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钩沉:难忘的父亲临终遗嘱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值得记忆的点滴,每每回想起来,觉得很有意思,如果把这些点滴汇集起来,都是一部具有意义完整记录,留给我们子孙后代,作为家风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让子孙后代知道上一代人都干了些什么,以及生存状况,是件十分有纪念意义的事。
一九七八年正月十一日,是我和弟弟、妹妹终生难忘的日子,早晨一大早,我给弟弟、妹妹做好早饭,我急急忙忙吃完后,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小跑到离家七八里公社卫生院(现在乡镇),替下在医院里侍候父亲的母亲,让母亲回来洗衣服。
父亲是个读过私塾的人,在生产队当会计直到去世,我的记忆中,父亲不但写的一手好毛笔字,还打的一手好算盘(珠),父亲为生产队算帐时,就像今天年轻人在电脑上熟练打字,不用看键盘,把想要的字打的准确无误。
父亲在世时,经常告诉我和弟弟妹妹,爷爷和奶奶27岁去世后,丢下7岁的姑姑和3岁的父亲,靠裹着小脚的太奶奶一人拉扯(太爷爷在20多岁去世),太奶奶为了养活父亲,供父亲读私塾,姑姑11岁时,就卖给了人家换钱做童养媳。
在日本侵犯中国战火纷乱的40年代,日本从南京侵犯武汉途经固始时,太奶奶带着父亲和姑姑躲在大山沟里,日本人一把大火,不仅烧尽了房屋和抢走了粮食、牲畜等,还砸烂了所有东西,本来就家徒四壁,这下更是雪上加霜,父亲和姑姑从小,几乎吃尽了所有苦头。每每讲起父亲都泪流满面,让我和弟弟妹妹从小就知道了,什么是家仇国恨。
父亲年轻时,由于家庭负担重和生活太苦患上支气管炎,七七年,在别人介绍下,说驻马店一家医院通过肺穿线,可以治疗支气管炎,父亲到驻马店医院肺穿线后,父亲是条硬汉子,天天仍然下地脏活重活都干,由于肺部受到感染,病情一天天加重起来。
七八年春节前,父亲经不住病魔折磨,不得不躺在床上,除夕晚上,村里别人家孩子都在燃放鞭炮,全家人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吃年夜饭,我们家呢?躺在床上的父亲,被病魔折磨的爹一声、妈一声,大哭大叫,坐在饭桌上的我,见母亲坐在一边流泪,也只好放下碗筷。
正月初一,别人家都在四处走亲戚,我们家却守在父亲病床边,农历正月初三,父亲突然出现高度昏迷,母亲见奄奄一息的父亲,马上快不行了,不得不含着眼泪四处求人,把父亲从家里抬进公社卫生院。
我从家里跑到卫生院,母亲见我到了,一边收拾父亲换下来的脏衣服,一边叮嘱道:你伯刚输完水睡了(伯,方言,父亲),你大哥一会就来了,一定不要离开病房出去玩(注:大哥,3岁时,因姑姑无孩子,被父亲过继给姑姑家)。母亲收拾完,就回去了。
母亲离开病房,奇怪的是,昏睡的父亲,突然清醒过来,拉着坐在病床边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我的小名,父亲拉住我的手,用手示意指着床头柜上熊猫烟盒,父亲生前烟瘾很大,一天要抽一两包。
按照当时我们家经济来源,父亲只能抽几分钱的一包烟,像熊猫这样一毛八分钱的一包烟,在七、八十年代应该算是天价烟,说起这包熊猫烟,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每年春节前,父亲大部分时间,都要为全村人义务写春联,村里一个在银行当主任的邻居,春节前来家拿春联时,特的给父亲送了两包熊猫烟。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父亲手里,用火柴为父亲点着,父亲一手夹着烟,一手拉住我的手断断续续说,父亲只怕快不行了,过完年,你也17岁了,弟弟和妹妹还小,父亲走后,学就不要上了,和母亲一块挣工分,学不能上了,空闲时间多读读书,多学习……
当时,只有17岁的我并不知道,这是父亲的临终遗嘱,见父亲躺在床上不嗷嗷大叫了,又能抽烟了,还当父亲病好些了呢,根本没想到父亲真的不行了,见父亲闭上眼睛,烟头掉在地上,我拾起烟头,把父亲手放进被窝里,端起凳子,把病房门一关,坐在阳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大约11点钟左右,大哥来到医院,伸手推父亲病房门,我站起来告诉大哥,父亲睡着了,进去把父亲弄醒了,父亲又该大喊大叫了,让父亲睡吧。我和大哥在父亲病房门口,边晒太阳,边等母亲从老家送饭来医院。
中午12点左右,母亲从老家提着饭来了,母亲见我和大哥不在父亲病房,老远就问我:你俩咋不在病房看着你伯?我告诉母亲父亲睡着了,母亲打开病房门,掀开父亲被子,用手翻翻父亲眼皮,一边放声大哭,一边让我去叫医生,医生来后检查、检查,告诉母亲,父亲早已断气了,身体都已经硬了。
父亲去世后,作为家庭老大的我,为了养活一个14岁的弟弟,一个11岁和一个8岁两个妹妹,从此放下书包回到生产队,成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身背铁锹锄头和肩挑扁担地地道道的农民。
父亲去世后,让我永远不能忘的,那就是父亲的临终遗嘱,学不能上了,空闲时间多读书、多学习,利用在生产队担任民兵排长常去大队开会机会,到大队“青年民兵之家”阅览室借来《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河南日报》、《河南农民报》等书籍,不管白天生产队干多重多累的活,晚上照样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读书,一读就是大半夜。
除从大队“青年民兵之家”阅览室借书外,我和村里几个年青人,利用农闲上山砍柴挑到街上卖给饭店后,把节省下来的零钱,凑在一起购买书籍,先后购买了《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半夜鸡叫》等大量书籍。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当时那种拼命读书精神究竟是为了啥。
书读多了,眼界开朗了,想法也多了,常常问自己,书能成就别人,难道就不能成就我?别人拿笔写文章,我为啥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想法越来越激烈,1981年,成功之门终于向我开启,我投给《中国青年报》的稿件刊登了。
80年代,在一个村子几千人口中,难以找到一个高中毕业人,文化匮乏的年代,一个农村青年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是何等荣耀,我发表文章的那份《中国青年报》邮局送到我手里,报纸已经被翻阅烂了,让我做梦没有想到的是,这篇文章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把我从农村抽调到公社邮电所担任山区投递员。
尝到读书甜头,到公社邮电所后,一边工作,一边拼命读书,不管工作多么劳累,有点空闲时间,就抱着报刊杂志阅读,一边阅读,一边写稿,在自己的拼命努力下,一篇篇文章不断见诸全国报刊,真是越干越有劲,为了读书常常彻夜难眠和忘记吃饭。
1990年,心中突然有个愿望和想法,如果能到报社当一名记者多好?1991年3月,我毅然辞去家乡邮电所工作,背着装满衣物的“蛇皮袋”(化肥袋),踏上去苏州的长途汽车,加入浩浩荡荡打工大军,成为一个四处流浪的打工者。
在苏州打工期间,我干过一天十几个小时建筑工地小工,在马路边修过自行车,当过补鞋匠,卖过甘蔗和报纸,寒冬腊月,为了躲避联防队查夜,躺过郊区村民臭气熏天的养鸭棚,孤独的躺在租住的低矮小屋里伤心的哭过……
打工的日子里,不管条件多么艰辛,不但没有压垮我这个17岁就失去父亲的硬汉子,反而更加增加了我对记者梦的渴望,不管多苦多累,不管条件多么恶劣,坚决不能丢掉读书,晚上仍然坚持写作,一些文章不但刊登在当地报刊,还登上上海《解放日报》、《新民晚报》、《新华日报》等知名报刊。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1993年,在时任吴江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吴江报》社长吴延元和总编辑王伟二位好心人的帮助下,终于圆了我的记者梦,被北京一家报社驻华东工作站聘用,当了一名记者。
1998年,我头脑一热盲目辞去苏州工作,来到举目无亲的郑州,谁知道来到郑州再一次落难了,跑遍全郑州也没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我和妻子再次成为街头流浪汉,我白天和妻子骑着自行车在街头卖报纸,晚上重操旧业,一边读书,一边写作。
1999年,我顺利进入北京某报驻河南记者站工作,人人对自己都有更高的希望,我一边学习新闻写作,一边学习摄影技术,新闻摄影作品不但先后刊登上《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半月谈》、《光明日报》、《河南日报》等报刊,还被《东方IC》、《光明图片》、《视觉中国》、《人民图片》、《河南图片》等图片社聘为摄影师。
读书让我走出农村,成为公社邮电所山村投递员,读书让我走出大别山沟,成为一名新闻记者和摄影师,没有坚持不懈拼命和发奋读书,就没有今天的我。
没有父亲临终遗嘱,就没有我的拼命读书,每每想起父亲临终遗嘱,泪水都会浸透我的双眼。(吴贤德)
吴贤德,祖籍固始县,曾担任生产队民兵排长、生产队长,公社邮电所投递员,记者、中国民俗摄影协会会员、旅游中国摄影、人民图片、视觉中国、东方IC等特约摄影师。现为固始县总工会驻郑州农民工维权中心副主任、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