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彩三姨太实录──凌君如身世揭秘
□蜀屏
2009年1月18日下午,我来到了宜宾西郊的翠屏山脚,临近公路两侧全是新崛起的商住楼和宾馆,建筑背后的山梁,尚可见到一点乡村的原始风貌。身边的电桩上,缠绕着几根凌霄花,仿佛风中之烛,让我再次想起凌君如奇特的命运。这个旧时代的女人已彻底消匿了,就像水,回到了水中。
来自象鼻镇的农家女
刘文彩一生共娶了5个女人,发妻吕氏,正室杨仲华,姨太太凌君如、梁慧茹、王玉清,只有杨仲华育有子女。叙府时代的刘文彩最喜欢凌君如,凌君如带给刘文彩的,是一种噬骨的魔力。20世纪二三十年代,宜宾城大约有四五万人,加上自重庆、川南、滇北逶迤而来的从事商业贸易以及众多的鸦片贩子、掮客、大爷、赌棍、戏子、娼女,宜宾城的人口也在五六万人左右。刘文彩在宜宾权势鼎盛时期,社会上传说他有所谓“四熊”、“二壶”、“四副官”,号令一出,官道黑道,莫不风从。每到夜晚,各个公口、烟馆的灯笼一亮,整个叙府俨然是刘文彩麾下的盛大夜宴。这等声势,找几个姿色出众的女人易如掌上走水,但世界上有些事情,尤其是情事往往不在生活逻辑的掌控之内。男人就像金沙江里的漂木,横冲直撞之余,突然在水面徘徊不去了,他围绕一个平静的、永无休止的漩涡跳起了笨拙的狐步舞。凌君如的漩涡宛如黑洞,真把刘文彩卡在那里,让“土老帽”刘文彩露出了塌陷的肋骨。
涉及凌君如的所有文字资料上,均异口同声地指出,她出自娼门,乃是叙府名妓。而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据宜宾民间文化学者丁芝萍的田野考证,凌君如的弟弟对她回忆说,凌君如出生在宜宾县的象鼻镇人,原名已不可考。她的母亲姓梁,丈夫死后,带着凌君如嫁给宜宾县宗场镇凌有成后,始改名换姓。推测起来,母女极可能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母女的年龄不会相差太多,后来梁母与凌有成所生的两个弟弟,年龄竟然比凌君如小二十多岁。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是,凌君如是过继给梁母的。
凌有成何许人?凌有成乃是叙府袍哥“叙荣乐”里跑二排的干滚龙,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到达宗场凌家时,凌君如具有初中文化,年龄大约在12-14岁左右。那个年代的人总是成熟得过早、过快,艰辛成为了生活的常态,可以让人成为易耗品,就像投之入水的一幅美轮美奂的宣纸画。
综合几个民间版本,分析起来,应该是凌君如首先成为了叙府“四路诸侯”之一曹荣光的情人,开始涉足风月。东路区团总曹荣光升任了宜宾县征收局局长,对刘文彩感恩戴德,设宴款待,让凌君如作陪。刘文彩如见天人,眼睛立即直了。曹荣光看在眼里,将凌旦拱手献出。就这样结成一对“神仙眷侣”。
冠英街的凌大
刘文彩立即在冠英街为凌君如买下了一座拥有三层建筑的公馆。推窗,岷江娴静温柔,如窈窕淑女;金沙江粗犷刚烈,像铁血儿男。二水在合江门相拥而泣,云雨而东……
推算一番几个当事人的年龄是很有意思的。
凌君如在16岁时被刘文彩相中,随后“和记保险赌场”在叙府栈房街、走马街、外南街交汇处十字口的火神庙里开业,对外的名称仍是“和记茶社”,这叫挂羊头卖狗肉。刘文彩投桃报李,“小老丈人”凌有成遂成了赌场总管,时间是民国十九年即1930年。刘文彩生于1887年,推测他把凌君如置入麾下时,应是1929年,刘文彩时年46岁。凤栖在《小老丈人与“和记”赌场》一文里指出,凌有成比刘文彩小十几岁,那么凌有成的年纪约在三十四五的样子。而凌君如的出生时间大致在1915年左右。
《宜宾市志》记载说,冠英街位于宜宾城区东部,东起合江门,西接寿昌寺。全长204米,宽3.5米。两旁多是清式民居建筑,古色古香,具有中国传统民居特色,原有观音阁,因之得名“观音街”。1940年“雅化”街名,以谐音取名冠英街。旧时,此街富家公馆林立,大体为砖木结构平房或一楼一底楼房,且均有石柱大门,四面风火砖墙。院落多为两进或三进的四合院。其布局设计甚有特色,门窗雕刻十分精致。而实际的情况是,前几年为修建地标广场,拆除了冠英街临江的一截和望江楼,也包括刘文彩为凌君如购买的大院。如今,仅剩的“墨庄遗庆”大院相对完好、也最为气派。上世纪80年代中期在这个大院拍摄《梨园春秋》时才将泥去掉,以至于很多游人误以为这就是刘文彩的公馆,其实,真正的刘公馆是“墨庄遗庆”的对门所在,为冠英街8号,即如今仅剩一层单墙的“假屋”。据宜宾民间文化研究者丁芝萍考证,“墨庄遗庆”的房主为一刘姓名医,不知什么原因,房子落成后却并未居住过。
在“墨庄遗庆”大院,桢楠原木的垂花斜撑在油烟的熏陶下,依然可见木质的典雅。十几户人拥挤于此生老病死,拐杖、垃圾桶、滴水的衣服和老化的密如蛛网的电线,已经把“墨庄遗庆”彻底消解了,成了地道的大杂院。走在里面,我听到几声熟悉的自贡口音,在一个角落萦回。那是一个身高不足1.5米的老人,嘴里念念有词,佝偻着在扫地,这让她显得更矮。她转过身来,脸上密布的老人斑显得十分刺眼。老人叫戴淑华,自称今年82岁,出生在富顺县的流水沟(今永年镇),已经在此居住多年。谈及刘文彩和三姨太凌君如,老人浑浊的眼光渐渐飞起了几缕清泉,这让她的眼神进一步迷离,难以捉摸:“那个时候,我们是见不到刘老师的,但凌大我见过一回,那是因为我到宜宾'走人户'看妹子。我的妹妹戴顺清15岁来到宜宾,因为漂亮,被凌大选为贴身丫鬟。凌大的几个丫鬟都被她改名叫'白花'、'红花',我妹子盘子生得好,人又乖巧,名字就被改成了‘爱娜’……”老人的驼背似乎挺直了些,老人斑的间隙里飞起了罕见的红晕:“凌大呀,是我一生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她的身材很瘦条,个子高,哎呀,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
在川南方言中,排行老大的娃儿,不分男女,往往把排行“老大”读作“旦”,并加以儿化音。至于大邑刘氏庄园博物馆在说明书里,注明凌君如又名“凌妲”,显然是无中生有。这不过是希望借助于“妲己”的狐媚来隐射凌而已。车辐先生指出,川南人卷舌音重,凡“二耳韵”发音的字,他们都有一种复合垫音,如猴子,他们读“猴沙儿”。
一段金粉生涯
2009年1月中旬,我再次来到“墨庄遗庆”找到戴淑华老人。这次,她只是淡淡地说,“哎呀,老了,记不清了……”一阵江风吹来,老人泛红的眼睑立即淌下了泪水。
我告别老人,仍不死心。一头扎进冠英街6号院子,开始采访一位叫卢国芳的老人。恰好,她也是82岁。
卢国芳一边做着家务,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从面相上看,她至少要比戴淑华年轻十岁。她肯定地告诉我,她从来没有见过“刘老师”,只见过凌大几面,时间大约在1931年以后,因为那时她也是个懵懂的娃娃。她清楚地记得,凌大比一般人略高一些,估计身高在1.65米。她的包车上有两个金亮的铜铃铛,黄包车在石板路上跑,老远就听见铃铛声,跑得越快,铃铛就越发峻急,路人曾经打赌,说那铃铛是纯金打造的,但谁也不敢靠前去看个究竟。车夫凶暴暴的,衣裳角角要扇死人,路人立即闪开,但车棚子阻挡了人们好奇的目光。在包车前后,往往还有一到两部包车,坐的是马弁和丫鬟,但下人的车没有黄铜铃铛,车也要小气得多。
卢国芳回忆说,凌大喜欢热闹,爱看电影,看川戏。那时没有啥子“包场”,所以凌大一现身,立刻就是众人仰慕的中心。“老师你不晓得,凌大身上散出来的那个香气,黄包车跑过了还闻得到!到了公馆门口,她下黄包车,她的头发卷曲,披在肩头,伸出的腿子又亮又长,听大人说,她穿的是'跳舞袜'。另外,凌大爱吃面,经常下面馆子,她最爱吃粮坊街上'张金和'的面馆子。我的五爷叫卢清成,在合江门边开面店子,因为图近,凌大偶尔也去五爷那里吃面。老师你不晓得,凌大穿的高跟鞋,我们那时喊'括啰士',走路声气很好听,括啰括啰,像是禅房里敲钟……”
有关凌大在冠英街的生活细节,《川南王刘文彩》有一个记载颇有意味──
文彩一日赴宴归来,凌旦在楼上打牌。刘即藏入衣橱中。凌旦下楼遍寻不见,大骂随从:“处长(刘文彩时任”川南禁烟督察总处长“)哪里去了,你们就放心吗?快去找来。刘在橱中忍笑不住,橱门忽动。凌即开橱将刘牵出,说:“随便你藏在哪,我都要把你找着。”
刘文彩是不苟言笑的,能够与凌大玩如此捉迷藏的游戏,足可见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愉悦情怀。而凌大的回答,一箭双雕,聪明之外,是否还暗示了她对“处长”的一片深情?
笑蜀指出,为了博取凌旦的欢心,刘文彩大肆挥霍。凌旦拥有的各类用品、衣物,琳琅满目。衣物要装五十口大箱子,各种绣花鞋四百多双,有的鞋上缀满黄金做的小铃,走起路来叮当响。一颗钻石戒指价值五千余元,化妆品要装两大皮箱,香水则非法国产的不用。
某年春天,凌旦想去成都看花会。刘文彩无暇陪同前往,又不敢扫凌旦的兴致,便巧言相劝:“太太何必劳神,去成都太远太累,我在叙府给你办个花会好不好?”不久,盛况空前的“花会”果然在叙府北较场开张。
平时刘文彩忙他的,凌大打牌打腻了,偶尔也会登临合江门的江楼,一览邈远江山。江楼在宜宾现在的合江门右侧,名“夹镜楼”,俗称望江楼。夹镜楼立在石砌高台上,为三层木构,画楼飞檐,登临其上,三江波光排闼而来。春花秋月,两江汇合处可看到两轮月影随波荡漾,如碎金跃动。
据老人们回忆,合江门是主要的水陆码头,五湖四海,船多人杂。凌大对花花世界十分好奇,从楼上观望,不料自己反成了码头上众人的风景,引得不知趣的傻帽拼命地看。据说刘文彩醋意大发,命人开枪,把看风景的男人撂倒,这个好奇的看客像个矮冬瓜儿一样,从合江门的百十级梯坎滚下去。后来,凌大就不去“夹镜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