹正喝得高兴,谈兴正浓,无暇它顾。老表扫视着厅堂,见服务员正忙得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老表悄然起身,绝尘而去。
三个小妹结帐时,与店长争吵:那个大叔与我们不是一起的。
乘公交车那些事儿:老表老城区人,有段时间,天天上午8:00前乘公交车去南外摆地摊。此时公交车人挤人,恰似罐头里的沙丁鱼。那是夏天,公交车虽开着空调,还是有些闷热,老表身旁飘来一股香水味,站立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郎。芳龄不到三十,脸上底粉打得雪白,嘴唇涂抹得血红,仿佛刚喝了人血一样。如果在夜晚,疑是僵尸。
公交车一个转弯,车上沙丁鱼似的人群往右顺势顷斜,老表身子不由自主碰撞了女郎。女郎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老表:老东西,你咋撞我啦,莫非想非礼我,吃老娘的豆腐?公交车上人群惊异地望着老表,有的脸上露出不屑,此时,老表顿感无地自容。
公交车又一个转弯,车上沙丁鱼似的人群往左顺势顷斜,血红嘴唇女郎的身子撞倚在老表身上。老表瞪大眼睛,笑嘻嘻望着女郎:小妹,这可不是我撞你,是你撞我哟,莫非想非礼我,占我老东西便宜。公交车上人群惊异地望着老表,有的脸上脸上露出不屑,有的会心微笑。
高峰期间,公交车如此拥挤,为方便乘公交车,得想办法。老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任由白发丛生,不再染发,蓄留胡须,戴着老光眼睛,柱着一根拐杖,上得公交车来,一步三摇,战战兢兢。如此装扮,年龄看起来七十有余,有望八十。公交车上的人纷纷让座,偶或无人让座时,老表必定会大声咳嗽,不住喘息,引起注意。此时,驾驶员会要求乘车人让坐。
与死者跳舞那些事儿:前世纪80年代初,消失多年的交谊舞风行达城,老表成为赶时髦最早跳交谊舞的人,公园、凤凰山、南门河坝或住家均是跳舞场所,播放匣式录音机。
一个寒冷的下半夜,老表多喝了几杯,独自醉醺醺地徜徉在大街上,东倒西歪,不时趔趄。一阵悠然低哀的音乐飘来,老表停住了脚步,寻声望去,原来在一栋七层的顶楼上有身影在晃动。老表心想:这么晚了,还有人跳家庭舞会。
老表舞兴大发,扶着墙壁跌跌撞撞上了顶楼。顶楼上躺着一个死者,蒙着脸,一盏长明灯在摇曳。死者亲属惊异地望着老表。
此时,老表已在哀乐中翩翩起舞,搂着一个“空人”跳起了慢四步。“他与我一样,喝醉了酒吗?”老表用手指着死者:“叫他起来,与我共跳一个酒醉的探戈。”
死者亲属勃然大怒,正待发作,老表颓然倒地,喃喃自语:我没有醉······无奈,死者亲属架起老表往楼下拖去。
天亮老表醒来时,不知道自己为啥躺在楼下草坪上,感觉自己浑身酸痛,脸上多了几个青包。有人问老表:“难道你又遭人打了吗”?“谁敢打我,打我的人还没有生!”老表恕瞪双眼。“你脸上的青包咋来的”?问的人笑嘻嘻。“那是被我儿子打的,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老表悻悻然。
“扯把子”那些事儿:老表为生计有不少营生,周易八卦算命:客官,你印堂发黑,恐有不测之灾;客官,你红鸾星动,命泛桃花;客官,你可是在找人?客官,你面相清奇,百年难得一见……老表说得天花乱坠,不由你不信,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换装裹:即为逝者换寿衣,有些逝者或留有财物金银手饰在身,给逝者换寿衣时不能有人在旁观看,可得意外横财。有时,老表到乡场卖耗儿药,摆好地摊,放几个死耗儿皮,内塞稻草:耗儿药,耗儿药,耗儿吃了跑不脱;你不买,我不卖,屋里耗儿谈恋爱,生一窝,又一窝······耗儿药是用灰面与锅烟墨混合而成,谁敢去品尝辨真假。
那些“后事”:老表靠着自己“扯把子”和“莫合”之术,挣得一些资产,后半生无忧。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近些天,老表终于病倒在床。经医生检查,肺癌晚期。老表不抽烟,想不通自己为啥患肺癌,虽怨天尤人,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仍坚持医院化疗。
老表虽一身孑然,但交往的女人不少,来医院看望他的多是中年妇女。
有个40岁中年女人,满头黄色卷发,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拉着老表的手,眼睛有些湿润,要小女孩叫爸爸。小女孩始终低着头,望着地下,惶恐不安,嘴唇嗫嚅,不知说的什么?老表紧闭着双眼,伸出右手食指,不住摇动,示意——不!
有个与老表年龄相仿的女人,头戴红色的鸭舌帽,身后跟随着一个18岁的小伙。这个女人扑倒在病床上,眼泪流淌,失魂落魄叫喊:我的心肝,你可不要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儿子怎么办?老表紧闭着双眼,伸出右手食指,不住摇动,示意——不!
有个年轻女人怀中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这个女人理着男孩似的发型,进入病房便嚎啕大哭:我的老公,我要与你结婚,我们生生世世永远都是夫妻!老表微睁一下双眼迅即紧闭,伸出右手食指,不住摇动,示意——不!
这三个女人也许与老表有那些事,但她们的孩子与老表是否有那些事?这只有老表才知道。
老表打来电话,要我去医院看他。我回说,你又在“扯把子”哄我看望病人慰问金。他沙哑着嗓子戚戚说道,这回我是真病了,患的癌症,不久于人世。
我很不想认这个老表,但,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