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忆乡下稻谷香

莫笑清云 · 发表于 2020-3-11 15:54

这几天下乡去，看见乡下很多老乡正忙着做秧田。也许是今年的瘟疫闹得厉害的缘故，今年乡下种田种粮的人好像也比往年多一些了。“民以食为天”，老百姓都晓得这个道理的，特别遇到灾害年间大家就更能明白的。
已时过惊蛰，正是忙着春耕的时候，看见在田里忙着平整秧母田的老乡，眼前熟悉的一幕，不由又让我想起过去在乡下老家的那些情景来。
我是农村长大的娃，父母祖辈都是农民，自然根也是长在乡村，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也都充满着浓浓纯正的乡土气息。但虽从小在乡下生长大的，每年也都要看见父母忙着种稻收谷，甚至都还要每年农忙参与其中，但从犁田耙磨、浸种催芽、育秧栽秧、薅秧分蘖、水肥管理这些具体的技术细节流程的准确时间，我却至今都未能清晰知道。
比如什么时候该泡种，什么时候该撒种，什么时候又该栽秧薅秧，我却并不很清楚了，最多只知道一个大概而已。
在那时乡下人家来说，栽秧绝对是每年最重要的事情了。
一家老小要吃饭，就要靠种好稻谷，并且那时国家的征购公粮每年也只收稻谷的。稻谷，是我们这里的大春，也是最主要的口粮。按父亲的说法，家里有粮，心才不慌。所以每年种稻谷都是父亲最看重的大事，不但所有的水田都要栽完栽尽，另外还要将几块打过麦子的好地改成水田来栽上秧子。每年我们家稻谷打回来之后，总要把所有装谷子的仓柜都装满的，按照父亲的说法，差不多我们家每年种的稻谷可以保我们全家人三年都吃不完的。

我们营山这里的稻田，每年只能收种一季。
中秋时节，基本上就把田里的稻谷收割回去完了。那时，只剩刚收割后不久露出水面半尺左右的参差不一的稻茬，到了深秋的时候，就密密麻麻发出一片青翠的嫩禾生来。稻茬，老家的人都不这样叫稻茬，也许他们叫稻莊还更贴切一些吧！这些发出来的稻茬嫩秧，我们都叫禾生，大人们说这是很消耗田里的肥分的，必须要想法除掉才好。
所以每到禾生发出来的时候，父母就要想法去弄掉它们，一般都是用脚去将它们踩在水田里面去，一脚踩下去，将那些刚发出嫩禾来的稻茬一脚踩进水下面的软泥里去，这样被埋在水下，不但不会再发了，并且还会在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来慢慢腐烂，成为水田的肥分。
这应是乡下传统下来的老经验了。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几乎有劳力的人家都忙着踩禾生。
一脚一棵，脚一下去，稻茬就被深埋在水田下面去了。其实踩禾生，不是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事情，只是挨着一脚一棵，将收割掉的已在水田里泡软的稻茬全部都踩在水田里面去，总的技术标准就是踩完之后，整块水田都几乎看不见有露出的稻莊禾生，只看见一片浑浊的水面才最好。
那时父母先带头，后来也带着我们兄弟姊妹一起在水田里去踩禾生。一人一路，排成一排，这样有说有笑，都朝着一个方向踩过去，要不了多久就全踩掉了。有时踩禾生的时候，还会在田里意外踩到团鱼在爬。那时是常会遇到的事情，我家那时就踩到好几回团鱼，那时河边田里的团鱼时不时会遇到，只要踩到了基本上都会手到擒来的，捉回去放小铁鼎锅里好好炖团鱼吃。当然，踩禾生的时候，更多的时候还可以在浑水田里摸鱼的。
有的水田泥脚太深，水关得太深，我们小孩人太矮了，有时脚深深地陷在里面，都很难将脚从水田里扯出来，往前再迈出一步的，这就必须要一人手里再柱一根棍子，靠它支撑这样就节省很多力气了。
关有水的水田是这样的。但有些水田打谷子的时候就把水放得剩下不多了，这样硬生生踩下去就有些困难了，有时就只能用铁镰刀把它们全部割掉。这样入冬之后，稻田里一片沉寂，那些踩掉割掉的稻莊禾生也都基本上全泡腐烂了。
虽说已是初冬了，但营山这个时候，对于种地为生的乡下人来说，还并不冷，很多人都还打着赤脚干活。父亲这个时候，就要开始犁冬水田了，一条大水牛拉着一架犁头，父亲高高地扎衣挽裤，头戴一顶有些破了边的旧草帽，嘴上含着叶子烟杆，左手稳稳扶着犁把，右手握着牛绳和一根细长的桑树条子，一边不紧不慢地赶着牛往前翻犁水田，一边不时大声吆喝前面的水牛踩沟掉头。
水牛和他都是耕田犁土长期合作了多年的老伙伴了，虽然各为物类，但彼此的脾气性格都早熟悉默契，所以什么时候手中的牛绳拍打拉扯，幺牛的桑树条子如何抽打牛的屁股，嘴里的吆喝如何变化，父亲都心中有数。
水牛虽不会说话，但听得懂父亲嘴里不时发出的：“踩沟”、“掉头”、“叱嘴（这一句应该是催促牛快往前走不要偷懒的意思）”之类的指令。

冬水田翻犁轻松。但没有多少水的田就要把水关上翻犁，这叫翻干阪田。翻干阪田，水牛当然吃力受苦。自然也要挨很多的骂和挨很多的打了。
整个冬天，在到第二年栽秧之前，打完谷子的稻田要这样翻犁三道。除了犁三遍冬水田外，最后还要三耙。这就是父亲说的做传统老实活路的“三犁三耙。”
犁田当然是靠犁头，磨田当然靠磨耙。犁田只是为了将田翻犁，而磨田则是用一种叫磨耙的耕具将翻犁后的水田磨耙得平整，将粗大的泥块耙细，便于以后育苗栽秧。
磨耙是一个长方形的木框下面钉了许多朝下的铁耙齿，上面再安了可以用手扶持的木架把子。磨耙磨田比犁田要轻松得多了，因为田已翻犁两三道了，并且也在露天里露了一些时日了，这时候都已经变得松软了，只需要架着牛下去磨耙几遍就将整块田露在水面的稀泥都耙得平平展展的了。这个时候，田里多余的水都放得差不多了，只剩浅浅一层水就是了，田磨耙几道后就差不多可以了，这个时候水田里的水都一片浑浊，田里的鲫鱼这个时候都被浑浊的泥水呛得将嘴巴冒出水面来换气，浑水之下到处都可以看见有鱼在呼吸困难地扭动，所以这个时候也是最好捉鱼的时候了。
大概在惊蛰前后，就要开始选好种子，但具体是不是这个时候，我真不清楚了。浸泡至发芽，怎么浸泡应该也有讲究的，那时并没有很认真去看过，自然也不清楚了。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做秧母田了，秧母田是育秧苗的田。
快到清明前后，耕好育秧用的水田，把发芽的种子洒在水田中，一般是弄成一畦一畦的，我们也叫一厢一厢的。这个时候也许还有料峭春寒，特别最怕倒春寒，所以还要搭层的塑料薄膜，白天有太阳气温高的时候，将它掀开，晚上降温就将它再重新搭好覆盖着。这样里面的稻种就会慢慢发出嫩嫩的浅秧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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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的水肥管理最为重要，父亲每天都要在秧母田边转悠，水浅了就放些水进去，水深了就赶紧放出去，总之这个时候刚出来的秧苗很是娇气，是冷也冷不得，热也热不得。水不能多，也不能太少。肥分少了也不行，多了又怕烧苗。总之，这就象带奶娃一样，全靠经验和每天的观察侍弄了。
等待秧苗长满厢后，催肥催苗，长到快一尺多深之后，就可以扯出来，移栽到早已耕耙好的水田中去了。

传统的方法都是手插，先把秧苗从秧母田中拔起，然后分株一株一株的插栽。弯腰驼背，既要栽得匀净，又要栽得整齐利索，很是累人的！但栽秧是最忌讳栽五爪秧的，顾名思义也就是不要五根指头一起握着秧苗插到水田里去栽秧，那样栽出的秧子，一是过一会很快就会从田里漂浮起来的，另外据说即使栽活了，以后也难得定根分蘖的。总之，五爪秧是最忌讳的。
到栽秧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栽秧，相近的水田里，彼此都看得见栽秧，这个时候秧栽得快慢好孬，也是比的一个脸面，所以大家都你追我赶，不肯服输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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秧子栽完，接下来就是需要进行田间管理，除草、水肥管理，等到分蘖的时候，还要小心翼翼下到秧田里去薅秧。薅秧是人光脚杆下到秧田里去，用脚在秧子与秧子之间的空隙泥间游荡一下，但又必须不能将长好的秧子碰倒，只是将秧子与秧子之间的田泥松动一下，将田间长出来的杂草除掉，将脚碰到的水螺丝捡出来扔到田埂上去。这样的目的，就是起一个松田除草的目的，有助于促进稻秧生长。
秧苗定根分蘖之后，长势就很快了，这个时候就需要好好地加强水肥病虫害的管理。不过，那时的病害并不多，一般也只是偶尔的稻瘟病之类，当然那些常年的深水田，烂脚田，冷水田，浸水田，还有四周树荫遮掩的地方是最容易发生病虫害，稻谷出得也差一些。但一般也从来不打农药，最多就是撒一些石灰、火灰下去而已，或者把田里的水放浅一些，多晒一些太阳。

季节不知不觉进入了夏天，秧苗在抽高，长出第一节稻茎的时候称为分蘗期，这段期间往往需要施肥，让稻苗健壮的成长，并促进日后结穗米质的饱满和数量。这个时候的灌排水管理就很重要了，旱稻的话是旱田，灌排水的过程较不一样，但是一般都需在插秧后，幼穗形成时，还有抽穗开花期加强水份灌溉。

再过一个多月当稻穗垂下，金黄饱满时，就可以开始收成，那时是一束一束，用镰刀割下，再扎起，利用拌桶人工反复摔打使稻穗分离，成熟的稻穗就一粒一粒的被打下来了，我们称之为打谷子。
打谷子的时候，肯定是全家总动员，打谷子，又要抢天气，又要抢时间，真的是最忙最累的一件事情。光是自己家里几个人还不够，还要抓住几个大太阳天，请亲戚熟人来帮忙。那时帮忙都不说钱，说的都是感情。请人靠的是人情和关系。你帮我，我帮你。人情世故，礼尚往来，那是乡下的老传统。

那时在乡下老家的时候，经常帮父母一起打谷子，小的时候先是跟母亲一起割谷子，父亲一个人在后面用拌桶搭谷子。后来慢慢长大了，有力气了，就学着跟父亲一起当帮手搭谷子，父亲手把手教会我怎样抡禾把子搭谷子，教会我打完之后怎样锁谷草，甩谷草。搭拌桶的时候，两个人要左右站开，双手紧握禾把子，从斜后方抡着一前一后地交替搭在绑在拌桶里面的搭谷架上。打谷子也并不是一味只靠蛮力，也是很讲技巧的活路，头两三下要死劲用力打，然后则是一轻一磕，最后几下结束的时候则是重重几下。
父亲言传身教地教我，很快就将他全部的搭谷经验全部交给了我，但打谷子，实在太辛苦太累了，我真不想学会这些。我一想到我的父母每年栽秧打谷这样的辛苦劳累，心里就充满了逃避和拒绝，说实话，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些农活。我只是心疼我的父母，想为他们分担一些，所以才强忍着心中的反感，去尽快学会，去尽力帮父亲一起搭谷子。
也许正是这样强烈的身同感受，让我以后从此离开了乡下老家，住到城里来生活了，但每到打谷子最忙的时候，我还是会特意惦记着他们赶回家去，和父亲一起打谷子。直到父亲死后，母亲也离开了老家之后，那些田才再没有去种了。
如今，我的父母都早已不在了，那些曾属于我们家的稻田也早不在了，很多都已荒废，或者早被修了房屋、道路。况且，如今的乡下，也很少有人再如过去那样老实地种田了，即使还有种的，也都是新式偷懒的种法了，再也不会有谁讲究什么“三犁三耙”的精耕细作了。现在的乡下，人都懒了。愿意种地干农活的也越来越少了，至少年轻的一代现在都没有几个愿意呆在乡下了。除了那些还没有死完的老一辈的乡下人，也许还在那样种地干活外。现在真正懂种地，又愿意留在乡下老老实实种地的人已经很少了。
乡村的田野依然还在，但乡村的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乡村了。
虽然山还是那片山，水还是那片水，但时代变了，乡下的一切都好像也变完了。如今的乡下人都想离开田地农活到城里去，花花世界比乡村好，又轻松安逸，又好挣钱。于是，田地荒芜了，老房子垮塌了，那些犁头、磨耙、拌桶之类的老式农具已逐渐要销声匿迹了。乡下专门养来耕田犁土的水牛也很少了，现在即使还有养牛的，一般不是奶牛就是肉牛，都只是为了卖钱。现在中国人无论城里乡下的人都把钱看得最重要，只要有钱可赚，就都心里想着，要是球钱不赚，谁还去干啊！所以，现在的乡下自然也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再老老实实去种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