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贤塔和它的逸闻
兴贤塔在温软的冬日阳光的抚摸下，那些经过近两百年的风雨侵蚀而残留的敷彩，仍然依稀可见。塔周围是来来往往赶场的人们。他们对兴贤塔已经熟视无睹，只是时不时瞥我一眼，好奇地看我绕着塔子拍照。
在四川，古字库遗存非常多。在邛崃境内，就有兴贤塔字库，温氏字库，倪氏字库，杜沟字库，联升塔字库等五座字库。但是要说到字库中的精品，那就当属这座兴贤塔字库了。西南交大建筑学院教授张先进对兴贤塔的评价非常高，他说，兴贤塔是四川乃至中国字库塔中造型最美、装饰最细，内涵最丰富，工艺最精湛的极品，它为研究清代塔的建筑形制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兴贤塔我以前见过多次，也拍过一些照片，但都是走马观花，一晃而过。这次为了写这篇调查文字，我五次前往，走访了当地的八十多岁的孟栋良，张国珍等许多老人，对兴贤塔进行了近距离的更细致的观察，也对兴贤塔与周边的历史文化进行了调查。
祈愿邛州贤才辈出的宝塔
兴贤塔所处的地点，历史上地名多次变化，有观音院，观音乡，战斗乡，兴贤镇等。现在的地名叫牟礼镇新街社区。
兴贤塔伫立在两条小街的交叉处，但不在正中的交叉点上。它座南向北，高约16米，塔基边长2.7米，平面呈六边形，为仿木结构六角三重楼阁式琉璃砖塔。我在拍照的过程中，心里一直在问，古人为什么要在这里修兴贤塔呢？
当地老百姓中流行两种传说。一说，清代有一大官到了邛州，顺南河而下，沿途游览名胜古迹。到了这个地方，见有一座观音院，进去参观。他为观音院的宏大气势所震撼。但认为观音院的名字有些不妥。观音院乃“官一万”的谐音。要出一万个官员，这恐与朝廷分庭抗礼造反之嫌。于是他建造了这座兴贤塔，以镇压住其脉气。还有一说，有一个风水先生到邛州考察风水，他选定了某个时辰，观察西斜的太阳投下的迴澜塔的影子，他沿着塔影撵地，到了这里，发现这里是山水相交，龙脉归注之地。他认为邛州的文脉之气就在观音院这里，于是在这里修了兴贤塔。
民间传说归民间传说。我在兴贤塔身上发现三块碑刻，记载着修兴贤塔的原因，为什么要命名为兴贤塔，以及建塔的工匠的名字。
其中一块碑刻说，“邛州夙称文薮（注：文薮，文章或文人聚集之处），代有贤才，原川省名区也。逮本朝而人文不及从前。或因镇江塔折毁，风水败坏，故如是乎？今余等文武宫弟子谋作中流砥柱，以迴既倒狂澜，承众力勷助，于此山水相交，龙脉归注之地，建修字库，名曰兴贤塔，以继镇江之芳踪而培阖郡之风水。庶几钟灵毓秀，科甲连绵，忠臣孝子，时出不穷，节妇义夫，挺生无已，千秋万世。永称地灵人杰，适符宝塔之名焉。”
这一段话不难理解。它是说，邛州历来为文化昌盛，贤才辈出的地方，在四川省是很有名气的。但是，到了道光本朝，贤才却出得不多了，不如过去了。这是不是因为邛州镇江塔折毁，把风水败坏了的原因啊。这里所指的镇江塔，就是现在宝林南河的迴澜塔。当时的还是半截塔子。修兴贤塔谈到迴澜塔，很有意思。
碑刻说，面对邛崃风水败坏这种情况，这里的人们挺身而出，他们认为此地风水极佳，山水相交，是龙脉归注之地，商量并集资于此建修了宝塔，以弥补镇江塔的风水缺失，命名曰兴贤塔。他们的目的是，“继镇江（塔）之芳踪而培阖郡之风水”。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把邛州镇江塔的作用继承下来，培育邛州的风水，是为了邛州钟灵毓秀，科甲连绵，千秋万世，邛州永称地灵人杰。以符合兴贤塔的名字。
文字写得大气磅礴，洋溢着以邛州之事为己任的豪气。看完碑上的这一段话，我颇有些感动，对这片土地上的这些古人们肃然起敬。一个偏僻的乡村，能够站在全州的位置上，对整个邛州的文化事业问题如此关心，视为己任，责无旁贷，主动集巨资修塔培育风水。这种精神确实非常难得。
除了培育风水，兴修兴贤塔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建字库。为什么要建字库呢？古人认为，人们要敬惜字纸，它“胜于珠玉”，不可用脚践踏字纸、不可用字纸裹物、不可用字纸拭秽物、不可扯碎字纸、不可用字纸燃火、不可于地上画字等等，对于字纸，应将它们集中于字炉中焚毁，这个焚烧的炉子，就叫字库，或者叫惜字塔。并将焚烧的字灰埋入净地，或聚集成箱，送入海中。如果违反，那是有罪的，是要受到惩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受到此类教育。由惜字纸开始，继而养成爱惜书籍的习惯，其目的是培育民间的惜书爱书敬书，尊重文化的民风。在清代，建字库作为一种社会风尚，非常流行。各地纷纷兴建惜字塔。
所以，碑刻中说，“字迹当珍，胜于珠玉；风水振饬，自起人文。”建塔有“惜字迹而更培风水之意”。说出了建塔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作为字库，二是培育风水。
为什么要用兴贤作为宝塔之名呢？这里的兴，是旺盛，使蓬勃发展的意思；贤，指有道德的，有才能的人。简而言之，用兴贤命名宝塔，就是祈福邛州多出贤才，快出贤才。
由此看来，兴贤塔其实是惜字塔与风水塔的结合。
繁缛精美，细致典雅的艺术珍品
兴贤塔始建于清道光六年（1826），成塔于道光八年（1828）。在邛崃临近的县市，还有两座比较有名的字库，崇州街子的字库和蒲江西来的字库。街子字库建于清咸丰二年（1852年），西来场文风塔建于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砖石结构。三座字库比较，兴贤塔建造时间最早。
在考察中，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将兴贤塔与西来，街子的子库进行比较。兴贤塔在总体造型上，上层与下层之间直径收得急促，各层的高度相差也较大。如果我们把西来，街子的字库想象成圆柱体，那么兴贤塔更像一个长圆锥体。
兴贤塔塔基之上分三层，一层供奉土地菩萨在和设置焚烧门洞。门洞之上塑有重檐门楼，门楼正中匾额为字库二字。
二层正背两面有仓颉殿和文昌宫的假门。供奉的是仓颉和文昌帝君。仓颉是道教中文字之神，中华民族最早创制文字的人，被尊奉为“文祖仓颉”“造字圣人”。他的长相有点奇特，长有四只眼睛，一边两只，平行。识字读书，必用眼睛，四只眼睛，优势明显。据说，他是观看了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龟背纹理、鸟兽爪痕、山川走形，乃至人们的手掌指纹，从中受到启迪，根据事物形状创造了文字。《淮南子·本经训》说，“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文昌帝君掌天曹桂籍文昌之事。桂籍，就是科举考试登第人员的名籍 相当于现在的高考的录取名册。凡世间之乡举里选，大比制科，服色禄秩，封赠奏予，乃至二府进退等等，都归文昌帝君管理。不怕官，就怕管，科举能不能金榜题名，就要靠文昌的保佑了。文昌帝君是掌握读书人命运的神仙。读书人对文昌宫帝君非常敬畏。这一层供奉造字之神仓颉和文运之神文昌君，正是体现了修塔的主题。
第三层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这可能与兴贤塔地处观音院有关。观世音因为大慈大悲，人缘非常好，佛家弟子供奉，道家师兄也供奉她，穷人信奉她，富人也信奉她。观音菩萨大家共同接受，供奉在最高层，是众望所归。在第三层的正面，有一拱形假门，扇形门额刻此塔的名字：“兴贤塔”。
最使我感兴趣的是，在正面塔基下部建有一拱桥，可以供一人站在上面往拱形门内焚烧字纸。这座拱桥，是其它纸库塔所少见的。远远望去，桥为弓形，塔为直形，一曲一直，相互呼应，使兴贤塔的整个形态，不再呆板，显得更加俊美。宝塔前面有拱桥和没有拱桥，观感完全不一样。
邛崃流传一个说法，说是道光年间的老南桥是一座拱桥，犹如一张弯弓，镇江塔（现在的迴澜塔）笔直， 犹如一支利箭，如果选择在一个合适角度的看去，它们像一支箭搭在弓上，随时准备射向蓝天。南桥与镇江塔的这种组合，形成当时邛崃有名的“弓桥箭塔”的风景。兴贤塔的设计者，是不是受此启发，触动他的灵感，也未可知。
还有，人们要去焚烧字纸，如果没有这座拱桥，到了塔前，直接就焚烧，显得有些轻率。但经过拱桥拾级而上，而且一次只容一人焚烧，其他的人看不到库内纸字燃烧的情况，整个过程就显得比较庄重。
在焚烧门洞的下面，有一圆拱龛，里面可能塑的是土地菩萨。龛额题“彰善堂”，左右有联：“纪功秉正，注册口公”。右联的第三个字有部分损坏，疑为”濭”字，这里作“依凭”讲。土地神属于基层的神明。土地公公守在这里，作用很清楚，就是公正记录人们的善行，包括对文字的敬畏和珍惜，作为善人们将来得到福报的依据。
据碑刻记载，兴贤塔的建筑师是彭山的何开俊弟兄。那么，这些砖是外地烧好运到这里来砌的，还是就地制作泥胚建窑烧制的。当地人说，听祖辈讲，就在本地烧的，那个地方叫瓦窑墩，据说用了两亩地的泥巴。
与其它字库塔相比较，兴贤塔最为突出的是塔身雕饰的琉璃构件和素陶，它们色彩斑斓，古补典雅，用浮雕、镂雕以及圆雕手法，雕塑的各种人物花鸟。独具匠心，造型精巧，细致秀美。而字迹线条，清晰流畅。其表现的内容丰富多彩，有神仙菩萨，琴棋书画，丹凤朝阳，二龙戏珠，八仙法器，亭台楼阁。二十四孝，状元回府，花鸟鱼虫，白象青狮，蝙蝠蟾蜍，莲花蔓草，玉蝉宝珠，芙蓉牡丹，祥云瑞气，鱼龙变化，三国戏曲，封神演义。。。。。重重叠叠，上上下下，应有尽有，繁缛铺张，数量之多，使人眼花缭乱。更叹为观止的是，即使单独看一块局部，也是一件艺术精品。
兴贤塔这些装饰给我感觉是，好像流行在民间的各种福禄寿喜，吉祥寓意的雕塑都集中，集成到兴贤塔上来了，都可以在兴贤塔上找到它们。这大概就是张先进教授所说的“造型最美、装饰最细，内涵最丰富，工艺最精湛”的体现吧。
重教兴文爱戏的民风
兴贤塔的建成之后，很多人去焚烧字纸，对塔进行拜祭。特别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他们时不时到兴贤塔来焚烧字纸。一般老百姓初一十五也会到这里来烧香。因为这里还供奉有观音和土地。他们除了祈求保佑自己的子弟读书能好学上进外，还希望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孟栋梁老师说，兴贤塔的香火还是比较旺的。一到焚烧的时候，就会看到一缕青烟从塔顶的蟾蜍的嘴里冒出，袅袅升上天去。
在当地进行调查时。很多人都给我讲一个匾额题字的故事。讲这个故事的有文化程度比较高的老师，也有认不了几个大字的在地头挖土的老人。他们说，原来在场上的戏台上挂了一道匾，题了三个字：“玉壶冰”，但远看就成了“王壹（一）水”。玉壶冰，唐代王昌龄有诗，一片冰心在玉壶。说心像玉壶里的冰那样晶莹纯洁。题匾玉壶冰可能是一种自我标榜。远看起来，玉的那一点，冰的两点容易看掉，壶会错看成壹，认成是“王壹（一）水”。这本来是文字游戏方面的龙门阵，但当地人却津津乐道。这种现象其它地方很少见到。可以看出这里的老百姓对研究汉字，有一种流行于民间的特别的爱好。这可能是修建兴贤塔之后的影响，也可能历来就有这种民风。
与孟栋良老师谈到修建兴贤塔的善举，我认为体现了这个地方的人们对文化教育的重视，对此感到钦佩。孟老师说，这里历来有重教兴文这个传统。历史上出了很多乡贤。兴贤塔碑刻上的那个主持修兴贤塔的文生闫世琛，就是一位乡贤。
他举了一个例子，民国时期，有一个人，叫刘启德，祖祖辈辈家境比较富裕，每年有将近800担的租子收入。由他和其哥继承家业，后来他到上海辅仁大学读书，毕业回来，思想进步，为了提高家乡文化教育水平，他说服当地老百姓，将开元寺改建成小学校，有六个年级配备齐全，里面设有篮球场。是一个比较标准的小学校。但为了办这个学校，他承担了开办的全部费用，把自己的家业都投进去了。
这里的人还爱看川戏，对川戏情有独钟。在兴贤塔的前面，有一座戏台，经常演戏。花碑村88岁的川剧爱好者张国清老人还保留着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些川戏剧本。他说，这里的人喜欢看戏，如果听说哪里有戏，就是白天使牛很累，忙完田头的活路，晚上也不吃夜饭，都要约起，打起火把去看戏。他说，这里看戏的人多，懂戏唱戏的玩友也多。他说，民国时期，凤林村有一个叫赵纯武的人还把这里的川剧晚友组织起来，拉起一个戏班子，外出到周边各县去演出。
张国清老人说，1958年，这里叫观音乡，在乡党委的支持下。这里还成立了川剧团，有20多个演员，他是负责人。他们请道士当鼓师，请玩友当师傅，互教互相学。演出的节目主要是传统剧，如“打金枝”，“杀奢”。同时也根据乡上的要求，自编自演一些现代川剧，如“科技百花园”之类。剧团的一些道具如关刀枪矛都是自己做。剧团自己还有几亩地，演员又务农，又演戏，剧团主要为观音乡的群众表演，很受欢迎。有时，也受邀到外乡镇演出。剧团一直维持到1961年才解散。文化大革命开始，破四旧，保存的几大箱的服装和道具集中在戏台前的坝子里烧掉了。
一个乡镇，能够两次组织川剧团，对外演出，是很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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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0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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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0 19:12
